“嗯。”除了等，嚴霜驥眼下確實沒其他辦法。

他倆曾經懷疑她是被單獨關押了許久才消瘦的，現在看來完全不是。

恰逢暴雨連連，兩人出行很是不便，想那惡人也不會選擇暴雨時節用火係作惡，因此決定暫住石崖鎮。

他們想等到她醒來，儘量問清她的病因，再看情況決定出行日期。

嚴霜驥閒暇時會給她輸點靈力，想探查被她吸走的靈力去了哪裡，可惜無果。他不知道輸給她靈力能不能對病情有緩解作用，但死馬當活馬醫，總要試一試。

若是尋常人體弱至此，恐怕會於昏睡中一命嗚呼。這洛暗塵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勉強吊著一口氣，才不致死。

比想象要好的是，洛暗塵僅僅睡了兩日便清醒過來，比預期的早。隻是恰好把端午錯過去了，少過了一個節日。

睡醒的她完全不像個病人，除了感到十分饑餓，沒什麼其他不適。

越青忙著給她去樓下點吃的，嚴霜驥趕緊給她診脈——脈象竟然全然恢複正常。

她兩天沒吃沒喝，兄弟倆沒急著問她什麼，耐心待她吃完。

之後，嚴霜驥嚴肅問道：“暗塵，你現在需將病情詳細告知我們。你的症狀與其說是病，不如說像是詛咒或者妖術。”

越青也說：“你也知道，我們兄弟二人都討厭說謊之人，尤其是三哥。你還是好好坦白吧。”

洛暗塵緊緊握住被子，思索了一陣，答：“病情的事情我還不能說，這個是真的不能說……不過，我要向你們坦白另一件事……”她披起衣物，下床打開自己的背箱最低層，從裡麵拿出一枚瑪瑙印章。

“這是古師傅，雅心居士的印章。他在我離開鴻都堂之前就給了我。”

“古老爺子為何要將印給你？”越青問。

她把自己到鴻都堂學藝的事情說給了嚴霜驥和越青聽：

八年前，洛櫻進城賣自己打獵打到的動物皮肉，遇到了要去鴻都堂的商隊。

想起嚴駿說過，她應該好好去學畫。正好手裡有足夠的盤纏，當下便跟著人家商隊直接到了洛陽。

道了洛陽才知道：鴻都堂招收的學生，都是由州郡上選舉出的優秀人才，未通過選舉的其他人士，不可入學。打著“選舉”的旗號，實際是各個周郡多給自己一個貪汙受賄走門路的機會。她這樣半路過來的孩子，根本沒有資格進去修習。

洛櫻想不能白來一趟啊，就去古家問他們招不招下人，長工短工都行。

最後軟磨硬泡，古家的老管家給了她一份活計。

她想過要不要給越青和嚴駿寫封信，後來又想人家都是清修的，打攪了作甚，因此沒寫。

白日裡洛櫻乾活，入夜後就去學堂點燈觀摩白天師生們的畫作。有下人在學堂看畫，並非稀奇事，也沒人在意。有時學堂授業結束需要人幫忙打掃，她就來幫忙，順便私下把用廢的筆墨紙硯收起來，帶回下人們的住處抽閒暇時間練習。

和她住一屋的姑娘們，見她畫的好看，還時不時讓她給自己畫個像。趕上有休之時，她們把畫帶回家，讓家人找個好媒人說份好親，或者給家人留個念想。如此一來，洛櫻的畫技提升迅速。

長工都有休，但洛櫻覺得自己一個無父無母之人，形同無家，便長期住在古家，用輪休時間習畫。

很快古老先生注意到了這個丫頭，看她頗有才華，便有意無意把自己的畫放置桌上，然後喊她去“打掃”那基本沒必要打掃的房間。才一年之多，她就把古老先生的筆觸學的似模似樣。

古老夫人很喜歡洛櫻，讓她做自己的貼身丫鬟，還給了她更多的習作機會，並找人教她識字。雖說是貼身丫鬟，實際古老夫人並沒有給她安排什麼活計，隻讓她多多習畫。

忽然有一天，古老發現自己的手一拿東西就開始莫名顫抖，作畫也是力不從心。古家人悄悄找了名醫給看病，可人家都搖頭說治不了。

為了鴻都堂和雅心居士的聲譽，儘量把這件事藏著掖著。好在雅心居士是繪畫的壓堂之人，基本不參與直接的教學，所以鴻都堂的招生和教學都在順利進行著。

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雅心居士與人喝茶時手抖甚矣，被人看了說道出去。由此，有人猜測古老也許已不能再作畫。

再後來，雅心居士手抖不能作畫的可能性還是被古老的師弟知道，他與舅舅秦尚書聯手給古老施壓：令雅心居士繪出龍鳳呈祥之圖，裝裱在鑲金卷軸上，作為秦尚書給聖上祝壽的賀禮之一。他說，這份賀禮已經是承諾給聖上的。

明令擺在那裡，皇上的名號壓在那裡，由不得他雅心居士拒絕；若是不應，或者辦事不利，一家老小性命堪憂。雅心居士隻好硬著頭皮允諾畫作。

古老夫人提議，龍鳳呈祥之圖讓剛滿十五歲的洛櫻來代筆。在古老先生指導下，洛櫻練習了幾十幅，完全有了古老的風格和水平。

後來她不負眾望，成功完成了符合要求的畫作。古家也穩穩地交差給了王尚書。

為了避免再有此類危險，古老對外稱要雲遊四海，精進畫技，儘量遠離鴻都堂，偶爾回去。

鴻都堂照樣繼續招生，繼續授業。

事實就是這樣，他可以說自己人不在、沒機會、不能畫，也不能承認自己畫不出來；哪怕他這個堂主什麼都不做，也不能對外承認他沒能力——這就是門麵。

臨行前，雅心居士當著夫人兒女的麵，把他的瑪瑙印給了洛櫻：

“吾一生雖已名揚四海，但繪品不及流傳千古之作。如今洛櫻天資聰穎，卻不能名正言順收之為徒。吾心不甘……今日把此印交予洛櫻，望其代吾勤加習作，盼得他日代吾繪出登峰造極之畫，以滿足吾之私念。其畫所賣銀兩，皆歸洛櫻獨有。若其將來不願代吾，亦不可勉強。”

古老有三個兒子，老三習文，老二習武，老大從小愛經商，沒一個對繪畫有興趣的。他對於女兒們的培養，雖然已經儘力，但平心而論，水平實在放不到台麵上。可憐雅心居士自家內部沒一個能傳承衣缽之人。

古老夫人很疼洛櫻，也很疼自家的印，所以想讓她嫁進古家做妻妾。洛櫻說自己身份低微，不配進古家的門，妻和妾均不配。

雅心居士為了他自己流芳百世的心願，說服洛櫻給自己代筆。洛櫻接下印，一來是為了報答古老夫婦指導她的恩情，二來是為了賺取銀兩，用以報恩。洛櫻承諾，將來一定將印還於古家。

講完了印的來曆，洛暗塵接著說：“我確實因貪圖金銀，收了這印。我知道你們為人正直，尤其是霜驥……我怕你們眼裡容不得我，怕你們不讓我跟著，就一直沒膽量向你們承認。”

越青覺得這話好打他的臉：“哎呦暗塵啊，你說三哥正直合適，我一個偷盜之人哪裡配得上正直？所謂的劫富濟貧也是因為我花不完那麼多錢才往外送的。你的水平是明擺著的，若是真貪圖名利，早自立門戶了。”

雖然越青嘴上這麼說，可嚴霜驥知道他從小就心軟，見不得彆人忍饑挨餓。為了照顧災民，他很多時候是冒著生命危險去偷盜銀兩珠寶。

“你也夠可以的啊！多少姑娘爭搶著要嫁個富貴人家？煮熟的鴨子沒有飛，你怎麼還把進到嘴的鴨子給吐了？難不成那三個古家少爺長得很醜嗎？”越青說。

“莫要胡說！他們都是相貌堂堂的公子。”

越青奇怪了，說：“或者是因為他們很老？”

洛暗塵說：“不是。那三公子隻比我大一歲。”

“那你怎麼還矯情了？你都接了古家的印啦，哪裡不配？”越青想不明白。

洛暗塵想了一會兒，說：“……我一個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兩腿一蹬，翻個白眼兒就去見了閻王……一個人光棍挺好的，乾嘛去禍害彆人家。我遲遲不給自己取字，也是覺得大概命不久矣，要來無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原來你那時已經病了啊……古家沒給你治？”越青問。

洛暗塵搖了搖頭：“他們不知道我的病……哎呀彆說這個了。”

嚴霜驥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覺得洛暗塵行為不正，反而對她的不在乎名利而刮目相看。曾經誤以為她是貪圖銀錢偷偷仿刻了古老的印，今天卻對這姑娘有了新的認識。可惜她身體有恙……日後定要為她努力尋得解決之法。

他對洛暗塵說：“若初見之時你承認了代筆雅心居士，我的確會懷疑你是追逐名利欺世盜名之徒，心生厭惡，斷不會同意與你同行。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看過你的畫作，對你已有一定了解，自然不會再有偏見。”

越青也說：“洛姐姐你要不是身體不好，恐怕名氣早超過雅心居士啦。”

洛暗塵說：“說到名氣，霜驥的名氣才是真的大。但凡有道人路過，都聽聞他們說，江湖上沒有誰比玄凝真人修為根基更好的了。說書的也會提到，玄凝真人的青鸞鴻鵠雙劍一出，沒什麼妖魔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