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怒視前方,顫抖著指向那兩具被紙人罩住的屍骨!惡狠狠說道:“你要問,就去問他們!去問他們、為什麼要顛倒黑白!枉殺好人!!為什麼要狼狽為奸!蛇鼠一窩!!”
公子虞伸手摁下她的肩膀,她抬頭愣了愣,藍衣又變回素衣。
白玉朝二人略作一揖,扶起額邊的碎發,回到井邊,望著深井繼續道———
“我是玳郡人,我家在玳郡也是一個小康家庭,父親很小就給我定了隔壁的許家,許哥哥待我很好,我一直盼望著長大後嫁給他…“
“十二歲時,玳郡突然開始戰亂,我們家破人亡,許哥哥也參了軍……”白玉神色哀傷,繼續說:“我爹靠賣點小營生養活我們,就這樣過了三年吧,有一天,我爹回來說,他找了許伯母,想讓我嫁過去,可許伯母說我是個克夫的命,要退婚……”
“我爹養不起我了,我哭著求他、求我娘,他們隻是跟著我哭,卻還是要賣掉我,我被幾個人裝上了車…….我也不知道那是哪裡,周圍全是山,那些山好高好高,怎麼跑也跑不出去,那裡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我每天都在等著,誰來買我,誰能把我帶走……”
白玉看著遠處的翠綠林子,好像那後麵真的有很多山。
“終於,山裡人說有人要買我,我可以離開山裡了。五天後,我來到了這裡,結婚的那天,我就坐在這井邊,看著水中的自己,紅色的喜衣,我感覺我可以好好活下去,雖然他不是許哥哥,可我還是開心……”
白玉端坐在井邊,微笑地看著水井,那裡仿佛有一個四年前新婚的自己,慢慢飄浮上來……
四年前,白玉被人領進了這個破敗不堪的小土屋,這樣的王家,甚至連一扇門都沒有,她被人安置在這院中唯一能坐的井邊,看著腳下坑坑窪窪的土地,她已不奢望再嫁給許昌磊,那個她心心念念的許哥哥。
她坐了許久,都沒有人出來,沒關係,能有個家,怎樣都好。
她一直等著,直到下午,院內還是空無一人。她緩緩走出院門,終於看見了這個地方,灰暗的牆角,潮濕的巷口,凋敝的院落,這個貧窮落後的地方,連呼吸都覺得是奢侈。
沒關係,隻要有個家,怎樣都沒關係。她寬慰自己。
正在這時,一陣喇叭聲響起,幾輛軍用卡車極速駛過,車上男人意氣風發,她不由望去,突然她呼吸一滯,那人的眉目,太像了!太像了!
白玉不可控製地朝車駛離的方向走去,直到巷口,才回過神來,她歎自己年紀輕輕就得了癔症。
回到院內,她又看向水井中的自己,如果那時沒有戰爭,她好好長大,是不是現在,就是許哥哥的新娘了?
突然,門口一聲“白玉!”驚醒了她。
她望去,男人一副不可置信地看著院中的紅衣新娘,他疾步走來,一身軍裝甚是乾練。
“白玉!真的是你!”許昌磊一把握住白玉的手,欣喜道。
白玉也甚為驚喜,這是命運在垂憐她嗎?竟然在這裡碰到了她的許哥哥。
原來,許昌磊參軍後,由於有點文化,很快被軍裡的一個小頭目賞識,如今也算一個小小的軍官。
許昌磊在軍中一直牽掛著白玉,每次回家探親都會要求母親上門提親,但母親總是說白家要悔婚,他發誓要在軍中有一番作為,再去迎娶白玉。
如今,得知白玉近年來的遭遇,許昌磊頗為心疼,當即決定帶她離開,他告訴白玉,自己剛調往隔壁的洛州駐地,他回去找他的長官報備一聲,便回來接她。
白玉自然願意,滿心歡喜地看著許昌磊遠去的身影,她想,上天真是帶她不薄,她看著井中的自己,紅衣拂麵,笑靨如花。
果然,不多時,身後再次傳來腳步聲,她羞得不敢抬頭,柔聲道:“許哥哥,你來接我了嗎?”
“好妹妹,哥哥我當然是來找你的。”身後那人“嘿嘿”兩聲奸笑,搓著手,一臉□□。
白玉驚恐之下猛然抬頭,她看著眼前滿臉麻子、渾身散發臭味的糙漢,後退連連,直到背後抵上了院中房門,那房門緊閉,怎樣也推不開。
“嘿嘿!好妹妹!剛才你在巷子口那放蕩樣,老子可看到了!來,再叫一聲哥哥聽聽!”那糙漢一把扯過白玉的衣裳,將其拉到井旁,一陣陣裂帛聲傳來,任其如何掙紮,終是不可幸免。
白玉看著井中的自己,淚水早已浸了滿麵,滴落出一圈圈水紋。
沈珩眉頭緊鎖,他看了眼公子虞。
公子虞察覺到沈珩的目光,卻沒有回頭。
白玉看著深井,幽咽著:“這井下好黑啊…好黑啊…我不知道我在裡麵呆了多久,醒來時,我渾身都是血,王婆和這四個孩子站在我麵前,還有……王麻子…我就哭,公子虞,我忍不住啊,你知道嗎?我忍不住不哭啊,我忍不住啊……”
白玉突然雙手捂臉,痛哭道:“這是我的命!是我的命!王麻子買了我,他自然是我的男人!他罵我是賤人,罵我差點讓他吃了官司,他抓起我就打,一次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打我,我就在想,我再等等,說不定許哥哥就像那天一樣,突然就回來了!”
白玉緩緩抬頭,眼中恨恨:“可是,有一天,王小四告訴我,那麻子根本不是他爹!他爹早就死了!”
“真正的王麻子,在與我成親之前,就已經死了!婆婆典當了所有家當買了我,想給他兒子衝喜!可是,他還是死在了我來的前兩天!哈哈哈哈,報應!報應!這些人,都是報應!”白玉獰笑著指著滿院的白骨,身上的素衣又開始變藍。
藍玉緩緩走到那被紙人包裹的屍體中,神色詭異:“這麻子根本不是王婆的兒子,他是王婆為了能有人養老送終,為了有人下地乾活認下的!在我被他□□的那天,王婆一直在屋裡,一直都在,她看著我被這麻子糟蹋,看著我被扔進井裡,她一直都在看著……”
藍玉低下頭,開始笑,開始狂笑不止,她笑得都坐在了地上,捂著肚子指著那具女人屍骨。
公子虞背手掐訣,罩在屍骨上的紙上慢慢化開,一男一女兩具骷髏赫然出現。
沈珩倒是大吃一驚,上下觀摩著。
藍玉看到這兩具骷髏,終於停下,繼續道:“麻子輸了錢就回來打我們,喝了酒也要打,在外受了氣也要打…她也免不了,她自己收的兒子,都快賠上了自己的命,你們說可笑不可笑?可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是,那麻子連她的棺材錢都要拿去賭,她不依,挨了很多打,於是她告訴麻子鎮子裡男人多,女人少,把白玉送出去陪這些男人,可以還賭債,還可以掙錢。”
公子虞和沈珩俱是一愣。
什麼樣的男人肯讓自己的女人臥榻他人之側?什麼樣的女人會出這樣肮臟之策求得活命?
“可是白玉傻啊!她為了少挨打,為了能吃飽飯,為了等到她的許哥哥,她同意了…….”
藍玉神情難過起來,手不小心碰到散落在地上的白骨,她看了一眼,驚嚇得將那白骨撥得甚遠,看神情像是十分懼怕。
藍衣轉白,她蜷縮起來,手顫抖著指著那些散落滿地的白骨,“他們……他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
不用白玉說,二人心中也猜出個七八分,這滿院的屍骨,或許就有許多是當初被王麻子和王婆這兩個烏龜王八拉來的“恩客”。
沈珩心中雖是憤懣,可他畢竟不是女人,更不是手無縛雞的女人,他無法感同深受一個女人的絕望和悲慟,而這世道動亂多年,這樣的暗窯太多了。
但他還是不自覺捏緊了拳頭,指節發白,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場戰亂嗎…
公子虞將這一切自然聽得仔細,他垂眸望向白玉,輕言道:“白玉,這一切,不應成為你習得這等術法,殺害這麼多人的借口,你走的這一步,就毀了你,縱使你有天大的委屈,也都是錯的。”
他的話竟如此冰冷!他像是沒有任何感情一般,理智地思考這些,凡是與任務無關的,都不在他關心的範圍之內。
可又有誰知道,風止樓成立之前的那些年,大大小小任務,不計其數,他執行了太多,見到了太多,人性沒有底線,人心沒有下線,人道苦難,人命難長,他同情了一個又一個,可最後呢?還不是螳臂當車,蜉蝣之力。
太多了……他的精神和感情早就被磨得一絲不剩,救人難,渡人難,何況在這亂世。
白玉自嘲道:“藍玉為了排解我心中苦悶,自願為我殺了那些人,可是,她又見不得有情人被活活拆散,隻要不是兩情相悅之人成婚,她必然不痛快,我勸了,可她不聽,她說那些女子都和我一樣,被人所迫,我……我不想他們和我一樣……生不如死。”
公子虞微微一歎,此時的白玉早已在心中分化二人,白玉如世間大多數女子一般,唯唯諾諾,忍辱偷生,藍玉卻想拚出一條生路,殺伐果決,肆意而為。
公子虞正愣神,沈珩突然問道:“你如此悲觀,心中想必是還有其他怨恨?”
白玉聽到這話,微微一頓,素衣迅速變藍。
藍玉看著沈珩突而一笑,幽幽說道:“你們為什麼不早出現?為什麼不早早來到這裡?你們這些人,不是都喜歡懲奸除惡,匡扶正義嗎?這樣,我也不會走投無路,肝腸寸斷,活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