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還未待三人走至閉合的銅壁。
銅壁忽然升起,露出以衛影為首的一眾持器防禦的無極宗弟子。
還是遲了。
琉璃心下“咯噔”一聲,卻沒有絲毫慌張。
她眸色微凝、小心將潘楊氏安放在平穩的地麵上,假意撫了撫她的肩膀,用作安慰,順帶將銜玨留給她的保命符也一道貼在她的身上。
“必要時不必管我。”
潘楊氏低聲道,卻愈發堅定了琉璃守護她的決心,她鄭重許諾道。
“今日我定帶你出去。”
“她,就交給你了。”
她轉頭對綠意囑咐。
綠意緊張地握住她的手,望著持器朝她們逼近的眾人,與她傳音的嗓音帶著抖。
“阿姐,怎麼辦?我們逃不了了....”
琉璃卻出奇地鎮定。
她裝作不經意般用運著靈力的手撫了撫發髻上的木簪,木簪上一個琉璃珠悄聲碎開。
她望著綠意的眼神愈發堅定,與她傳音道,“一炷香,至多一炷香,定要替我守好潘楊氏。”
綠意會意頷首,不再多問,隨即站起身來拔劍為身後的潘楊氏劃出一個靈力罩,並做出攻擊的態勢、持劍擋在靈力圈前。
“我相信無極宗不是那般獨斷專裁的門派。”
琉璃驟然對著綠意開嗓,又像是在說給無極宗的眾人聽,她胸有成竹地轉過身來麵對眾人。
都是甕中之鱉了,還這般鎮定。
衛影望向琉璃的眸光不由帶了幾分欣賞。
然而下一刻,一道粗糲的男聲傳來,掐滅她最後一絲和解的希望。
“還在磨磨唧唧什麼!”
“一個借宿在無極宗的女修士竟敢私闖地牢禁地,怕不是蓄謀已久,給我抓起來!”
站在衛影身旁的心腹厲喝道。
琉璃握劍的手一緊,嗓音悠然道。
“你們無極宗就是這樣辦案的嗎?僅憑一個丫鬟的片麵之言就斷定潘楊氏有罪!”
明明言之鑿鑿、有理有據,可迎接她的卻是鋪天蓋地的嘲諷。
“都人贓並獲了,還敢狡辯?”
“身而為妖,就已是她最大的罪過!”
“跟妖還談什麼公正?縱使她沒毒害潘老爺,你就能擔保她沒做過什麼其他傷天害理的事?”
“簡直荒謬!”
琉璃看著眼前一群衣冠楚楚、自詡為名門正派的人,隻覺何等可笑。
明明行了那麼長的路、明了那麼多大道理,卻仍像個瞎子一樣,被偏見蒙蔽了眼睛。
琉璃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還不是時候,竭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安師兄!”
突然,衛影的一聲帶著靈力的厲喝,一下蓋過眾說紛紜,將矛頭直指正隱在人群當中的安澤林。
“現在看清了嗎?我早就跟你說了,你的琉璃姑娘是魔界中人。”
話音落地,哄笑一片,奚落紛至遝來。
“是啊,不然怎麼可能會拚死去救一隻妖呢?”
“這不巧了,難怪硬要待在我們無極宗,說不定潘老爺之死,她還有份呢?”
“真是錯怪我們安師兄色迷心竅了,連道都不修了,要入世,人家魔族可多得是惑人心智的法子。”
“哈哈,真是一點臉麵都不要了。”
人群中讓出一條道路,頂著同門的嘲諷,安澤林沉著臉,從中走出。
琉璃原本那顆無畏的心,在看到他的那刻變得忐忑。
他說過,他信她,此刻還當真嗎?
琉璃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
“你當真,是魔界中人?”
安澤林緩緩抬頭,一臉決絕。
他攥劍的手一緊,運靈於丹田,仿佛就在等著她的否認出口,之後便立即飛身上前帶她離開。
琉璃神情一滯。
她下意識想否認,並且現在也本可大大方方地在眾人麵前否認。
可麵對安澤林,她說不出口。
她不想騙他,或者說她更想知道他在知道真相後,對她的態度。
她望著他,這眼神堅定無比,仿若要穿透這世俗的一切偏見。
“若我是,你當如何?”
安澤林神情一凜,麵容整個垮下來,一臉被欺騙後的悲痛欲絕。
琉璃眼睫輕顫,答案驟然了然於心。
心中湧現過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望。
原來,她曾以為最信她的人,根本不信她。
她唇邊浮出一絲譏笑,冷聲反問,“難道為妖為魔就該被斬儘殺絕嗎?”
在場眾人被問得一默。
觀念雖深入人心,但打著仁義旗幟修煉的修士,可不敢將其大方擺上台麵。
望著互相推諉的眾人,琉璃感覺尤為心涼,這些朝夕相處的時日;她一心為無極宗的盤算,權當喂了狗。
她不由冷笑了聲,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你們無極宗弟子捫心自問,我琉璃自打入沈府,有做過任何損人利己之事?”
“若單憑身份便如此武斷地判定生死,所謂名門正派,不過如此!”
被如此羞辱,在場弟子無不群起激憤、火冒三丈,現場一片混亂,有甚者甚至直呼“妖女”,拔劍相向。
望著朝自己橫衝直撞而來的眾人,琉璃氣運丹田,戰事一觸即發。
“慢著!”
原本該落向琉璃的劍光被一道雪色身影攔住,崔普一劍橫掃,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阻在她與眾弟子中間,為她劃出一道無形的保護線。
琉璃本將爆發的靈力熄了下去,連帶心臟也跟著抖了抖,驟然有些後悔,她不該逞這口舌之快,應該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就好。
她沉下心,默默數著秒數。
“我們無極宗不是狂夫妄徒,聽姑娘的意思,你是覺得潘楊氏不該殺?”
“其中緣由,崔某願洗耳恭聽。”
崔普以進為退,明則詰問,實則保護。
若她真能以理服人,興許可為其謀得一條生路。若不能,他冷眸一掃,護她出去也並非全無可能。
正中琉璃的下懷,她正愁著沒由頭拖延時間。
她心中大快,朝崔普投去感激的一眼後,立馬義正言辭道。
“潘楊氏是往潘老爺的湯水裡下了龍骨粉,可她並不是害他,而是救他!”
“是有人先她一步給潘老爺服了毒,她才會出此下策。”
話一出口,熟知藥理的無極宗子弟皆會其意,可仍有人不平,“借口誰都會找,拿出證據才是關鍵。”
“你們當真閉目塞聽!”
琉璃咬牙切齒道。
“龍骨粉乃魔界致毒,指甲蓋大小的分量便足以致人死亡,翠兒是如何狀告潘楊氏的?”
琉璃怒氣衝天般詰問。
崔普立即會意,補充道。
“她曾提到‘多次下藥’,且照時間推算,與潘老爺的亡故並不相符。”
霎時,眾人皆啞口無言。
如此簡單的常識,他們並不是推測不出,而是當一隻妖出現在他們眼前,便不自覺將所有禍端加諸其身。
“荒謬!”
突然,一直沉默觀戰的衛影發聲,他嗓音渾厚,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
“翠兒隻是碰巧看到,興許潘楊氏的投毒被撞破後,她沒有將湯藥呈給潘老,直到最後一次方才成功。”
轉而他又回頭對一眾無極宗弟子進行訓斥。
“不過一個江湖散修的幾句挑撥,就亂了你們的心智,實乃淺薄!”
“衛師兄教訓的是。”
除崔普外,其餘弟子皆領命作揖、一派恭敬。
“牽強附會!”
“縱有紛爭,合該弄清楚後再做定論呐。”
崔普仗義執言。
衛影卻冷斜了他一眼,嗓音帶著玩味的挑釁。
“崔師弟莫不是要步你安師兄的後塵?”
一語蓋棺定論,將分明公正的舉動引向彆有所圖,引來一片訕笑。
“你......”
崔普有口難辯,麵露羞憤。
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琉璃心底一沉,那股自衛影接管沈府後種種的不對勁兒全都連上了。
先是為她出頭的安澤林,再是崔普。
衛影的目標根本就不是銜玨,而是她自己。
“還愣著做什麼?”
衛影嗓音一凜,“還不把這三個妖女給我拿下!”
說時遲那時快,幾十名無極宗弟子分而起之,連崔普也率先被幾名無極宗弟子拿下。
琉璃心裡一沉,望了眼身後的綠意與潘楊氏,飛身應敵。
心裡卻在緊張倒數。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琉璃雖自知不敵,卻也沒有束手就擒,與綠意一齊在守護潘楊氏的靈力罩前抵禦。
她雖身中數劍,仍利用其精妙的劍法在數名弟子中敏捷遊走。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可綠意卻屢屢受擊,終於她在生生挨了一劍後撐不住了,眼見就要被無極宗的人擒住,琉璃心下一橫,賭一把。
她丟下靈力罩裡的潘楊氏,飛身去營救綠意。
果不其然,一直在一旁觀戰、伺機而動的衛影趁虛而入,一劍劈碎靈力罩,朝著潘楊氏的胸口便是一劍。
“潘楊氏!”
綠意失聲尖叫。
下一瞬,一股極強的明黃靈力從潘楊氏的身體裡迸出,連帶整個地牢都一亮,生生將衛影衝到對麵的銅壁上,將銅壁砸出一大片人形凹陷。
正在應戰的琉璃唇邊彎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下一瞬,一計狠劍,借著對麵弟子分神的間隙,將他擊退老遠。
三、二、一。
琉璃心裡的默數,飛身到潘楊氏身旁接應,可意料中的銜玨卻遲遲沒現身。
怎麼回事?
她霎時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