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內,綠意正在為琉璃療傷。
“潘楊.....狐妖被抓了?”
即便此時此刻,琉璃仍心係潘楊氏,可如今直呼她名諱似有不妥,匆忙改口。
“對。”
綠意頷首,娓娓道來。
“衛影一劍斬碎秘境後,狐妖沒逃幾步便被抓了回來。看樣子修為並不高,也不知是怎麼操控如此高深的秘境,竟能困住這麼多無極宗弟子。”
“興許是借了彆人的秘境?”
綠意歪著腦袋揣測道。
琉璃卻眸色一沉,她能萬分肯定,那秘境必定是潘楊氏自己所造。
高等秘境之所以強大、千變萬化,且難以掌控,正是因為它們是以造境者自身的思維與經曆所幻化出的。
潘明賀是個普通人,所以秘境裡那段醉香樓的相遇,隻有為妖的潘楊氏能夠造出。
然而更令琉璃困惑的要數另一件事,潘楊氏既能造出如此高深秘境,就證明她曾經修為頗高。推算他們在江南相識的時間,據今也就兩年。
短短兩年,為何修為會倒退如此之大?
琉璃一時想不明白。
待四人稍作恢複回到沈府時,卻見門口停著一大排華蓋馬車,上麵插有潘府的旌旗,裝飾流蘇很是精美。
衛影剛剛捕獲了狐妖,不用猜都能知道,潘家定是為潘楊氏而來。
“近段時日就先彆出院子了,好好養傷。”
行至分彆的長廊,安澤林囑咐琉璃、綠意二人。
“多謝兩位師兄相救。”
綠意如小雞啄米般點頭,略作一揖,承情答謝。
琉璃卻愁容不展,一直心不在焉地張望沈府正堂的方向。
綠意知她心憂潘楊氏,可她們如今自身都難保,根本無暇顧及他人,忙攏了攏她的手,示意她回神。
“多謝。”
思緒被扯回的琉璃,微微頷首道彆。
安澤林雖知她心中所想,卻著實力有不逮,便沒再聲張,轉而回房療傷。
與綠意回廂房的路上,琉璃一直記掛著那個秘境。
晚笙在潘明賀表明心意後微微失神的臉在她靈台反複浮現。
“潘家大少夫人可是個頂心善的人嘞,專門在郊外修了院子用來收留四處流浪的遺孤。”
“每逢節日都能看到她在粥棚布施。”
“一年前洛河鎮大旱,她帶人挖井,挖了兩眼活井,救了很多人。”
來洛河鎮的三個月裡,琉璃已經聽過太多太多關於她的善舉。
尋常人聞妖色變,可隻有她最清楚,這世間的妖也分善惡。
陰姬溫柔的笑臉就那般猝不及防地浮現在她眼前,那是琉璃此生接觸過的第一個妖。
一個救過她數次、待她如親人、是這世上第一個對她好的妖。
“綠意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必須去做。”
琉璃頓住腳步,下一瞬,她足尖點地,飛身躍上屋簷。
“阿姐!”
綠意恨鐵不成鋼地朝她喊,看了眼即將抵達的舒適臥房,跺跺腳,轉身跟了上去。
兩人趁著夜色、踩著簷脊,一路奔向接待貴客的沈府正堂。
為防發現,不敢用靈識,兩人擦著正堂的牆壁而下,貓著身子躬在牆角用法器探聽。
“多謝衛道長此番出手相救,劉某代表潘家感激不儘。此狐妖四處作亂,化作吾府少夫人,殘害吾府家主,莫說處死,千刀萬剮也不足為惜。”
劉管家嗓音憤慨、義憤填膺,琉璃甚至都能想象出他憋得彤紅的臉。
“潘老爺不是病死的嗎?”
衛影嚴肅的嗓音略帶疑惑。
“起初,我們也是這般認為的。”
“直到那狐妖被照妖鏡顯出原形匿了,她的貼身婢女苗翠兒方敢告訴我實情,她曾親眼看到狐妖在送去給老爺的湯品中下毒!”
許是提到傷心處,劉管家嗓音帶著哭腔,“我們潘老爺可是洛河鎮十裡八鄉公認的大善人啊,那個妖物竟為了謀取潘府家業心毒至此。”
怕口說無憑,他轉而吩咐道,“傳苗翠兒上來,也讓我們老爺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謀取潘府家業?
胡扯。
琉璃心知,這個理由,絕無可能。
隻要潘楊氏想,她隨隨便便在醉香樓一夜賺的就要比整個洛河鎮加起來還多。
她肯化為身形在潘府潛伏兩年之久,絕不可能是為了錢財。
“道長!”
“撲通”一聲,琉璃聽到這個喚作翠兒的丫鬟跪了下來,她嗓音帶著抖,像是受了傷。
“奴婢曾有好幾次去廚房尋少夫...那狐妖,撞見她偷偷往給老爺的湯品裡加一種白色的藥粉,並哄騙我說是茯苓粉,有延年益壽之效,奴婢見識短薄,便信了。”
“直到聽人說她是妖,奴婢這才反應過來,興許家主的死另有隱情。就稟了劉管家,沒成想真從那狐妖的房裡搜出了半瓶龍骨粉。”
琉璃握著法器的手一緊。
龍骨粉乃妖界致毒,狀為白色粉末,無色無味,害人於無形,若潘老爺真是被龍骨粉毒害,倒也與病逝暴斃無異。
“奴婢並非瞞報,乃是受那狐妖欺騙呐!求道長饒恕!”
翠兒叩首求饒,地被叩得震響連連。
想必她在告發潘楊氏後也受了不少苦。
可正因為這樣,她的話愈發可信,若她真是受人指使,也不會在告發後受到磋磨。
“如今人贓並獲,還請道長主持公道,立即處死這妖物。”
一道年輕的男聲蓋棺定論道。
琉璃聽這嗓音不像是無極宗弟子,應是潘府那邊的人,如今能代表潘府出來說話的男丁隻有潘氏兄弟——潘明賀、潘明揚兩人。
琉璃活了數百年,彆說夫妻反目,兄弟鬩牆、父子相仇的事都見得多,一時有些拿不準到底是誰,連心都跟著緊了起來。
“一麵之詞,未免有失偏頗。”
秘境裡渾厚的男聲襲來,琉璃立馬反應出,這才是潘明賀。
不知怎地心下竟悄然一鬆。
“大哥!你確定你到這份上了還要護著她嗎?你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嗎?”
潘明揚的質問刻薄尖銳。
琉璃下意識皺眉,然而潘明賀的回複卻更令她大跌眼眶。
“並非,此前吾乃受狐妖蠱惑,才與其結為夫妻,知其所為,當有拆皮扒骨之痛。”
“可如此大事不該偏信一家之言,若先父當真被妖謀害,必定不止這一處破綻。”
“不如待證據確鑿......”
受其蠱惑?
琉璃不由瞳孔地震。
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那日在醉香樓,他是如何望著晚笙挪不開眼睛;遊船上,他是怎樣不顧一切也要與她共結連理。
不過是妖,又沒有加害於他。
琉璃有些忿忿。
不過轉念一想,秘境也可能是狐妖幻想出來的;若是傷了他最親近的人,興許也會由愛轉恨。
琉璃靈台有些亂,接下來的爭執,她懶得聽了。
興許真就是狐妖禍亂也說不準,狐媚一族最擅長玩弄人心。
琉璃蹲在牆角做了好一陣思想鬥爭,最終還是選擇垂頭喪氣地同綠意一道回臥房療傷,這一療便從傍晚到了深夜。
她本想早些歇息,可心中就像鬱著一口氣,如何都眠不著。
直到寂靜的窗外卻傳來兩名無極宗弟子巡邏時的談話聲。
“你知道嗎?狐妖被安排在明日午時的滅靈台當眾滅靈。”
妖怪不同於人,肉身的恢複極快,隻有靈滅方能消逝。
“聽說是個善人。”
“胡說,分明是個披著羊皮的狼,潘老爺那麼聲名遠揚的大善人都被她害死了。”
“相傳,對妖族來說,越是這種大善之人的肉身越是能提升修為。”
“可潘老爺不是病死的嗎?下葬前,也沒聽說少了心肝什麼的啊。”
“那誰知道呢?興許偽裝的好。”
一言驚醒夢中人。
琉璃立馬從床榻間坐起。
她突然就弄懂她覺得古怪的由來——潘楊氏根本沒有理由殺害潘老爺啊,不管她是為了潘府的錢財、亦或是潘老爺的肉.身。
琉璃那顆本就躁鬱的心再也抑製不住,收好軟劍便準備出門。
“師姐!彆胡鬨了。”
綠意張開手攔在她身前,“我們現在什麼處境,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我知道你在為潘楊氏惋惜,我也聽說過她不少的善舉。”
“可方才你也聽見了,她害死了潘老爺,說不定就是個人麵獸心的妖怪,況且你忘了你與安師兄如何在秘境裡九死一生嗎?”
琉璃眸色一暗,猶豫了。
她不過與潘楊氏有過一麵之緣,如何及得上與她日日相對的潘家人,連他們都一致認定她是惡妖,她又有何理由堅持?
現如今所有的指向似乎都在揭開她偽善的麵皮。
興許自己確實不該趟這趟渾水。
“師姐,我明白你的盤算,我們尚且再忍耐幾日,等安澤林回了無極宗複命,我們便可全身而退,我知你向來有顆救世濟慈的俠義心腸,可有些事情,不必強為......”
見琉璃眼中有鬆動的跡象,綠意連忙拽住她的胳膊,加大勸說的力度。
“不必強為?”
琉璃跟著呢喃,這四個字宛如一道閃電擊中她的靈台。
她突然憶起那日她與銜玨一同穿雲而過時,他異常堅定的眼神。
而那句“身為修士,有些事必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更如雷擊般叩擊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