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這短短七日已是它的一生……(1 / 1)

“那銜玨師叔認為我該作何反應?”

琉璃反問道。

“你會千方百計與我確認,求雨是否真的能起死回生。”

銜玨嗓音淡漠。

眼前不由閃過白無雙抱著沈生朝他走來時的那一幕,他的眼神,悲愴、決絕、卻又異常堅定,仿若下一刻便要與這個世界一同毀滅。

琉璃眸光微凝,望向他的眼神帶著警惕,“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銜玨不語,緩步至琉璃的對麵坐定,兩人之間隔著一張黃花梨茶案。

他伸手提壺,也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涼掉的茶湯顏色偏深,緩緩暈開一圈漣漪,琉璃這才近距離觀察到他手背的灼痕。

銜玨的膚色很白,是那種通透的瓷白,再加上手指纖細修長,暗沉不平的灼痕反倒是像一層不規則的花紋,看得久了,竟生出一番美感。

“我想知道你們是用何種方式令她起,死,回,生?”

銜玨開嗓,最後四個字,重重咬著音。

上回的探脈,已讓銜玨察覺花色被種器。

花色既是玄策的器,她若未死,玄策必能感知,天涯海角,他都一定會追殺到底。

可如今隻是求雨前夕來毀壞屍體,那麼在玄策看來,花色必然已經死了。

器主人的感知最難造假。

若花色還活著,唯一的可能隻能是起死回生。

天地之大,人神魔三族鼎力,各方奇門秘術諸多,起死回生雖難,但也不無可能。

玄靈聖女五百年前就已隕落,人族不再具備起死回生的能力;若是神族操縱,他不可能不知道;唯一剩下的可能性便隻能在魔族。

琉璃又向來以無果山女散修自居,人魔交界地帶修術,不得不令人懷疑其來路。

然而“起死回生”四字落在琉璃的耳裡,又是另一番震顫。

她臉色煞白,心想難道銜玨猜到了玄靈宗?

他對聖女又有多少知曉?

到底是他在查,還是無極宗在查?

一股強烈的、不安的預感侵襲她的靈台,她撫著桌邊的手微微顫抖,望著銜玨的眸光愈發狠厲。

下一瞬,恐懼占領高地,軟劍出腰,琉璃越過茶案,將劍抵在銜玨的脖頸間,嗓音陰厲,“你到底是誰?”

沒想到她這般沉不住氣,銜玨唇角微彎,盯著她的眼神宛如鷹隼,繼而反問道,“你究竟又是誰?”

難道他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

整整五百年,她藏得這樣好。

絕對不可以!

洶湧的靈氣霎時從琉璃的丹田迸出,劍身紅光一閃,傾身向前,連帶她紅色的衣袂也被帶得翻飛。

意識到眼前女子的失控,銜玨右手掌心拍案,借著推力,定身向後平移。

劍進、身退。

直到琉璃的長劍將銜玨逼至牆邊,銜玨一個側身,輕而易舉地躲過進攻,琉璃的長劍劈入牆裡。

琉璃立馬拔劍轉身進攻,下一瞬,銜玨明黃的氣劍劍尖已經抵在她的胸口。

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瞬間,琉璃理智回歸,靈台清明。

她置下軟劍,放棄抵抗,望著銜玨的眼神堅定,像是做了某種決定。

“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銜玨再次逼問,指向她的劍尖又刺近了些,嗓音漫著脅迫的意味,“你接近無極宗弟子究竟為何?”

琉璃沒有作答,隻定定回視他的眼睛,那眼神防備、果敢、冷漠中帶著決絕。

“這是第二次了。”

琉璃淡然發聲,視死如歸,“疑我者,殺我。”

察覺不對,銜玨剛想收式,下一念,琉璃傾身向前,氣劍入胸,血珠飛濺。

銜玨的雪衣在刹那間綴滿梅花。

兩人仿佛又回到了西山無邊的夜色裡。

“你懷疑我?”

女子的長劍仿佛穿過時光又一次抵在了他的脖頸間,“說了,我死也要拉著你陪葬!”

語氣那般無畏決絕,仿佛他才是罪魁禍首。

她抱著穀雨的屍體在濃霧中悲慟哭泣,“為了他,不值啊!”

那夜的山風真大,吹得他睜不開眼。

轉瞬,琉璃嘔血墜地,發髻上的蝴蝶珠釵隨之散落,清脆一響,碎了一地。

她匍匐在他腳邊。

窗外的月色像極了五百年前的那抹。

記憶裡白瑜沾血的臉與眼前的女子重合。

都是他如何也留不住的人。

明明最開始,他是想救他們。

怎麼會這樣?

巨大的悲傷攥住銜玨的心臟,令他無法呼吸。

前塵往事、新仇舊怨,令他腦海一片混亂,他忘了他身處何地;忘了他明日的緊要任務;也忘了他此次下凡究竟為何,整片靈台隻凝聚了一個念頭——他要她活。

突然,室內一閃,金色靈力從銜玨周身衝出,凝聚到琉璃血流不止的傷口,她整個人被靈力托起、懸浮半空。

很快,隨著治愈靈力的不斷輸入,琉璃的傷口逐漸愈合,可銜玨的麵色卻愈發蒼白,他手臂上的灼痕更是由於靈力透支紅到發黑。

終於,靈力殆儘,銜玨嘔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已被安置在靠窗的貴妃塌上,窗外淡藍的月色提醒他,仍是晚上。

隻是明日求雨在即,以他如今的靈力怕是不能夠了。

他還來不及思索對策,卻轉瞬感知頸間一片冰涼——一把明晃晃的短刃抵在他的頸間。

順著持刃的手臂往上看,黑暗裡露出琉璃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她乾澀發聲,“既疑我,何救我?”

“作何求死?”

銜玨咧開乾裂的唇反問,神情黯然。

“還敢頂嘴?現在,我殺你易如反掌。”

琉璃手上的匕首又逼近幾分,直到見了血,銜玨仍不躲不妨,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兩人隔著月色對視、僵持、分毫不讓。

琉璃心狠咬唇、腕間用力,卻努力了幾次仍下不了死手。

他不是惡人,也曾多次救她於危難,他們隻是立場不同。

“我對無極宗並無惡意,此番接近無極宗弟子也隻因有一物非取不可,達到目的自會離去。”

語落匕隱,琉璃望了眼銜玨依舊平靜的眸色,便知他答應了她保密的請求,拖著虛浮的步伐轉身離去。

“等等。”

銜玨從月色籠罩的貴妃榻上坐起身,落下一身清輝。

琉璃警覺地渾身一震。

“既花色無事,明日西山,你也一同前往吧。”

“為何?”

琉璃驚訝轉身,去西山無異於送死。

“我不是還欠你一個交代?”

銜玨嗓音很輕。

琉璃的背影隨之一僵。

琉璃走後,太白星君立馬現身,浮塵一甩,便為銜玨輸送靈力道,嗓音沾著無可奈何。

“上神這是何故?不過一凡間女子,切莫誤了明日求雨的大事啊!”

他們已為此籌備許久。

銜玨不覺仰天長歎,語氣帶著些認命道,“已經誤了。”

“不如,求助無極宗?”

太白星君想著點子,話一出口卻有些猶豫,“就是不知誰願意自廢修為做這事.....”

說到最後,連星君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這起死回生,說到底乃是銜玨自己的意願,也怨不得其他人不相助。

可銜玨原本晦暗的眸子卻一抬,腦海裡浮現一道清俊的身影,五百年前,少年溫良的嗓音隔著漫漫光華再度在他耳邊回響。

“師兄,眾生雖苦命,可每一命都異常珍稀,我們既是抱著救世的目的修行,便要勉力前行,救萬物於火海。”

男子席話間俯身拾起地上墜落的蟬,將它放於樹梢,重獲新生。

蟬伏地七年,隻活七日。

這短短七日已是它的一生。

銜玨思緒回到現實,嗓音透著不確定。

“我倒是想到一人,不如一試。”

————

踉踉蹌蹌回到房裡,琉璃整個栽倒在床上。

縱使銜玨已運氣為她療愈,可她大傷初愈,仍虛弱得厲害,出了半宿的汗,整個人仿若飄在雲層裡般虛浮。

那夜,她終於再次夢到孟青玉了,也記不得隔了多少年。

幾百年漫漫時光,他總是時不時入她夢裡,想忘而不能忘。

夢裡他們仍是初識的模樣,一起“結伴”仗劍天涯,又或者說是她強行“尾隨”他下山曆練。

明明是為數不多的獨處回憶,卻令如今琉璃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夢裡的孟青玉可真冷啊,也不笑,或者說不對她笑,總是冷著臉將她拒之於千裡之外。

一次,他誤闖妖穴,被幾層樓那麼高的黑熊精追擊,是她挺身而出轉移其注意力為他占得先機,卻不幸挨了一掌,差點送命。

“姑娘,請務必要撐住,馬上就要到了。”

顛簸的馬車上,她迷迷糊糊中第一次聽到他一向平穩的嗓音竟透著急,即便此時她生命垂危,仍莫名開心,閉眼嘴硬道,“撐住,能怎樣啊?”

“可還你一命。”

孟青玉嗓音鄭重。

還真是個老古板。

不睜眼,琉璃都能想到他一本正經的呆蠢模樣。

她咧開嘴笑了起來,說出了當年她的對白,“我不要你的命,以身相許可好?”

她們玄靈宗的女弟子向來生性灑脫、愛恨隨心,從不以這世間的清規戒律為自我約束。

琉璃仿佛都能聽到他下一句帶著戒備的斥責,“不可!”

可應有的斥責聲遲遲沒有落下,琉璃一睜眼卻對上銜玨那在月色下清冷的眸,迷惘、困惑、緊張、卻又帶著一絲認命,像是一眼要將她看穿。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