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在瞬間驚醒,才發現此時窗外已天光大亮,細碎的腳步聲與談話聲順著牆沿傳來,辰時卻響起祭祀的鐘鳴。
她這才恍惚記起——今日是求雨大日。
她本想按照計劃去祭壇幫忙,卻在起床時,發現自己渾身一動就疼,跟昨日打了架似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爛不堪、遍布血跡。
她腦海裡突然閃過昨晚被刺的事情,兩人的交鋒轉折得像場唐突的夢境。
而那一句“去西山”宛如她混亂夢境的一角,真假難辨。
他當真會為她保守秘密不追究?
她今日究竟該去哪兒?
去西山真的隻是為了那個“交待”嗎?
琉璃有些耐不住性子,思索再三,敲開了銜玨的房門。
“請進。”
貫來冷冽的男音透過門縫傳來,琉璃小心推開門,便見一襲青衣玉冠的銜玨負立於窗。
不知怎滴,許是夢境裡唐突出現的臉,她心下竟有隱隱緊張。
銜玨緩緩轉身,眼神漠然,“何事?”
琉璃飛快地覷了眼他白淨光滑的頸脖,已無絲毫傷痕,附身恭敬道。
“昨夜師叔突然命我今日跟隨去西山,不知可有變數?”
銜玨微怔,轉而嗓音平淡,“無變。”
當真讓她去送死?
琉璃抬眸撞上他波瀾不驚的眸,似在等一個解釋,哪怕隻有一句敷衍的“交待”,她也會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去。
可惜什麼都沒有。
他陌生得像是昨夜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若無事,可先行準備。”
見來人不走,銜玨凝眉,下了逐客令,又負手立於窗前,保持著琉璃進來時的姿勢,冰冷得像是一座雕像。
若不是琉璃胸前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她都懷疑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琉璃合上房門,當即就決定開溜,可還沒腳底抹油走幾步。
“琉璃姑娘,師叔讓我來請你。”
突然,崔普這小道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側身擋住琉璃的去路,生怕她跑了似的。
“嚇死個人!”
琉璃按了按驚魂未定的胸脯,撒氣般朝他嚷嚷,“會去的,本姑娘說到做到!”
竟還派個人監督她!
真是太看不起她琉璃了。
“嘿嘿。”
崔普賤兮兮地跟在琉璃身後打趣道,“這陰曹地府有姑娘相伴,也不那麼寂寞了。”
“做夢!下地獄我也不跟你作伴。”
“姑娘,你這就意氣用事了,相比較那些夜叉惡鬼,我好歹是個熟人不是......”
“誰跟你熟?”
“那最起碼我是個人,還出自名門正派....”
“名門正派倒不假,其他,我看未必.....”
“......”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走到沈府大門。
原本嬉皮笑臉的崔普麵色立馬肅了起來,對著門口停駐的馬車一指,“就是這兒了。”
話音未落,馬車另一側的紀長風繞了過來,聲音頗為關切道。
“琉璃姑娘如何來了?”
琉璃甩了一記飛眼給正一本正經的崔普,責怪之意明顯,嘴上卻客套道,“師叔不放心,派我也跟著,這一路可要有勞紀師兄了。”
紀長風卻一臉凝重、滿是擔憂,“姑娘,這一路艱險萬分,不如我與師叔說說,少一個人不打緊。”
琉璃原本有些愁苦的臉瞬間亮了起來,剛準備雙倍認同,就被馬車內白無雙清冷的嗓音打斷,“多一個人,也無妨。”
琉璃的臉又垮了下來。
這招呼打得,琉璃都想誇誇銜玨。
“看來白公子很有把握嘛。”
紀長風隔著馬車的垂簾對白無雙喊話,順帶掃了一眼這些時日埋伏在沈府門口的眼線,有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有路邊等客的腳夫、有閒散路過的行人,都在紀長風突然的回眸中飛快撤回視線。
這架勢,已經不能算是“監視”,說是“包圍”也不為過。
跟著紀長風看了一圈,琉璃的心更是涼了一半。
“儘人事、聽天命。”
白無雙胸有成竹的嗓音透過垂簾仍舊動聽。
“好一個聽天命!”
紀長風長歎一聲,語氣嘲弄,對琉璃與崔普做了個“請上車”的手勢。
現已巳時正,車程一個時辰到西山,正好午時,按照計劃,求雨儀式也正於午時於沈府舉行。
臨上車,琉璃想起昨夜銜玨靈力枯竭的模樣與今早冷若冰霜的態度,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她掀開垂簾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這求雨籌備得如何?”
抬眼便覷見白無雙正端坐蒲墊上打坐,隻是與方才他中氣十足的嗓音形成對比,他此時的身軀看起來格外虛弱,不僅唇色慘白、額前也滲滿了虛汗。
不免引起琉璃的一陣擔憂。
“儘人事、聽天命唄。”
紀長風隨後也掀開垂簾進了車廂,複述了一遍方才白無雙的說辭。
用在這裡更增添了琉璃的心慌。
“白公子,這是受傷了?”
紀長風唇角浮著笑,像是在譏諷他方才的嘴硬。
白無雙目輕闔、充耳不聞,仍專心運氣,不發一語。
今日的他似乎穿得格外多,一改往日的雪衫,黑色的長袍裹得嚴嚴實實。
眾人皆聯想到昨夜花色屍首遇刺的事件。
崔普隻是道聽途說、紀長風來得遲,兩人有些疑惑也是正常。
可琉璃左思右想,也沒在昨夜行刺的院落看到過白無雙的身影。
難不成玄策昨晚又同時派人刺殺了白無雙?
沒道理啊,明明再過一夜就自己送上門了。
車廂內一片安靜,紀長風將目光轉向昨晚的當事人琉璃,她想當然辯解道。
“許是那幾位魔人逃的時候被白公子遇上了?”
霎時,白無雙緩緩睜眼,目光不經意般掃過紀長風,嗓音溫潤,“紀道長有何見地?”
紀長風冷笑了聲,彆有深意道,“受傷緣由千萬般,這白公子私事,我如何得以知曉?”
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不大對,琉璃心裡打著鼓。
感覺今日的紀長風鋒芒畢露,與昔日的溫潤如玉判若兩人。
她一時拿不準,便拿眼去瞥崔普。
崔普自上了馬車便是一副老道持重的模樣。
方才的伶牙俐齒呢?這小子還真能裝。
琉璃忍不住就在腹內編排了幾句。
“紀道長如何斷定我此次受傷與玄策無關的?”
白無雙唇角浮笑、淡然發聲,令全車廂的人為之一震。
這意指,難道紀長風與玄策有關?
聞聲,紀長風的眸光霎時變得陰冷,僅一瞬又恢複如常,笑答道,“方才琉璃姑娘問了,白公子不是沒作答?在下便私以為與玄策無關。”
原來如此,琉璃與崔普皆鬆一口氣。
白無雙深深望了一眼紀長風,也不再追問,闔眼運氣。
不消片刻,紀長風又道,“我剛用靈力探了,方才沈府門口的密探跟了一半。”
“說明這個調虎離山之計還是有效的嘛。”
琉璃隨口奉承道,卻又想到以身誘虎的餌是他們自己,立馬就高興不起來了,又狠狠瞪了拐她上車的崔普一眼。
馬車從熱鬨的洛河鎮大街行駛到荒無人煙的山村野林,隨著周圍人跡的聲響愈來愈弱,跟隨的妖氣也愈發強烈。
琉璃與崔普都不自覺地握緊手中防身的武器,額前有冷汗滲出。
“這麼強力的妖氣,也不知這馬車後麵跟了幾隻妖。”
紀長風嗓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掀起垂簾的一角往外探去,隻見不斷後退的山景裡隱約有黑影閃過。
看樣子,跟著的妖不在少數。
他索性將垂簾撩了一半,正好能讓琉璃與崔普瞧見。
兩人瞅得心口一緊。
“這麼下去,怕是一到西山,我們便成了靶子。”
紀長風放下垂簾,抱臂坐於車廂之內,拿眼覷車廂內的人,似是等著什麼。
“不如我先下去,化成白公子的模樣,引開一波,殺掉一波。”
崔普目露凶光,眼神透著狠。
紀長風要隨身護著白無雙,琉璃一介女流,既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崔普認為這個“餌”非他莫屬。
紀長風的眼神不由帶著敬意,“師弟勇氣可嘉,可我們無極宗向來不做無畏的犧牲。”
他眼神一轉,望向正縮在一角、儘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琉璃身上。
“不如姑娘隨我下去一趟?我化作白公子,你協助我逃脫,先解決一些,再引開一些。姑娘不必擔心,一切由我打頭,姑娘隻需做我的眼目即可......”
紀長風故意將“引開”兩字加重,一向機靈的琉璃立馬會意是“逃跑”,眼神亮了起來。
“當然願意!”
還不等他說完,琉璃便迫不及待地亮明態度。
“紀師兄,你走了,可白公子該如何自保?”
崔普明白兩人之間的暗語,出言阻攔。
“師弟不必憂心,在馬車抵達西山之前,我定然回來。”
紀長風胸有成竹道。
“怎麼?紀道長是斷定會在西山發生什麼嗎?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琉璃姑娘抵達西山?”
突然,正在療傷的白無雙醒了過來,他唇角微彎,似笑非笑。
這麼一提醒倒真讓琉璃察覺出些許狐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