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百年之前,當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少年,拔出六角玄鹿腿上的長箭。
鮮血從他的身下蔓延開去,他的氣息逐漸微弱。
玄鹿的淚眼流到他的傷口,卻絲毫沒有治愈的痕跡。
“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玄鹿問道,嗓音空靈,宛如天外來音。
“我,想要成為、成為大將軍,拯救...拯救西川百姓於水火。”
少年嘴角浮起一抹淺笑,用儘最後一絲氣力道,他映著天空的瞳孔逐漸渙散。
六角玄鹿垂首,將眼淚流進他的夢裡,在他生命的最後,為他造了一場馳騁沙場的將軍夢,這也是他最後能為他做的事情。
隨後,玄鹿起身,鉚足勁兒撞樹,一次又一次,直到撞斷一支鹿角,它以斷角對天起誓。
“我白無雙,無論千年萬年都會找到你的轉世,為你實現夢境。”
原來,是執念。
前世少年以命換命,今生白無雙以神獸之軀強行吞下妄念,換洛河鎮百姓安居樂業,不過是想延續少年那未完的使命。
“一個能以一己之軀抵擋強權的人,若是能活下去,怕是也能有一番作為。”
銜玨聽到白無雙心底的聲音,感受到他深沉的遺憾。
他本是上神,自然與神獸之間的感知異於常人。
可生而為人,身不由己,這樣、那樣、不可避免的遺憾總是如影隨形。
“你若真的想報恩,難道不該聽從恩人的心意嗎?”
穀雨出言勸慰。
沈生更是握緊了白無雙的手,懇求道,“小白,你讓我做了這麼久的英雄,已經夠了,我現在隻希望你能活著,活下去。”
可白無雙空洞的眼眸裡卻絲毫不見生機,隻淡淡道,“已了因果。”
他在一心求死。
沈生哭得更厲害了。
銜玨劍眉微蹙,他藏在袖籠裡的右手比劃了一個法訣,用隻有白無雙能聽到的聲音對他傳音。
“縱使那日少年不救你,他也成不了英雄。”
許是說到了他的心結,白無雙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對著空氣大喊道,“不可能,他將來一定會成為萬人矚目的大英雄!”
眾人都被他突然的言語唬得一愣,以為他出現了幻覺。
“彆在自我感動了,白無雙。”
銜玨繼續毫不留情地諷刺道,“你明明知道轉世會繼承前世的執念,可你看看沈生,他哪有一點心懷天下的氣度?若非對這世間無望,你當真會相信一個人會為一隻素不相識的鹿送命?”
“不過是一心求死罷了。”
銜玨一語道破,卻令白無雙頓時紅了眼眶。
他瞪著眼睛飛快地在麵前的人群裡搜尋,想要找到那個與他傳音的人,直到視線與銜玨交彙。
“你胡說!”
白無雙反駁的同時,噴出一口黑色的血。
“小白!”
沈生哭得更大聲了。
“彆再自欺欺人了,那是他的命數,你本不該參與。”
銜玨的傳音擲地有聲,一聲聲地回蕩在白無雙的耳邊。
“已了因果?”
銜玨重複著白無雙方才的遺言,帶著狠厲與決絕,“你不過人間徘徊數百年,你因何修煉成神的初心就這麼拋下了?”
戰神晟風的臉就那麼出現在白無雙的腦海。
對啊,它的主人才該是它的初心,才能決定它的生死。
白無雙臉色煞白,原本了無生氣的眼眸頓時亮了起來。
他推開一旁哭哭啼啼的沈生,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銜玨,像是試探,“你們救我,不過是想拿我去交換無極宗的三名子弟,我落到玄策手裡,依舊活不了。”
被猛地推開,沈生看著突然轉變的白無雙有些無措,他止住啼哭、神情驚異。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呢?”
席話,間銜玨開始抬手運氣,玉靈珠在他掌心間不斷滲出精純的靈力。
決心已定的白無雙當即深揖,“此恩來日必報。”
銜玨眼神鄭重撇向白無雙道,“記住你今日所言。”
其實他本不想救白無雙,像他這般隨意篡改人間因果的神獸,即使逃過一時,也躲不過天譴,終究是沒有好下場的。
他想救他是為了一個故人,他在為那位故人的臨世做準備。
“感謝道長!大恩無以為報。”
沈生也跟著深揖,他的小白不用死了。
一想到他們還有好長好長的時光可以一起經曆,沈生的心底便湧出源源不斷的雀躍。
見事情有轉機,琉璃連忙打坐運氣,為兩人施術護法,穀雨則去廟外看守。
雖琢磨不明白白無雙突然轉變的原因,但穀雨堅信,這世間是有機緣存在的。
很多心結,時機到了,便會化解。
他站在廟外,能看到外麵偶爾有匆匆來往的行人,可人們似乎看不見他,甚至可以直接從他的身上穿過去。
直到這時,他這才意識到,這是白無雙設下的空間結界,這種在同個時空設下同頻結界,他還隻在書中見過。
難怪典籍上記載神獸善藏匿、能護主。
廟內,源源不斷的治愈靈力湧入白無雙體內,使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適,自他五年前開始吞噬“妄念”,每夜都要忍受其在體內煉化的疼痛。
他太久、太久沒這麼放鬆過。
隨著身體的放鬆,那股禁錮在他體內的、幾欲洶湧而出的情緒宛如破籠之獸、澎湃而出,乃至將破廟屋頂、結界都掀出一個開口。
“不好。”
害怕結界破裂引來魔界的人,穀雨飛升至破裂處,準備用靈力修補,卻被結界所傷。
“不必管它。”
許是受到了感應,白無雙虛弱的嗓音傳到穀雨的耳邊,又像是無奈的輕歎,“沒用了。”
穀雨這才退守一邊,看著噴薄而出的、黑乎乎的、裹挾著人聲的“妄念”湧向天際,隨後四散開去。
突然,他感應到二師兄紀長風的傳音符亮了。
“穀雨,你們都在哪兒?”
紀長風的嗓音帶著些焦急。
“我與花色剛與銜玨他們分開就遇到魔族的人,還誤入一處秘境,方才才脫困,可待我們趕到沈府時,發現這裡已人去樓空。”
不知該從何解釋,穀雨看著被靈氣環繞的廟宇,明黃的真氣蒸騰而起,又望了眼濃稠如墨、寥寥無星的夜色,一輪耀眼的明月高垂於空,一言概之。
“長風師兄,半個時辰後西山見。”
“好。”
兩人聯絡後不久,環繞廟宇的靈氣漸散,白無雙撿回一命,卻也因月圓之夜法力儘失。
“師叔,長風師兄與花色已趕往西山,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應對?”
穀雨扶起在地上打坐、神色有些疲憊的銜玨。
“換人。”
銜玨應聲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麵露異色,尤其是在一旁守候的沈生,他做出防禦的態勢擋在白無雙麵前。
“不用緊張,不用白公子換。”
說著他從乾坤袋裡喚出一具麵目身影都模糊的人偶,一個法訣下來,人偶竟幻化成與白無雙一模一樣的麵容,“還需要白公子的一滴血。”
白無雙抬手,幾滴指血飛入人偶。
人偶立馬跟活了似的,幻化出白無雙的神韻。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魔族秘術——人偶術?”
琉璃看得目瞪口呆,她在魔界混了幾百年,也就見過那麼一次。
“銜玨兄真是世外高人,什麼奇門秘術都不在話下。”
琉璃不由咂舌,語氣酸溜溜的。
“銜玨師叔師出無極宗鬼門術士無憂子師祖座下,自然法器不一般。”
穀雨語氣溫潤地開解道。
“那我現在拜師還來得及嗎?”
琉璃的嗓音帶著乞求。
“這......無憂子師祖行動不定、軌跡難覓,怕是有些難。”
穀雨垂頭作難。
然而他的話音還未落,琉璃一個彎腰、徑直朝銜玨作了個深揖。
“師傅,請受徒兒一拜。”
穀雨:......
“我不收徒。”
銜玨稍稍整理了一下褶皺的衣擺,語氣生硬,“況且,師徒是講緣分的,你我並無緣。”
這要是換了彆的女子,被當眾這麼直白的拒絕,早羞死了。
可對於琉璃這個活了五百年的老道友,臉麵還不如一顆靈石來得實在。
“緣分這東西,處著處著不就有了?”
琉璃雙手抱臂、歪著腦袋,一副振振有詞的模樣,瞬間吸引了銜玨的目光,熟悉的感覺順著耳朵衝上靈台,麵前女子的身影與記憶裡的重疊。
那股從他們相遇後一直存在的、不對勁兒的感覺愈發強烈。
縱使是轉世,也不該神態舉止如此相似。
“你到底是誰?”
銜玨凝眉,聲線冷如霜雪。
突如其來的質問令全場為之一頓。
琉璃更是心虛地咽了把口水。
難不成他看出她是魔族弟子了?
不應該啊,她與花色出來時,就已經對自身的魔族氣息進行掩蓋。
就怕露餡,她們還故意說是無果山的散修,無果山位於人魔交界,即便偶爾法力不濟,泄出魔氣,也能推說是修煉時不小心沾上的。
況且剛才還好好的,他怎麼會突然知曉?
定是炸她!
琉璃迅速反應,雙手抱臂,應對自如,“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無果山琉璃是也!”
兩人的眼神針鋒相對,一個嚴肅質疑,一個故作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