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布衣“沈生”(1 / 1)

穿著粗布麻衣的“沈生”又一次出現在三人眼前,此時的他皮膚黝黑、身體健壯,一看便是習武之人,與白日裡弱不禁風的沈府沈生大相徑庭,倒與方才揮斥方遒的將軍沈生有幾分相似的氣度。

“這隻鹿,我要了。”

布衣“沈生”撂下狠話,他的右眼眉梢斜入一條淡疤,平添了凶狠之氣。

“喲,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就敢跟我們叫板。”

為首的男子敏捷躍馬而下。

“知道。”

布衣“沈生”絲毫不懼,嗓音鎮定,“你們是將軍府的人。”

“那你還敢攔?”

席話間,為首將士腰間的大刀已揮向布衣沈生的胸前。

布衣沈生左避右退,一個回馬步,撤徹底躍出大漢的攻擊範圍。

“這小子,還有兩把刷子。”

揮刀的將士同身後的同伴調笑,幾人哄笑一團。

“這裡是林場,同時捕得獵物者,武決。”

布衣“沈生”昂首挺胸、負身而立,較矮的身量站在幾位魁梧將士的麵前竟也顯出幾分不輸的氣勢來。

“你竟然想跟我們武決?”

為首的將士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身後的將士們也跟著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什麼稀奇物件似的。

“單挑,你們任何一個都可以。”

布衣“沈生”言辭果決,明明是□□凡身、卻像是隱藏著巨大的能量。

“想得美,單挑可以,但,你要一個、一個贏了我們全部的人。”

分明占了便宜,卻一點也不想喪失自己的優越地位,為首的將士寸步不讓,將緊張的氣氛拉到了極點。

“太欺負人了,哪有這麼比試的?”

看著“沈生”明顯有些營養不良的瘦弱身軀,琉璃忿忿不平道。

“好。”

“沈生”目光堅定,拋開衣擺紮出一個馬步,做出攻擊的態勢。

一個、兩個、三個......

剛開始,他還顯得遊刃有餘,三下五除二解決兩個將士,可縱使他勇猛無比、出手敏捷,耐不過對方人數眾多,左中一拳、右挨一腳,很快他便被揍趴下了。

“你輸了。”

方才為首的將士抹了把嘴角的血跡,他是第一個單挑輸的。

“才沒有。”

已經被湊得鼻青臉腫的“沈生”扶著膝蓋從地上站起,他朝地上吐了口血漬,擺出姿態,“再來!”

四個、五個.....

一拳又一拳,一腳又一腳,“沈生”的衣衫已經被血水浸濕。

連受傷的玄鹿都不忍地發出悲鳴。

“欺人太甚!”

琉璃忍無可忍抽出腰間的軟劍,剛準備飛躍而出,卻被銜玨攔住。

“且慢,先等等。”

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許是被“沈生”的意誌所感,幾位將士留下玄鹿敗興而歸。

見幾人走遠,方才還一臉決絕的“沈生”徹底垮下來,他匍匐在地,爬到玄鹿的跟前,用儘最後一絲氣力,拔出它後腿的長箭。

玄鹿吃痛地悲鳴一聲,湊到他跟前舔舐他身上的傷口,他也順勢摸了摸它柔軟的皮毛。

“好了,你自由了,走吧。”

他輕飄飄的一句道彆,卻如千斤之石般落在在場的每個人心底。

穀雨握劍的手不由捏緊。

“值得嗎?”

玄鹿發語,嗓音空靈。

琉璃一驚,對聲音敏感的她率先發現此鹿與白無雙的嗓音相近。

“原來你會說話啊,那就,更值了。”

“沈生”笑答道,仰頭的片刻,恰逢一片藍天白雲映亮他漆黑的眼底。

他緩緩道,“亂世之中,生如螻蟻、命如草芥,縱有拯救蒼生之心,終也隻有保爾一命之力。”

“吧嗒”、“吧嗒”。

玄鹿晶瑩的淚水滑進“沈生”血肉模糊的傷口,骨肉迅速愈合,不消一會兒,“沈生”身上隻剩下襤褸的衣物,肌骨完全愈合。

“看那裡!”

就在三人完全沉浸於人鹿之情時,穀雨率先注意到不遠處的草叢中有異動。

“是沈生!”

琉璃眼疾手快地喊道,持劍飛身向前。

她在半人高的草叢中蜻蜓點水邁過幾步後,伸手將一褐衣男子一把帶起。

“你放開我!救命啊!”

沈生大聲呼救,很是狼狽。

“我倒要看看白無雙來不來救你。”

說著,琉璃帶著沈生旋身落於平地之上,她手中的長劍架到他的脖子上。

“姑娘......女俠,饒命!他將我放在這裡就走了,我一介凡夫俗子怎會知道他的去處?”

沈生帶著哭腔哀求道。

“你撒謊。”

銜玨徐徐馳來,“這裡是他的夢境。”

眾人皆驚。

“在白無雙的夢裡?”

琉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出來吧,白無雙,若我毀了這裡,你一樣活不成。”

銜玨一襲雪衣負手而立,周身有金色靈力環繞,嗓音堅定帶著脅迫。

“哈哈......”

突然,湛藍的天空傳來陣陣空靈的笑聲,在不斷拉長的回音裡顯得陰森可怖。

“沒想到你們竟能找到這裡。”

白無雙空穀幽靈般的嗓音帶了邪魅,聽得人心底發毛。

話音未落,一道白光亮起,魂魄狀的白無雙緩緩顯身幾人眼前。

“肉身入夢,雖然隱蔽難覓,但稍有不慎,被如夢者灰飛煙滅。”

銜玨掃了一眼被琉璃挾持住的草包沈生,眼神淩厲帶著探究,“就為了護他,值得嗎?”

“值得?”

似是被牽動回憶,白無雙的唇角浮現一絲笑意,轉而神色陰森,“你能這麼問,就更值了。”

相似的話術令銜玨更加確信,“是因為他前世救了你嗎?”

夢裡永遠藏著主人最深的執念。

琉璃與穀雨滿眸震驚,難道他們看到的都是前世?難怪開場的將軍與救鹿的男子與沈生的氣質那般大相徑庭。

“是。”

白無雙眼神霎時無比堅定,“前世他救了我,這一世,該是我為他實現理想之時。”

“原來如此。”

一切線索都被接上了,琉璃頗有些感歎,“所以這一世,你助他成為洛河鎮鎮長,守衛一方?”

“是。”

白無雙回答得很果決。

“可你怎麼知道他這一世的理想便是拯救一方?”

一向安靜的穀雨驟然出聲。

銜玨不由抬眸,他也很想知道,人生生世世墜入輪回,到底是因心中執念所致,還是隻是無謂的重生。

前世,穀雨因愛棄道,又為愛而亡。這一世他一心向道,會不會有個好的結果?又是否是他心中所願。

白無雙隻定定望著他,沒有回答。

突然四周的景色一變,幾人瞬移到一處破廟。

“小白,醒醒!”

回到現實中的沈生,第一時間趕到正歪在稻草堆上奄奄一息的白無雙麵前,輕輕晃動他的肩膀。

“我、我沒事。”

白無雙睜開眼,捂著胸口,嘔出一攤血。

“小白,不如算了吧,其實我也並不想做什麼大英雄,可、可你要好好的啊。”

沈生耷拉下眉眼,輕拍他的脊背,一副軟孬孬的模樣。

“不,大道至簡,你看洛河鎮的人民都安居樂業,這才是你想看到的。”

白無雙梗著脖子嘶吼道,眼神堅定。

那位為他而死少年的臨彆話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幾百年了,他就靠這些活著。

“可你的方式錯了。”

銜玨走到兩人身前蹲下。

“你本神獸,有吞食人類‘妄念’的本領,可你為了實現你們心中的‘道’,竟強行吞下洛河鎮全部百姓的妄念,你身體已經承受不住了。”

“你看,現在你連你的聲音都掩蓋不住。”

吞下了洛河鎮全部百姓的妄念?

銜玨的話宛如投入湖裡的巨石,一時掀翻在場所有人的心湖。

原來洛河鎮詭異的和諧竟由此來,並不是百姓本身感到幸福,而是他將百姓痛苦的情感都吃了進去。

“所以,你為了報前世的救命之恩,搭上自己萬年的修為。”

琉璃緩緩發聲,內心的震撼翻江倒海。

這世間當真有“人”至純至善至此。

“也許,這就是因果吧。”

穀雨長歎道,刻意將“因果”兩字的發音加重,更加加深了琉璃心底的觸動。

“反正落到你們手裡,也是將我送給玄策受死,說這些,又有何用?”

白無雙冷哼了聲,撫了把嘴角的血漬,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重新倚回了草垛上。

“若我能救你呢?”

一個色澤剔透、靈氣純澈的玉靈珠緩緩從銜玨的掌心浮出,他繼續道,“隻要你將體內的‘妄念’全部吐出。”

白無雙的眼神卻猶豫了,他望向一旁哭哭啼啼的沈生,仿佛隔著數百年的時光,望見了另一個人。

即使百年已過,那個高大蔽日、擋在它麵前寸毫不移的身影,依舊那麼清晰。

沈生忙止住哭聲道,“小白,隻要你能活,這些名利都不重要,我孤苦一世,半生飄零,所有福氣皆是遇見你。”

“其實我並沒有前世那般堅毅勇敢,我不是英雄,一點也不想拯救天下,那些雄心抱負不過是為了迎合你、裝給你看的,我所求的不過是三餐溫飽、親人相伴,我就是這麼一個沒用的廢人.....”

坦白後的沈生不覺淚如雨下。

他的軟弱、良善、怯懦與恐懼,白無雙又何嘗沒有感受到呢?

隻是,他不願接受。

夢境,終歸是夢,當年是他沒能力拯救為他而死的少年。

許是自知命不久矣,白無雙終是對沈生輕聲坦誠道。

“其實,我騙了你,你的前世沒能成為一個將軍。”

在場人皆回眸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