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昧問一句,白公子的聲音是有進行什麼修煉嗎?”
琉璃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率先開口。
“天生如此。”
白無雙答得彬彬有禮。
“各位此次前來不如多住幾日。”
沈生好客地岔開話題。
“此為後話,吾宗倆月前亦有弟子造訪,不知領主可知其現身在何處?”
領主身後之人露麵,心裡有了底,祝楠石也不再繞彎,直截了當地問出此行的目的。
“他們正在我府上啊,害,你看我這記性,同門遠道而來,理應知會,隻怕......”
沈生話語間顯得落落大方,隻是最後的語噎令人心頭一懸。
“家主素愛收集各門派武功孤本,且樂於分享,自兩月前將其引入練功室,幾位道友便茶飯不思地日夜修煉,甚至有道友短短倆月實現了突破。”
白無雙以扇尖輕覆沈生肩頭,止其話頭,語氣透著悠然。
練功入迷到連聯絡無極宗的工夫都沒有?
怕不是入迷,都入魔了吧?
簡直荒謬!
祝楠石不由冷哼出聲,拱手作揖道,“不如一見。”
“各位請跟我來。”
沈生立馬起身引路。
穿過長長的抄手遊廊與亭榭假山,沈府後花園的一角藏著一個三進院子,與奢華的主院落相比,這裡白牆黑瓦樸素許多。
還未接近,便遠遠聽到“唰”、“唰”的劍聲襲來,還有打樁的聲音,似是在練功。
祝楠石一馬當先推開院門,隻見三名身著無極道袍的弟子正在運氣操練,看樣子都是劍修,不大的院落被真氣環繞。
可即便一行人走到跟前,他們也絲毫沒有察覺,像是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劍花挽得飛快。
“安師兄、賢之、小普。”
穀雨靠近了喚他們,卻依舊紋絲未動。
“怎麼回事?”
穀雨回頭,隻見祝楠石正在運功,想用識窺探三人的狀態,可還未待他的淡藍真氣探入院落裡的白色劍氣中,一柄明晃晃的利劍朝他的心房倏忽刺來。
銜玨連忙運氣拂袖,一擊、撇開暗劍,劍走偏鋒深深地插入一旁的石柱上。
祝楠石也因被劍氣所傷,逼退到牆邊,噴出一口血。
紀長風一個瞬移,移動到祝楠石身後為其運氣療傷。
“安師兄!”
穀雨大聲向院中喚到。
眾人回眸,隻見院中央的一位無極宗弟子正直愣愣地看著他們一行人,淩冽的眸色透著猩紅。
方才的劍便是他放的。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入魔?”
花色膽小,被嚇得瞪大雙眼,退到牆沿。
院中“安師兄”盯著他們,思忖片刻,便轉頭從一旁的兵器架挑了一柄鐵錘,不管不顧地耍起招式來,像是個不知疲倦的木偶。
“不是。”
琉璃神色凝重道,“這裡沒有妖氣,他們也沒有主動傷人。”
他們是被操控了。
琉璃剛想說,卻被銜玨一記眼神當了過去。
就在方才花色的說話的空隙,銜玨已窺到白公子縮在搖扇下運氣施法的手。
能惑人心智、縱人肉身,除卻魔界朱雀門門主玉十三娘,人魔兩界再無他人。
除非,他與仙界有關。
若真是這樣,更加不能貿貿然行動。
再聯係他空靈若穀不似常人的嗓音,銜玨心中已猜了個大概。
既然他們想演一場戲,不如就陪他們演到底。
領悟到銜玨的用意,琉璃垂下眼、止住話頭。
“看來幾位道友當真嗜術為命,不如我們先行回房休息,有勞領主帶路了。”
銜玨客套道,嘴角罕見地擠出一絲笑。
祝楠石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銜玨的威壓逼了回去。
沈生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連忙命侯在一旁的家丁帶路。
幾人的客房安排在主院落內,離這裡頗有一番距離。
直至人群漸行漸遠,沈生臉上堆滿的笑容立馬垮下來。
他忙轉過身去攙扶身後的白公子,在一旁的石凳上歇息,而方才瀟灑自如的白公子此刻麵白如臘,腰間的衣衫已血跡斑斑,仍有血跡不斷滲出。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今夜月圓,前些時日魔界來的刺客還無應對之策,今日又來了一批居心不良的人,真是禍不單行呐!小白,你說這一次,我們能挺過去嗎?”
白無雙喘著粗氣望了望遠處逐漸隱沒在山水間的身影,眼眸微斂,慘白的唇緩緩道,“禍不單行,怎知不是鷸蚌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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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楠石沒有被傷及要害,又有紀長風療傷,在蒲團上打坐調息片刻後便已痊愈。
傷一好,他便一躍而起、隔空取劍、氣勢洶洶地準備去找沈生算賬。
那三個無極宗的弟子明顯不是練功入迷這麼簡單。
誰知道沈生給他們灌了什麼藥,施了什麼法,總之沒按好心。
竟敢傷他無極宗弟子,他祝楠石第一個不同意。
“先彆急。”
坐在桌邊的銜玨慢悠悠地品了口茶,“隨我去個地方。”
話音剛落,銜玨手心的追魂燈驟現,再一瞬,兩人現身到院落一角的小廚房旁,敞開的直欞窗飄出縷縷藥香,兩人側身探頭,看見穀雨正低頭在藥爐前煎藥。
可此刻的他似乎有些怪異,直挺挺地站在藥爐前,雙眼無神且猩紅,像是被人操控了似的,右手從懷裡的口袋裡掏出一包白色粉末,往藥罐裡撒。
雖然動作緩慢,卻與放在練功的三名無極宗弟子如出一撤。
“難道?”
祝楠石恍然,聯想到他們幾人在來洛河鎮之前被人下的禁製。
“是蠱心術,能夠同時蠱惑人的思想與軀體,而被操控的人毫不知情。”
銜玨小聲解釋。
雖然沒從現實中見過這種高階法術,但無極宗弟子向來熟讀各類奇能異術,聽到名字,祝楠石也心下了然,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
這早不是斬妖除魔這麼簡單。
祝楠石驚訝中不由往窗口逼近了些,想近距離觀察穀雨。
許是驚動了身後施法之人,穀雨突然如夢初醒般抬頭,廚房門口傳來撤退時細微的衣衫窸窣聲。
“是他?”
白公子。
祝楠石剛想提劍去追,卻被銜玨攔下。
他搖搖頭道,“彆白費力氣,你不是他的對手。”
“師叔、師兄,你們怎麼在這兒?師兄你的傷好了嗎?”
窗內穀雨的嗓音透著亮,他仰著頭,眸色如常。
“過來,看你煎藥。”
銜玨望了眼祝楠石,語氣透著戲謔。
“藥馬上就好,一會兒就給祝師兄端去。”
穀雨的語氣鬆快。
看著散落在地麵的大片白色粉末,祝楠石眉頭輕蹙,又念在他也是受害者,語氣有些不耐。
“不用煎了,一點小傷,已經痊愈了。”
“是。”
穀雨愣了愣,垂首應聲。
直到兩人相攜離去,才聽見穀雨在身後的驚呼聲,“哪裡來的白色粉末?”
兩人剛入臥房,正巧遇到過來尋他們的紀長風,他開口道。
“琉璃姑娘那邊已經安頓好了,但她們似乎還是有些害怕。”
“這種關口還在乎什麼男女有彆?”
祝楠石語氣沾著不屑。
方才入住,紀長風為了她們的安全著想,提議他們住在同一庭院,可琉璃執意要跟花色去後廂房單獨的庭院入住,理由是男女有彆。
可彆“彆”得命都沒了。
“師叔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紀長風顯得有些六神無主。
“聽說洛河鎮的金桂夜市不錯,你們晚上有興趣一同前往嗎?”
銜玨興致盎然。
這種關頭還有心思賞桂?
祝楠石英挺的眉頭宛若打了結,甩下句沒興趣,便頭也不回地鑽入臥房打坐。
“祝師兄性情耿直,還望師叔多多海涵。”
紀長風打著圓場,“不如我陪師叔去?我再順道問問兩位姑娘。”
“正有此意。”
銜玨望了眼牆頭逐漸黯淡的天色,忽而疾風驟起,枝搖葉落。
今晚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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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穀雨剛準備把湯藥處理一下,便遇到了來小廚房尋熱水的花色。
琉璃與花色的院落雖然獨立,卻因為跟穀雨他們的院落挨著,還有相連的走廊,廚房也就沒有另辟。
穀雨向來是個熱心腸,知道姑娘家愛乾淨,連忙將灶台上為師兄們飲茶煮的熱水裝了大半桶給花色遞去。
“麻煩穀雨小師父了,本來我還想著自己過來燒一些便好。”
花色綻著笑道謝。
她素來躲在暗處看著琉璃在無極宗各種吃癟,自己初來乍到便遇到如此好心的弟子,花色隻覺莫名幸運。
其實她也不是光為了打水,初來陌生的環境,總要四處探探才放得下心。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若是不夠,再來尋我便是。”
穀雨本想把裝熱水的木桶交給花色,可拎在手裡試了試,又覺不妥,“不介意的話,我給你們送過去吧。”
修士用靈力提些重物本不是什麼難事,可穀雨明白,愈是靈力低微,便愈是對修來的靈力分外珍惜,輕易不用。
“這如何好意思?”
花色連忙推辭。
雖明白他的好意,可這點靈力她還是出得起的。
穀雨也不好再強求。
席話間她注意到穀雨腰間彆了個木雕人偶,很是彆致,不經問出聲,“穀雨小師父,你腰上彆的是什麼稀罕物件呐?”
“自己無事做來玩的。”
見花色喜歡,穀雨便將它取了下來。
這拿在手裡,花色才瞧清楚,竟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修士。
隻是這雕功著實精妙,且不說這身形塑得老而不屈、瘦而不弱,單單這栩栩如生的翻飛衣袂,就頗具幾分仙風道骨。就連修士麵上的褶皺都塑得傳神,有一股曆經滄桑之後的泰然自若。
“妙啊!”
花色歎道,轉而又誠惶誠恐,“這莫不是你為你們師尊清虛子所刻之物吧?我這般隨意把玩,太失敬了。”
無極宗一門師祖清虛子雖近百年來不再出山,可他的博愛萬物、渡濟蒼生的賢名可是這九州大地有目共睹的。
縱使在與人界對立的魔界,也是對他敬仰有佳。
花色萬萬不敢造次。
“花色姑娘說笑了,我這上不了台麵的拙跡如何能為師尊塑麵,不過是臨摹一下修士老去的樣子罷了。”
花色不解,凡人都羨慕他們修士青春長駐,他是如何想看老去的模樣了?
穀雨明白花色眼神中的驚異,嗓音頗為鄭重道,“一種願景,希望世人都能平安到老,少受世道磋磨,這也是我成為修士的本心。”
修士的本心。
花色在嘴裡默念這五個字。
宛若被什麼驟然擊中,她一時有種靈台開悟的感覺。
就像是在一條路上渾渾噩噩走了許久,終於有一個人告訴她——前方有光。
一瞬間,望著眼前這個總是打雜 、隱在人群身後、默默無聞的男子,他的形象驟然變得高大。
似乎“高尚”一詞從不拘於身份與低微,愈是出現在渺小的人身上,愈是發覺其珍貴。
“姑娘若是喜歡這個玩意兒,待我來日得空,也為姑娘塑一副如何?”
察覺花色看出了神,穀雨倒不吝技。
“真的?”
花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馬應上,“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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