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念情起,永世羈絆。(1 / 1)

畫麵一轉,十年後,人間瘟疫肆虐,銜玨再次奉命下山除疫,卻發現少年原本幸福的四世同堂隻剩下孤零零一人。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已是滿頭白發。

他扛著鋤頭在山頭刨墳,邊刨邊哭著問他,“道長,你說這人間怎這樣的苦?活著難道就是來渡劫的嗎?”

“我每日辛勤勞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勤儉持家,方能勉強維持一家老小的生計,雖度日艱辛,卻亦能苦中作樂。一場瘟疫卻將他們全帶了去,人命既脆弱如此,又為何獨留我一人於世?”

他不覺老淚縱橫。

“留你一命,興許是因為你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孟青玉理所當然道。

青年卻轉頭望了他一眼,即便百年時光已逝,銜玨都仍忘不了那深沉一眼蘊含著的淩厲與蒼涼。

“道長還是想勸我上山修煉?”

他的語氣透著嘲弄與諷刺。

孟青玉有些不解,他向來無法共情,“你已了無牽掛…”

“好一個了無牽掛!”

青年扔下手中的鋤頭,引天長嘯,聲音裡滿是悲涼與倦怠。

後來,他答應他,待他埋葬好親人便隨他上山,卻在埋葬好親人的第二天,從山崖一躍而下。

臨去前,他滿臉是血、匍匐在孟青玉的腳邊哽咽道。

“道長,這世間的情愛,一旦發生,便永遠不可能當作從未發生。一念情起,永世羈絆。隻願來世我能了無牽掛,一心向道,早日脫離這人世苦海…”

銜玨心口微微有些發脹。

來世,青年真的得償所願,了無牽掛,成了一心向道的穀雨,隻是不知他是否是真的心之所願。

一念情起,永世羈絆。

這八個字,銜玨曾記了很久,卻如何都參破不透,隻是每每想起,便會憶起那位讓他一念動情破了色戒的女子。

臨彆時,穀雨摸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作揖道。

“師叔,說來慚愧,當年我師父清明子是看出我有慧根才帶我上的山,可我修煉五十年卻隻至築基,真是愧對當年師門對我的賞識,本來我也是沒資格隨你們一起去洛河鎮除妖的,隻因我曾長期駐紮洛河鎮修煉,十分熟識地形人情,這才得了機會,明日一行還望師叔海涵。”

銜玨深知各人開悟快慢有彆,寬慰道,“隻要一心向道,其餘不必介懷。”

“多謝師叔,今晚若什麼需求,可隨時傳音與我。”

說著,穀雨恭敬地遞上一張傳音符。

銜玨拂袖收下,回身去茶桌的蒲墊上坐定閉目修煉。

菱格門被“吱呀”一聲輕輕合上,直到聽到穀雨遠去的腳步聲逐漸消失,銜玨才猛地睜開眼睛,從乾坤袋中喚出師叔無憂子的傳音符。

而那頭正半醉依在藤樹乾上假寐的無憂子察覺“孟青玉”的傳音符竟然亮了,瞬間就醒了酒,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差點一個趔趄從樹上摔下去。

這小子不是四百年前就飛升了嗎?

他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回應道,“來者何人?”

“師叔,是我,孟青玉。”

聽到熟悉的嗓音響起,無憂子醉眼圓睜,不可置信地開了傳感,用靈識探查到其確為故人,心中愈發惱怒。

“好啊,孟青玉,你小子不才飛升天界不到半年,這就觸犯了天條被貶了下來?以前也沒見你這般不穩重呐?……”

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數落。

銜玨:你就不能想我點好。

他隻能耐著性子解釋道,“師叔,我此番下凡是來了一樁情債。”

無憂子凝眉會意,“可是那個叫白瑜的女子?”

銜玨頷首道,“正是。”

無憂子訕訕沒了言語,沒有意料之中的驚異,難得地正色道,“你尋著她了?”

“恩,已找到她的轉世,此番前來也是想借師叔弟子銜玨的身份在無極宗行動。”

“好你小子,怪會鑽空子的。”

無憂子行蹤不定,所收弟子更是無從查證,極好冒充,且易自行發揮。

無憂子掏出酒壺,並灌了滿滿一口的酒,不知是對誰說道,“看來即便得道飛升,也仍是逃不開一個情字。”

“是債,不是情。”

銜玨糾正。

他能十分肯定自己的心意,他無論是對白瑜,還是琉璃,都無情誼。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若真無情,又何必還債。”

無憂子略帶醉意的嗓音格外刺耳。

銜玨氣息加粗,不想理論,便就此打住這個話題,說起了近日的見聞。

說話間,無憂子乾坤袋中無患子的傳音符也亮了起來,他不由大笑道,“師兄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那就有勞師叔了。”

銜玨垂首致謝,心想無極宗的動作還真是快,料想那兩位道友一與他分開就迅速傳音了無極宗。

無憂子這人散漫慣了,一向與一板一眼的無患子氣場不合,幾句話證實了銜玨是無憂子的弟子後,兩人的傳音符驟滅。

“這老頑固,還跟從前一樣不近人情。”

無憂子望著灰暗下去的傳音符,不由暗自編排道,都記不得上次跟他聯係是幾百年前了。

就在他恍然的片刻,一股熟悉的冷香襲來,一位帶著麵紗的藍衣女子足尖輕點出現在他身前。

她背對著他、對月立於藤樹支乾的末端,巨大的圓月成了她婀娜身姿的背景,晚風撩起她飄逸的裙裾,她微微偏頭,側臉宛如神琢。

“孟青玉下凡了?”

她的嗓音如珠玉落盤,透著冷意。

想必方才的對話都讓她聽了去,無憂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拂袖一躍,一身月白的長衫泛著冷光,與她並行立於支乾末端。

滿月之下,兩道飄逸頎長的身影並行而立,微風浮動,出塵絕逸。

無憂子沉下嗓音道,“是,不僅換了個身份,還發現了琉璃,不過他似乎並沒發現琉璃就是白瑜。”

藍衣女子眸色微斂,“可切莫因他誤了事。”

***

第二天天剛亮,銜玨、祝楠石、季長風與穀雨四人就已收拾妥當,簡單吃過穀雨準備的早食,便禦劍飛行前往洛河鎮。

許是昨夜確認了身份,祝楠石與季長風明顯對銜玨要親近了許多。

四人排成菱形劍陣、負手立於劍,迎麵的雲層被劍氣劃出一個半圓的氣陣,即便腳下的風景瞬息萬變,幾人衣袂紋絲不動。

穀雨領頭,祝楠石與季長風左右並立,銜玨位於最後,也是最省靈力的位置。

可一向熟識路線的穀雨卻幾次落點不對,還以為是自己記性不好,記錯了路。

“洛河鎮被人設了結界。”

季長風掐指一算,神色凝重。

被設結界、隱去地域這類法術並不少見,可若是低階法術,他們不可能現在才察覺,定是高階修士施法才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祝楠石聞聲從乾坤袋喚出追蹤符,正欲點燃,卻被銜玨出聲阻止,“不必麻煩。”

追蹤符消耗靈力巨大,且對結界收效甚微。

銜玨從乾坤袋喚出追魂燈,轉瞬一盞燈芯明亮、造型豔麗的蓮花燈盞出現在銜玨的掌心,他抬眸對穀雨緩緩道。

“穀雨你可清楚記得如今一定在洛河鎮的某一人麵容。”

“這是自然。”

穀雨答得爽快。

“來,握住它,清空靈台,隻想那人麵容。”

銜玨邊將燈盞交到穀雨手上,邊設下結界,將四人囊括在內。

“好。”

穀雨接過燈盞,閉眼屏息回憶。

隻三息,明黃燈芯越燃越烈,直至熄滅,周遭一暗,再一亮,四人已置身一茶肆麵前,一股濃烈的桂香襲來,令人心神一震。

茶肆旁立有指引,刻著“洛河鎮往此。”

銜玨望向茶肆裡正忙碌的阿婆,對穀雨道,“可是念她?”

“正是。”

穀雨遂笑逐顏開,對著茶肆喚了聲,“陳阿婆!”

竟有如此法寶?

祝楠石與季長風不覺屏息、麵露驚異,果然不愧是號稱“鬼才聖手”的無憂子座下弟子,兩人連帶著對無憂子的敬意都生了三分。

“是穀雨來了啊,外邊日頭盛,快快進來坐!”

一身整潔舊衣的陳阿婆笑容可親,連連對著幾人招手示意。

她對無極宗弟子並不陌生,皆是些武功高、心腸善的少年郎,討人喜歡。

可待三人走進了,她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她原先覺得穀雨已經算是這十裡八鄉長得俊的,可這三人的樣貌更盛,且氣度不凡,頗有仙人之姿,尤其是為首的那位。

陳阿婆在這驛站經營茶肆,見多識廣,哪怕再俊俏的兒郎,多瞅幾眼總能看出幾分不足,五官太盛的,個個拔尖,麵相難免有衝突,不調和;麵相絕佳的,往往五官多有平淡。

可為首的那位似乎五官與麵相雙絕,就那麼恰恰好,俊得亮眼,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合適。

陳阿婆看得呆了神,直到穀雨提醒,才木木然去了後廚。

幾人交談的聲音吸引了正坐在茶肆裡飲茶歇腳的琉璃兩人的注意。

她們坐得靠裡,琉璃抬眸便撞見銜玨那張比例好得宛如神琢的臉,他逆著光,仿佛踏光而來的神明。

琉璃原本混沌的靈台瞬間清明。

雖然人不靠譜,可秀色可餐呐。

其實,她們都歇了快個把時辰了。

“他們怎麼才來?是不是不行?”

花色倚在琉璃的耳邊小聲嘀咕,“我可是分明看著他們上了劍才來通知師姐您啟程的,雖然自知我們禦劍功力深厚,他們可能趕不上,誰成想竟等了這般久!到底是不是半神呐?”

“莫妄論。”

琉璃清了清嗓子,望著風塵仆仆的四人,嗓音卻多了幾分得意,“他們已經很努力了。”

果然長得好看都是草包。

四人坐定,季長風眼尖一眼望見正坐在茶肆角落飲茶的紅色身影,眼中疑惑漸濃,“可是琉璃姑娘?”

銜玨抬眸,望著女子小巧的瓜子臉染著雀躍,心中倏地一鬆。

“正是,好巧!你們也來洛河鎮賞桂?”

琉璃一改方才的高冷,領著花色狗腿地貼過去,六人正好坐滿長桌。

她率先介紹道。

“這是同我一同在無果山修行的道友花色。”

六人相互見禮。

可幾人的關注點似乎並不在這兒,季長風的眼中更是閃過一絲警覺,“敢問姑娘是何時啟程來此?”

“今日辰時。”

琉璃刻意把時間說遲了些。

四人臉色微變。

祝楠石更是與紀長風對視一眼。

季長風試過琉璃的修為,不過元嬰,依靠自身力量根本無法如此快速地突破結界,若不是有高人相助,便是如銜玨一樣有靈器傍身。

無論是哪一條,都不容小覷。

長風壓下心中的疑惑,裝作無意般調侃道,“路上可是遇到些不尋常?”

“並未,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琉璃酌情答道,怕傷了他們自尊,還刻意說慢了速度。

長風臉色驟變,這已經不是琉璃實力的問題,如若她並沒遇到結界阻攔,隻能說他們四人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下了禁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