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穀雨(1 / 1)

因她?

不是吧?不至於!

這麼直球?

她琉璃雖自知有傾國傾城、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之姿,也有意與無極宗弟子雙修,可她就舞個劍的工夫,還不至於把人迷得神魂顛倒、不知所謂吧?

就,很反常。

被“唰”、“唰”、“唰”三道目光黏住,琉璃恨不得瞬間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琉璃被憋的滿臉通紅之際,二師兄紀長風上前解了圍。

“敢問師叔與這位琉璃小姐是故舊?”

紀長風站在祝楠石身邊,個頭雖矮,卻眉眼清潤、輕聲細語,謙謙君子風範儘顯。

“不是。”

“不曾見過。”

銜玨與琉璃兩人異口同聲的回答倒是默契。

末了兩人相視一眼,一個帶著探究,一個莫名其妙。

畢竟頂著俠女的人設,琉璃輕咳了兩聲,壓下氣性,拿出風度。

“既這位道長因我而來,可是何事?”

“無事。”

銜玨垂下眸,嗓音冷淡疏離,一如其人之高冷,令人捉摸不透。

合著白問唄。

琉璃癟癟嘴,立馬將其從雙修候選人中劃去。

她並不喜歡輕浮的男子,尤其是攪了她的局,還故弄玄虛。

“師叔的意思也許是,這世間萬物許多事的發生都是毫無緣由的,因緣際會,總要相逢了才知結果。”

紀長風若有所思道,他眸光清澈有神,眼角處稍圓,氣質憂鬱。

琉璃依舊是一頭霧水,暗自佩服季師兄的掰扯能力一流。

銜玨沒表態,隻淡淡望了他一眼。

“天色已晚,師叔今晚不如隨我們一同安頓下來。”

祝楠石拿出地主之誼,此地雖為無極宗山腳,卻也是在宗派的管轄範圍之內。

銜玨頷首。

四人就此作彆。

直到目送三位道友走遠,琉璃才如泄了氣的氣球般耷拉下嘴角,花色也一個旋越、飛身從合歡樹樹乾落到她的身邊。

“師姐,這是成了?”

方才離得太遠,又為了不暴露自己,沒有使用靈力,花色並未聽到幾人的對話,不過據方才的情形,大概率是成了。

“算,成了吧。”

琉璃的語氣有些勉強。

“算.....是幾個意思?”

“就是成了,但沒用。”

“那不是還是沒成?”

花色快語反問道。

琉璃冷冷覷了她一眼,抱臂往回走。

“不是,師姐,那之後我們要乾嘛?”

花色轉身地趕上琉璃的腳步,一臉的憨厚。

“繼續跟著唄,俗語有雲:好男怕女纏。”

琉璃答得漫不經心,心裡卻有了主意。

她在這山腳守了整整半月,好不容易才盼來兩位半神,境界越高,雙修時提升越快。

紀長風溫文爾雅、待人有禮,卻也一視同仁,她可沒少看那些鎮上的小娘子給他送吃食;祝楠石看似難以接近,實則心誌堅定,這種鐵疙瘩,一旦開了心,那可真謂不死不休。

一張冷傲寡欲的臉霎時浮現在琉璃的靈台。

她可是有成功案例的。

“不對啊,師姐,我記得這句俗語不該是好女怕纏男?”

花色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打斷琉璃的沉思。

“你從哪兒看的?”

“話本。”

“以後,這種話本,少看!”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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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玨跟著兩人往村莊的無極宗駐點走,路上遇到的行人紛紛與他們見禮,還時不時遇到送雞鴨野貨的村民,兩人實在推脫不過就收了一把最尋常的野菜。

無極宗在人界口碑極好,斬妖除魔、救死扶傷。

但凡有宗派進駐的地界總是一片祥和、欣欣向榮。

在下凡曆練的百年裡,銜玨也曾進駐過村莊,那是他漫長歲月裡為數不多的體驗人間溫情的時光。

他曾在很長一段的時間裡認為人為情感所羈絆是愚昧的、不值的,修得大道、斷情絕欲才應是萬物的歸途。

直到有一年趕上秋收大雨,他與同門們一起下地幫村民搶收,累了一日,夜晚便跟著村裡的老人們一起圍坐在碩大的桑樹底下乘涼。

他學著老人的模樣挽起褲腿、赤腳踩在潮濕的紅土地裡,全身心鬆懈下來。身旁的村民用押韻的方言訴著家常,蟬鳴入耳、秋風拂麵。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人陪伴的安詳與靜謐。

情與愛確是人間美好之物。

隻是人的壽命,太短了。

下山駐村的十年間,他目睹了太多村民的誕生與溘逝。

五百年前,剛下無極山。他曾隨手救過一個險些失足墜崖的孩童,為感恩德,孩童日日與他打水,直到他歸山那日。

銜玨看出他有慧根,勸他一起上山修行。

他卻以家中有年邁老母與無知稚兒為由拒絕了。

銜玨告訴他修煉可以長生,免受輪回之苦。他卻笑稱,若是沒有親人,這人世間又有何留戀。

銜玨不懂,也不想懂。

人們似乎一直在不斷的重複,出生的歡欣、相聚的幸福、離彆的悲傷、死彆的苦痛。

他們被情感所驅,陷入一個又一個無所止境的輪回,在輪回中無窮無儘地抗爭與掙紮。

到了客棧,一位圓臉眼亮的無極宗弟子迎了上來,嗓音洪亮。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回來啦,去洛河鎮的行裝已打點完畢,隨時可以啟程。”

有時故人相見就是如此意外,銜玨一眼便認出眼前之人是五百年前被他所救、又為他打水的少年。

“嗯。”

祝楠石眉頭稍舒展,微微頷首,對其介紹來人,“這位是銜玨師叔,稍後還需為他收拾一間廂房,這是無極宗弟子穀雨。”

“師叔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穀雨很是恭敬,行了禮。

銜玨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而問祝楠石。

“你們要去洛河鎮?”

祝楠石凝眉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相告。

“我與長風此次是奉命下山,相傳距此四十裡地的洛河鎮有妖物作祟,當地領長早在數月前傳信我宗,但派去的弟子都了無音訊,這才派我倆前去探查。”

銜玨神情凜然。

祝楠石與紀長風都已至半神境界,能被同時派去,隻能說此妖境界不容小覷。

紀長風看出了對方的猶疑,開口道,“師叔若是無事,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

其中的試探不言而喻,畢竟任憑誰憑空冒出個師叔都會有所顧慮,是敵是友,一試便知。

“可。”

銜玨神色淡淡。

說起來他還與洛河鎮頗有些淵源,當年他留駐的村莊就位於洛河鎮以北。

轉而他又想到了未還的情債,待此事解決再來尋她也未嘗不可。

之後,銜玨獨自跟隨穀雨去準備好的廂房。

無極宗節儉成風,用來落腳的五層客棧由最尋常的鬆木建成。

材質雖簡,心思卻不少。

門廊雕花、扶手嵌獸,盆栽、瓷器、木刻隨處可見。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由無極宗弟子親手完成。

各人水平不同、成品良莠自然也層次不齊。

就如這廊間掛畫,一副極富意境的隆山雪梅圖旁,掛了一副線條生硬粗糙的江水漱石圖。

雪梅圖上,紅梅自崖邊蔓出枝乾、雪覆梅花甸而不塌、枝乾硬朗、俏梅如生,遠處是葳蕤群山,色彩渲染濃烈,崖邊還有一處簡陋草屋,隱在暗處。

畫上提詩,詩名是兩個遒勁的大字、宛若遊龍飛鳳——尋梅。

詩體小楷,雖能看出是一人手筆,卻也收斂許多——總道前路芳菲好,踏遍千山無覓處。忽而一夜暗香來,始憶門前臒仙開。

臒仙,梅的彆稱,又指骨姿清瘦的仙人。

詩意不難懂,無非是憐取眼前人。

見銜玨駐足觀看,穀雨忙上前介紹道,“這幅尋梅圖是紀師兄的手筆,他極善書畫,入山前曾是名遠近聞名的畫師。”

銜玨微微頷首,倒也像紀長風的手筆。

他將目光移到另一幅江水漱石圖上,墨色的江奔流不息,遠處是黑乎乎的一片,有著棱角,像山、又像房屋,近處是兩塊深褐色的大石塊。

線條粗糙淩亂、色彩奇異暗沉,給人一種壓抑的不適感,能看出來作畫之人沒什麼繪畫功底。

畫裡的場景有些眼熟,他心下一沉,追問是誰的畫作。

“這幅啊。”

穀雨的嘴角帶著笑意,“是祝師兄一日夢醒後所作,說是一個困擾了他許多年的夢。”

銜玨不由抬眸。

“讓師叔見笑了,祝師兄不通筆墨,這麼些年也就留了這一副。他雖看著沉悶,卻心懷大義、對宗內的弟子一視同仁、很是仗義,大家敬他,也就自作主張留了下來。”

末了,穀雨還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既是裝飾自家庭院,筆墨的好壞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師叔,這邊請。”

穀雨將他引向廂房。

銜玨的廂房在四層,轉過大廳掛畫的長廊,便是冗長的階梯,兩人一前一後拾階而上。

修行之人禦行本是小事,隻是無極宗素來有規,除卻修行曆練,其餘時刻均得身體力行、不得濫用術法。

兩人步階時,正巧樓上也有兩名弟子在拾階而上,隱約有私語聲傳來。

“師父這次閉關據說就要飛升了,也不知今後這一門的師尊會是誰?”

“這還用問,自然是祝師兄啦,畢竟是大師兄啊。”

“可我聽說祝師兄乃禦劍山莊長孫,遲早是要回去繼承家業的。我倒是覺得紀師兄更有可能。”

“那可不一定,師父對祝師兄的偏愛可是有目共睹的,門內弟子對祝師兄的敬佩也是有口皆碑的,說不定祝師兄就一心向道,跟師父一樣得道飛升了呢。”

“話說紀師兄對你不好嗎?”

“......”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即便是在一心問道的無極宗也不例外。

門內紛爭被人偶然聽去,穀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忙抬高嗓音挑起話題,對明日要去的洛河鎮風土人情如數家珍。

“聽聞師叔明日要去洛河鎮,那裡最出名要數那九月金桂,一層秋雨一層涼,一層涼意飄桂香。洛河鎮的秋天像是泡在了桂香裡,每口呼吸都沁人心脾。而且那裡一過立秋,逢三都有燈市,不宵禁,站在洛河鎮最高的洛河古塔之上,能賞一夜的燈市流光…”

“你出生在洛河鎮?”

銜玨順勢發問,唇角微微翹起。

“應該是。五十二年前洛河鎮大旱,我是穀雨那日被師父撿回來的,應是家裡養不活。”

穀雨語氣輕鬆,像是談論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自小修道之人除非格外天賦異稟,無家可歸之人居多。

“不過好在師父看出我有些慧根,帶我進山修煉。”

銜玨眼睫輕顫,恍惚間憶起五百年前那個乾脆拒絕他上山修行的少年,依舊是眼前男子的模樣,隻是眼裡多了光。

“多謝孟道長抬愛,眾生皆苦,我亦深有體會,也明白得道成仙是眾多能人異士畢生所求。奈何我生於田壟,眼界窄,隻看得眼前這一畝三分地,守著一家七口的日子,便覺這人間值了。”

少年嘴邊帶笑,目光恬靜而溫柔,“若是這世上沒有親人,縱使長生不老對我來說又有何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