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淵從未生過如此大的氣。
沐昭失憶與他疏離,本就叫他心煩意亂,如今又將那小女娃當成自己的女兒。
滄淵覺得自己千年間的真心被人踐踏。
強大銳利的穢氣自他體內溢出,將方圓十裡的嶙峋怪石斬成齏粉。
怒火難消,滄淵回到枯木林底,平複著自己的心緒。
——
沐昭看著眼前長高了些許的小女娃,一時間摸不到頭腦。
昨晚她等到深夜都未能等到滄淵。
實在熬不住,熄了風爐的火,上榻睡在了小女娃的身邊。
今早再醒來,這小女娃明顯比昨日高了些許,心智也成熟了一些,自己問她什麼都能回答上來。
不過一晚,變化竟然如此快?
真是奇了!
“姐姐!”小女娃拿起竹籃中的薔薇,翻來覆去的看著,遞到沐昭麵前,“這花都蔫兒成一團兒不能要啦!”
“小妹妹。”沐昭順勢接過那朵花,詢問道,“你可清楚自己姓名?今年幾歲了?”
“我叫映容,我唔……”
小女娃咬著自己的手指,天真的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幾歲,但我應該沒比姐姐小太多。”
沐昭捂嘴笑笑,打趣道:“姐姐今年已經五百歲了,難不成你也如此?”
“那我可能有四百歲!”
“映容,你可知你是何人?為何會來到此處?”
“是門外的那個大哥哥帶我來的。”
映容板著臉,很是認真的回答:“我是一棵晶草,姐姐你也是。”
晶草?
自己?
沐昭回憶起與滄淵初到宅院遇險一事,那隻半死不活的蝙蝠曾念叨過“晶草”二字。
當初沐昭以為是滄淵身上藏了這麼一棵,便沒有細想。
倘若自己真身真的是晶草,自己怎麼可能在仙界的月老祠呢?
“姐姐可不是晶草。”沐昭笑笑,“姐姐不過是月老門下的小仙。”
映容嘴巴一撅,道:“你是我姐姐,才不是什麼小仙呢!”
隻當映容心性如此,沐昭順著她的話道:“好好好,我既是你姐姐,也是一棵晶草。”
房頂傳出瓦片裂開的細微聲響,沐昭心中起了疑,前去屋外查看。
幾隻沒有瞳仁隻有眼白的烏鴉落在房簷的瓦片上,蹦躂著向屋脊跳去。
沐昭皺著的眉頭緩緩展平,關上房門邊陪映容邊等滄淵回來。
其中一隻沒有眼瞳的烏鴉歪頭,落在半敞的窗欞上,注視著沐昭的一舉一動。
“姐姐!”映容指著那隻烏鴉道,“好醜的鳥!”
沐昭道:“生在魔界,醜些很正常。”
“可是那隻大狗狗就很好看呀!”
“能跟在尊上身邊,模樣自然不會太差。”沐昭打趣道,“你瞧焰齊公子,生的多俊朗!”
“沐姑娘彆拿我開玩笑了。”焰齊緊張的滾了下喉嚨,“我不過是岩漿溶洞中的一塊兒黑水晶罷了,能俊到哪裡去?尊上才是真的俊朗,才貌雙絕。”
若是讓自己主子知道沐姑娘誇了自己,這還了得?
沐昭很是讚同的點頭:“尊上的長相確實萬裡挑一,六界少有。”
——
萬籟俱寂,漫漫長夜。
白瞳的烏鴉歪頭觀察著院中的情形,確定無人,伴隨著一團黑霧幻化成一名男子的模樣。
他觀察了數日,隻有這個空當焰齊會離開片刻。
他雖為白瞳,白日隻能看見微弱的事物。但到了晚間,漆黑的魔界在他眼中清晰如晝。
白瞳烏鴉前去捅破窗戶紙,眯眼觀察著早已就寢的沐昭和映容,以及睡在腳踏旁的羊毛毯上的地厭。
“這狗睡的比我都好!”
白瞳烏鴉掏出懷中的畫像,再三比對下鎖定沐昭,嘟囔道:“這樣一個樣貌平平的女人,真不知道霄無庚惦記什麼……”
將畫像揣回懷中,他催動咒術對沐昭下手,卻見地厭坐起身對著自己的方向嗅了兩下,而後發出“嗚嗚”的低吼。
動靜吵醒了沐昭,她從衾被中爬起來,睡眼惺忪問道:“怎麼了……”
白瞳烏鴉緊忙變回原型,飛到屋簷上,低聲罵道:“這狗鼻子還真靈!我都用了隱息法,它怎麼還能聞見!”
他俯視著回來站崗的焰齊,見他並未發現自己的存在,才鬆了口氣。
那日為了摸清焰齊的底細,他躲在花叢的土地下弄出聲響,飛速土遁離開。
哪知焰齊能力上乘,竟用穢氣探尋自己氣息。若不是他跑得快,自己這一身亮麗的羽毛定要被絞碎,變成禿鷲。
白日,白瞳烏鴉落在房簷,雖說白日看什麼都模糊成一團,勉強能看出個輪廓來。但好在耳音還算好,他側頭聽著院中仨人一狗發出的動靜。
“姐姐!”映容悄悄拽了下沐昭的衣袖,低語道,“我總覺得那隻烏鴉在看著我們……”
沐昭看向房簷邊站的筆直的白瞳烏鴉,道:“它有眼疾,看不到我們。你若是覺得它總盯著我們看,我去麻煩焰齊公子將它趕走。”
“好!”
映容倒是不客氣,鬆了沐昭的衣袖跑去找焰齊,揚起小臉道:“焰齊哥哥!你能幫我把那隻烏鴉趕走嗎?我有些害怕……而且它總停在房簷上,好不吉利……”
“魔界沒有吉利的東西。”
焰齊順著映容所指的方向看去,道:“一隻瞎了眼的黑鳥你怕什麼?怕它吃了你?”
白瞳烏鴉被氣的七竅生煙,在心中將焰齊罵了無數遍:你這黑礦才瞎!
又硬又瞎!
越想越氣,他竟然在房簷上跺了兩下腳,踩得金瓦掉下幾抹金漆。
破風聲直撞白瞳烏鴉的腦袋,氣勢洶洶。他忙撲騰著翅膀飛離宅院,消失在魔界的上空。
焰齊收了穢氣,道:“算你運氣好,若是尊上看見掉了金漆,定將你切成碎片。”
白瞳烏鴉飛到一處小山洞,化成人形後拍著自己的胸脯,氣喘籲籲道:“這黑礦下手也太狠了!”
要不是自己耳朵夠靈,估計就交代在那宅子裡了!
“白瞳。”
邪魅的聲音回蕩在山洞中,聽的白瞳一個激靈。他跪在地上,強裝鎮定的開口:“霄無庚大人。”
“我交代你的事,辦的如何了?”
“回霄無庚大人,我已經摸清了那個女人的底細,很快就能對其下手。”
“很快?”
“這幾日滄淵並不在那女子身邊。據我觀察,那女人很是在意她的妹妹,我可以對她們二人一同下手。”
“妹妹?”
“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娃。”
霄無庚命令道:“趁著滄淵不在,抓緊將那女人解決掉,再將那個小女娃帶回來。”
“霄無庚大人……滄淵雖然不在,但……”
“有話直說,我的時間很寶貴。”
“但那女人身邊有個叫焰齊的人……”
“嗬。”
霄無庚冷哼一聲,白瞳烏鴉眼前多了五顆純白如雪的藥丸,還有一隻黑色的箭矢。
“五顆足夠你增進修為,重創焰齊。”
“多謝霄無庚大人。”
“記住,我要那個女人死,必須死。”
“我要讓滄淵痛不欲生!”
洞中沒再響起霄無庚的聲音,白瞳烏鴉伸手欲把那五顆丹藥收到手中,霄無庚的聲音再次響起“若是敢騙我,彆忘了,那隻剩下一半身子的蝙蝠是怎麼死的。”
“霄無庚大人放心,暗殺這件事我最拿手。”
白瞳烏鴉伏地跪了許久,確定霄無庚不會在傳音,才收了丹藥與箭矢站起身。因著跪的太久雙腿有些發麻,他起身時險些栽倒在地。
他靠接暗殺任務度日已有幾百年,每次接下任務都會敲取不少酬勞。
對霄無庚也不例外。
接取任務時,他親眼目睹那隻蝙蝠拖著血淋淋的上半身,爬到霄無庚腳邊將所見所聞悉數告知,乞求霄無庚救他。
最後卻被霄無庚砍了腦袋。
白瞳烏鴉當機立斷,他狠狠地敲詐了霄無庚一車金銀財寶,以及上等的靈丹妙藥增進修為。
自己此行凶多吉少,就算暗殺成功,估計也逃不過卸磨殺驢的命。
多增進點修為至少能保住小命。
白瞳烏鴉吞下那五顆丹藥,為了不與焰齊正麵起衝突,他掐著時辰飛往宅院。
上次捅破的窗戶紙上的小洞還在,白瞳烏鴉確定屋中的沐昭與映容睡熟,在地厭察覺到自己之前往屋中投擲了迷魂煙。
後脊竄上一股莫名的寒意,白瞳烏鴉暗叫不好,當即變回原形躲過攻擊,尋了個還算安全的位置變成人形。
“你這烏鴉,還真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焰齊自掌心化出一柄長劍,劍身劍柄皆由黑色水晶礦所製,劍身上淌著紅色裂紋,猶如岩漿。
白瞳烏鴉“嘁”了一聲,咬破手指憑空畫出一道血符,封在房門上。
未乾的鮮血順著房門緩緩滴落,緊閉的房門閃了幾下火苗,在黑夜中猶如炸開的煙花,異常顯眼。
緊閉的房門頓時被火舌吞噬,燃起熊熊烈焰,濃煙滾滾。
“你!”
焰齊麵色驚變:沐昭他們還在裡麵!
施展法術撲滅大火,卻被白瞳烏鴉抬手打斷。
焰齊登時怒上心頭,果決揮劍,攻向白瞳烏鴉。
“黑礦竟然會生氣!”白瞳烏鴉側身躲過迎麵劈下來的劍刃,踏過薔薇花叢,“真是開眼了!”
“你這烏鴉還真是孤陋寡聞。”
焰齊緊追不舍,與白瞳烏鴉打的不分上下。
院中的薔薇花被劍氣卷起,花瓣散落,又被人踩入泥土,變得泥濘肮臟。
劈裡啪啦的聲音回蕩在焰齊耳畔,他暗罵:這烏鴉為何會變得如此難纏?!
難道是自己太久不與人交手,連這隻烏鴉的破綻都尋不到了?
冷汗順著焰齊的臉頰往下淌,他再次衝向房門,卻聽見“哢嚓”一聲。
白瞳烏鴉趁機將那霄無庚給的黑色箭矢擲向屋中,緊跟著“轟隆”一聲巨響,灰塵混著火苗飄在焰齊的眼前。
“沐姑娘!”焰齊高聲喚道。
“哈哈哈哈!”白瞳烏鴉猖狂地仰天大笑,“那女人和小孩兒死定了!”
“焰齊,你以死謝罪吧!哈哈哈哈!”
“以死謝罪?”
坍塌的房屋中傳來一聲冷笑:“本尊馬上滿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