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的林苓扶起一個形容憔悴的姑娘,周圍一地現殺的屍體正新鮮。
東陽放舟攔著想要去拉姑娘的江湖人,道:“不勞這位兄弟操心,我們會送她回家。”
那個被攔住的江湖人將東陽放舟上下打量了一遍,嗤笑道:“小屁孩彆擋道,人是一起救的,這姑娘自己還沒表態,你就急著替她做決定啊?”
江湖人的同伴上來踹了一腳這個人,然後向東陽放舟和林苓抱拳道:“這位姑娘與我們同行了一段路,我們有責任將她護送回家,如今你們突然插手……也不能保證你們真是要送這位姑娘回家啊。”
東陽放舟當即發誓保證:“我發誓,若是不送她回家,我東陽氏絕於三代。”
反正他現在和劍姝有染……他家就是絕後了!
那人道:“我們來送姑娘就好,若是不送,我戚氏絕於五代。”
“東陽氏八代。”
“戚氏十代。”
“十五代。”
“十八代。”
“一百代。”
林苓無語道:“你們兩個這發誓條件怎麼還越來越寬了?”
易然靠在林苓懷裡,樂嗬著看他們在那裡回合製發誓,直到被林苓給敲了一下後腦勺才反應過來,趕忙裝作一朵柔弱無助的小白花,溫聲說道:“我跟他們走。幾位壯士,多謝一路的護送,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見。”
那些江湖人焦急地上前一步:“易姑娘!”
易然輕輕笑了笑,柔聲安撫道:“沒事的,我同這位玖人姐姐是故人,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那……那好吧,易姑娘一路保重啊。”
“你們也是~”
等那些江湖人都離開之後,易然立馬就支棱起來了,她一腳踹開擋道的屍體,四肢並用地爬上馬車,中氣十足地歡快道:“主子!俺有大發現!!”
這姑娘的聲音一反先前的有氣無力,十分洪亮,湊近了,震得劉照君耳朵有點發麻。
殷慶炎“嘖”了一聲,“你小聲點。”
易然從懷裡掏出一遝紙來,邀功似的遞到殷慶炎麵前,“俺混進‘天劫’了!這是在被發現之前扒拉出來的東西,您瞅瞅。”
紙上寫的多是些賬目往來,這些看似沒什麼問題的賬目是“天劫”的,那就很有問題了。
殷慶炎翻看著那些賬目,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有些滲人的笑容來。他笑著問易然:“你從哪逃出來的?”
易然答道:“濱州。‘天劫’最近在招沂人加入他們,不知道有什麼目的。”
殷慶炎伸腿蹬了一腳支棱著耳朵聽的夏禾,“先改道,咱去濱州‘渡劫’。”
……
木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殷慶炎扛著刀,踩著倒下的門大搖大擺地進了屋。
易然等三名玄鶴衛在殷慶炎之後魚貫而入,迅速徹查了商鋪,就連東陽放舟都進來扒拉了兩眼。
林苓:“沒人,東西都撤走了。”
夏禾嗤笑一聲:“跑的還挺快。”
殷慶炎把懷裡揣著的那一打紙拿出來翻了翻,片刻後抬頭看向北方,“走,去城北的商鋪。”
幾個人根據賬目上的標識地點,一個個砸過去,劉照君的任務就是站在被殷慶炎踹開的門外望風,不過他眼睛看不見,這望風跟沒望一樣。
砸到第四家的時候,終於讓殷慶炎逮到來不及跑走的天劫成員。那些人見殷慶炎來勢洶洶,提刀反抗,但不敵玄鶴衛,紛紛敗落,成了一具具無息的屍體。
東陽放舟已經知道這些所謂的“天劫”人都是助紂為虐的壞人,殺起人來絲毫不手軟,這點倒是令殷慶炎有些驚訝,他本以為這傻小子會下不去手來著。
夏禾將刀從屍體上拔出來,抬步走向一個已經退到角落裡的中年男人,揮刀正要砍,那中年男人突然揚手往他臉上揮了一把白粉,趁著他閉眼閃躲的時候撞開他,向外逃去。
他轉頭吼道:“有個人往門外跑了!”
在屋裡的另四人聞言,紛紛轉頭向那個逃跑的人看去,還不等有動作,下一刻,就見那往外跑的人又倒飛回了屋裡,摔在地上,被震出一口血來。
門外的劉照君緩緩放下腿,雙眼無神地“看”向店中,問:“踢對了嗎?”
殷慶炎一手甩儘刀上血,一手向劉照君比了個大拇指,笑道:“棒!”
商鋪裡的天劫成員都是些下層,知道的不多,這裡又是大燕的地盤,殷慶炎沒留活口審問,直接全殺了滅口。
“天劫”突然開始招沂人,那就是需要沂人為他們辦事。這些下層人員多死一些,“天劫”就得多招一些人來補上空缺,玄鶴衛就能多混進去一些探子臥底,他們將“天劫”連根拔起的那一天就能快些到來。
把易然帶來的的消息中所透露出的“天劫”據點都給端了之後,幾人避著大燕當地捕快的追殺往鞍州跑。到了鞍州,發現先前跟奇寒練約好的暗號地點都有情況,奇寒練最後一條留下的消息是“天劫”聽到了濱州據點被人血洗的風聲,因為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乾的,附近的“天劫”成員為了避風頭,紛紛帶著自己人先去更加隱秘的地方躲藏一段時間。
“深入虎穴啊……”夏禾在奇寒練留下的暗號旁刻下“收到”暗號,轉身問易然,“近衛裡目前還有誰混進天劫了?”
“我們走的太散了,大燕也不是咱的地盤,都沒約好在哪裡留暗號,通消息。目前我知道的混進天劫的人就隻有我和奇寒練。”易然撓撓頭道,“不過我這不是,那個,帶著消息跑的時候暴露了嘛,所以現在隻剩奇寒練一個人了。”
殷慶炎牽著劉照君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那些刀傷,片刻後他道:“先回玄鶴刀宗。快要武林大會了,到時看看有誰沒來。”
“是!”
再次坐進馬車裡時,劉照君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他低聲問殷慶炎:“騎馬會不會比馬車走的更快?”
殷慶炎理所當然道:“那肯定啊。”
那他們怎麼不……劉照君思緒一頓。
這一行人裡,就他騎不了馬,又看不見,又不會。
殷慶炎當初特地讓他和東陽放舟去王府裡把朔風給帶出來,他們初見時,殷慶炎也是騎的馬,但自從帶上他後,就一直在乘馬車。
劉照君忍不住自作多情地想:該不會是為了照顧他吧?
枕在他腿上的殷慶炎忽然又呼吸急促起來,劉照君趕忙將這小子的臉從自己腿上掰起來,“彆憋著,還是你又在想什麼?”
殷慶炎不答,但呼吸稍有平複。
如今快到玄鶴刀宗了,玄鶴刀宗裡能讓殷慶炎緊張焦慮的,就是三福是否是叛徒那回事兒。
“……”劉照君在腦子裡搜羅了一下能轉移走彆人注意力的各種方法,最後問道,“要不要我唱歌給你聽?”
馬車外邊兒騎著馬的東陽放舟突然歡快道:“要!”
殷慶炎踹了一腳東陽放舟那邊的車壁,“他沒問你!”
這馬車不隔音,又敞著車簾通風,車裡有點什麼動靜,外麵聽的一清二楚。
殷慶炎又轉頭看向劉照君,笑道:“你唱。”
劉照君咳嗽兩聲清清嗓。
在前麵駕車的夏禾笑道:“劉公子不愧是有燕人血統啊。”
劉照君懵然,不知道清個嗓跟燕人血統有什麼關係,“啊?”
殷慶炎解釋道:“大燕歌舞興盛,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儘是能歌善舞之人。”
原來是這樣。劉照君點點頭。
……
玄鶴刀宗依山傍水,清晨總有濛濛雲霧,將它與隔壁的逍遙門混作一片,若不是在這裡待過一段時間,誰能看得出來這是兩個門派?
世子回宗的日期將近,這幾日,三福每日一早就在門口等,晚上也等到很晚才去歇下。
這天下午,郭皓意背著草藥筐子回來,見三福還站在門口,於是向三福打了個招呼,“還在等啊!不進去歇歇?”
三福笑著搖搖頭,“不用,不用,我等主子回來。”
郭皓意知道,這三福是玄鶴刀宗掌門的家仆,應該是有什麼等人接人的規矩。她見三福仍然站在門邊,也沒再勸,背著草藥進門了。
三福望著路的儘頭,那裡沒有要來人的跡象,他又垂眸去看門邊生的野花野草,見有一株野花被藤蔓給壓的彎在了地上,於是蹲下來,將藤移到其他方向去,又將野花扶起,輕輕摸了摸花瓣。
滿是厚繭和褶皺的手指輕輕碰在嬌嫩的花瓣上,三福笑起來眼睛會眯著,眼角的褶皺集中,像是開了朵合歡花。
他小聲對這朵花說:“世子不喜美麗而弱勢的存在被彆的東西給壓彎脊梁,你快些直起來,啊。”
話落後,他突然聽到地麵傳來車輪的軲轆聲。
馬車行至大門前,殷慶炎掀開車簾,要下車,一眼便看見了過來給他放木階的三福。
三福的頭發裡金白相雜,用一根發繩在腦袋上綁成一個小丸子,幾縷亂七八糟的雜毛垂落在額前,平添幾分落拓之意,臉上的褶子並不多,兩隻手永遠拘謹而恰到好處地交握在身前,對所見之人和善又殷勤。
——三福沒死。
夕陽昏黃的日光撒落在人間,讓這世上的一切都像泛黃的古畫。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東西突然消散了,殷慶炎怔怔地看著三福,片刻後顫著眼睫,展露出一個叫人感覺他快要哭了的笑來。
“我回來了。”他輕聲說道。
“世子辛苦。”三福伸手,示意殷慶炎來扶著他的手臂,“請下車吧。”
殷慶炎很喜歡考驗身邊人的人性,看看他們在不受百日丸的束縛時,對自己能忠心成什麼樣子。
他不信世間沒有真情在,但現實喜歡將他堅信的事情千刀萬剮,那些他真心相待的人們總叫他失望。
如今,有個例外了。
那些搖搖欲墜的信任,被一雙蒼老的手重新扶穩。殷慶炎握著那隻手走下車,像一棵飄著根久久汲取不到養分的樹,重新將根係紮進了土中,迫不及待地開始用那些能觸碰到的一切來滋養自己。
“三福,我想喝魚湯。”
“老奴這就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