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玄鶴刀宗去大燕的京城之前,殷慶炎把奇寒寄叫到跟前來,指著坐在馬車前駕車的奇寒練,陰險地說:“你弟我帶走了,段意馨要是傳信告訴我你搞小動作,我就在你弟身上搞小動作,知道了嗎?”
奇寒寄哪敢不從?點頭如搗蒜,“一定聽從段女俠差遣!”
“走了。”殷慶炎縮回車裡,關上車門。
馬車緩緩起步,東陽放舟和林苓騎馬隨行在馬車左右,夏禾在馬車後麵騎馬墊後,這一行就這麼多人。
世子出門才需要前呼後擁的一大群人,可他如今在明麵上已不是世子,隻是一個江湖小門派的掌門。
殷慶炎等了一個冬天,一冬天沒有任何“天劫”內部的人來跟他連絡,有三個可能:一,天劫知道他是在演戲;二,天劫不信任他,還在觀望;三,天劫內部完了。
不過最後一個可能很顯然不現實,這世界上禍害遺千年的事不少,“天劫”對於各國的統治階層來說更是禍害中的禍害,就算“天劫”真的完了,統治者擬個假想敵出來查,也好過不在意以至於哪天防不勝防地被人背刺。
“天劫”藏得深,生死簿上的那些人嘴裡根本問不出什麼來,奇寒寄知道一些事,但為了防止自己全說完之後被當做沒有利用價值的存在處理掉,所以瞞著一些沒有說。
殷慶炎知道,但也沒有去逼問奇寒寄,他的逼問手段就是上極刑,但奇寒寄現在得好好地活在玄鶴刀宗內,做樣子給“天劫”看。如果“天劫”是在觀察殷慶炎的態度,那殷慶炎收留奇寒寄這一舉動就可以被誤解成是在拉攏同樣怨恨沂國的人。
東洲上下數千年,也就出了殷慶炎這麼一個敢造假反的人,隻要殷慶炎後續融入江湖,表現得真像是忘了自己曾經的身份,並且對外看著像是個仇視沂國的人,那麼除了知情者以外,沒人會覺得殷慶炎是在造假反。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啊?皇權壓在世人的頭上如嶽如山,“造反”就是個避諱詞兒,誰敢提那是要被拖出去殺頭的,人人被王法世理規訓的不敢造次,就算是想動些手腳,撈點富貴的好處,也是私底下悄悄禍害百姓,沒有人敢去動頂頭上的“山”,沒有人真的敢將心思打到皇帝的頭上,誰都怕世人謾罵,怕史書記載。
“天劫”蹦躂了那麼久,不也是隻敢威脅著國家官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嗎?若是沂國皇帝殘暴無道,“天劫”敢於推翻沂國皇帝的統治,建立更好的“沂國”,那即使是殷慶炎也要誇一句“天劫”乃真英雄。
可事實並不是這樣,“天劫”表麵上表現出一副憎恨皇帝、要將沂國推翻的樣子,實際做的卻都是些迫害百姓的事。如今沂國並沒有太過燒錢的事,王遺風定下的全國稅收隻有十中取一,一半供中央,一半供軍隊,可殷慶炎派近衛去那些與“天劫”有合作的官員管轄地探查時,從百姓口中聽到的卻是十中取八甚至是十中取九,國庫隻收到了八中之一,剩下的七分全進了那些貪官的口袋裡,甚至可能有一半到了“天劫”的手上。
“天劫”動動嘴皮子,就拿走了百姓辛勞一年的成果,根本沒給百姓留活路,誰家能靠十分之二甚至是十分之一挺過下一年?那和鬨饑荒有什麼區彆?
隻有官員能夠上達聖聽,可官員不給百姓留活路,自然也不會申百姓之冤。百姓不知是地方官員動的手腳,隻當是聖上不給他們活路,於是人心生怨,地方躁動,起了亂子,當聖上問起,又說是地方有匪患,請陛下撥錢鎮亂。
那些貪官拿著皇帝給的錢,將那些自己壓榨了許久的百姓給殺光,掃除了自己坐穩官位的隱患,一道“捷報”傳入天行,說不負聖上囑托,匪患已除,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
笑話。
殷慶炎喜歡沂國的安泰景象,他喜歡每個人明亮又顯貴的金發,喜歡秋收時節那一望無際的金麥熟稻,桂花十裡香,附耳聽風禾。他喜歡一切美的事物,希望所有沂國人都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吃得飽臉上才有血色,穿得好才不會被寒冬的冰雪凍傷以至於容顏有損。
他本以為天行所展現出來的就是整個沂國的景象,可有一回,他外出遊玩,經過一處全是乞丐的村鎮,那時才發現,沂國裡能稱得上漂亮的地方,隻有天行。
天行之外,有許多經濟凋敝的城池村鎮,有許多易子而食的迫不得已,明明有那麼多的田可種,百姓卻永遠都吃不飽,餓的瘦骨嶙峋、形狀可怖。
他討厭看見那些,太醜了。
就是單純的討厭醜陋,殷慶炎容忍不了自己生活的國家裡有不美的地方,所以他加入了玄鶴衛,後來又混成了玄鶴衛的領袖。
他就是看不慣有人對自己的家人圖謀不軌,還弄得自己家裡烏煙瘴氣。
殷慶炎貪圖美色,圖的不僅僅是人的美色,更是山川的美色,民生的美色,沂國的美色,天下的美色。
他希望日後自己出去玩,所見皆是盛景,天地美不勝收,而不是餓殍遍野、民生蕭條的人間慘狀。
既然清楚隻有沂國好才能出現那些盛景,那他就要鏟除一切可能使沂國變醜的隱患。“天劫”他不僅要找到,要弄清楚它們究竟要做些什麼,更要將它們連根拔起,讓它們在這世上再也翻不出一點兒水花。
“我在想,‘天劫’既然勾結沂國的地方官員甚至中央官員去偷沂國的錢,激起民怨,製造混亂,它們會不會也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大燕?”
殷慶炎把頭歪靠在劉照君的肩膀上,手裡玩著劉照君打卷兒的棕色頭發,“我打算去京城探聽一下情況,安寧和李行雲如果在的話,看看能不能問問他倆。”
聽到了一個新的人名,劉照君下意識問:“李行雲又是誰?”
“另一個美人。我當年和安寧切磋刀術的時候,他也在現場,還是他眼尖發現有人來了,提醒我倆停的手。”
“是安寧的朋友?”
“聽說是發小,”殷慶炎把劉照君耳後的一縷頭發分成三股,開始給劉照君紮小辮,“李行雲是大燕宰相的獨子。”
劉照君奇了怪了,“你怎麼這麼清楚大燕國的事?”
殷慶炎理所當然道:“玄鶴衛的職責就是探聽各方消息,排除有害於沂國的隱患。況且大燕的官員都有誰又不是什麼秘密,李行雲的名頭在大燕京城也挺響亮,誰人不識?”
行路無聊,劉照君如今也沒那個條件看書,那就隻能跟人聊天,而能在車裡專心跟他聊天的隻有殷慶炎。
他追問:“怎麼個響亮法兒?”
殷慶炎笑道:“大燕第一紈絝,賭桌上的神。”
劉照君:“……”
原來是往負麵響亮。
聯係起殷慶炎在天行出名的原因,劉照君感歎一聲:“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啊。”
殷慶炎還傻不愣登地附和:“是呀是呀。”
話音剛落,馬車猛地向前顛簸,劉照君整個人向車門處滑去。他急忙伸手要去抓車窗,但不等手按照上車時摸索來的記憶抓到車窗,就被殷慶炎給握住了。
殷慶炎一手將劉照君給拉進懷裡,一手抓起倒放在車中的長刀,滑到車前,抬腳將車門踹開,帶著劉照君跳了出去。
拉車的兩匹馬前腿均向前折倒。他扶著劉照君在車外站好,抬頭問:“這是又怎麼……”
然後看見了馬車前嗚嗚泱泱的一群土匪:“……”
殷慶炎微微垂眸,看向馬腿栽倒之處已經被丟在地上了的絆馬繩:“……”
又轉頭看看自家華麗異常的馬車:“……”
哦,打劫啊。
劉照君問:“怎麼沉默了?發生什麼了?”
“土匪打劫,把拉車的馬給絆倒了。”殷慶炎答道。
林苓幾人刀劍出鞘,紛紛圍護在了殷慶炎和劉照君的周圍。劫匪適時出聲:“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
聞言,劉照君把手邊的殷慶炎往前輕輕一推。
“喏,最值錢的。”
殷慶炎也不惱,將刀塞進劉照君手裡,拔出長刀,衝劫匪們笑道:“我這長刀價值千金,要嗎?”
劉照君掂量了一下刀鞘的重量,又朝下試著揮了揮。
“打眼一看得有四十來人,方圓兩丈內都是平地,向右三步是馬車,東陽就在你周身。護好自己。”殷慶炎低聲說完,看向東陽放舟。
東陽放舟點點頭,空著的那隻手拍拍胸膛,示意都交給自己。
劉照君看不見,隻能等人打上來,他被動反擊。
殷慶炎捏了捏他的手,“在這兒站好了。”
“嗯。”劉照君下意識朝他側臉,覺得有陣迅疾的風從自己身邊刮了出去。
殷慶炎直迎上黑衣人,他的動作大開大合,砍殺起來極具震懾力。
血水飛濺,劉照君聽著不遠處的鐵器碰撞聲,心上暗自警惕,握緊了手裡的刀鞘。
赤手空拳對上兵器,他怎麼都是吃虧的。
聽聲音,能察覺到守在他身邊的東陽放舟跟幾個劫匪對上了。有時候人對於危險的預感十分神乎,劉照君直覺待會兒自己正麵要碰上些什麼事,於是向後退了一步。
下一刻,迅疾的刀風擦著他的鬢發砍來。劉照君迅速向另一側偏頭,手中的刀鞘“當”地一聲擋住了向肩膀砍來的大刀,刀鞘抵著刀鋒,他一步搶上前來,按照對方持刀的大概動作推測腦袋所在的位置,一拳擊去。
打歪了,或是對方躲開了,劉照君的拳擦著對方的臉頰掃過去,當即變拳為掌,五指扼住劫匪的脖子,推測著對方的膝彎高度去踢腿,將人撂倒。
他不能判斷這人的另一隻手上有沒有拿武器,隻能先將人放倒,驟然吃痛摔倒的人無法瞬間反擊,他趁機奪刀,向倒在地上的土匪砍去。
刀刃入肉的觸感通過鐵柄傳遞至掌心,臉上也被濺上些溫熱的腥血,劉照君穩了穩心神,連補兩刀,確保那人再也站不起來,這才停手,舉刀警惕四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再殺人。
隻要彆人不來打劉照君,他就絕對不出手,但無奈劫匪們總喜歡挑軟柿子捏,見劉照君一人站在原地怔怔愣愣的,好幾個都跑來想砍劉照君。
東陽放舟忙裡偷閒幫劉照君解決了一個,後來發現劉照君打起來分不出敵我,自己很容易被劉照君當成土匪給砍了,隻好稍微遠離,口頭上給劉照君提醒。
“劉哥你左邊過去一個!他右手上有尖刺,躲開!”
“橫刀直刺,當心身後!”
“他想抓你腳腕!”
“這個劈刀就能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