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寒寄帶著一懷的大額銀票,疾走奔逃入了大燕。
他能察覺到,一路上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卻不知因何緣故不肯直接出手殺了他,進入大燕境內後,盯著他的人少了一些,終於有人開始向他動手了。
奇寒寄是讀書人,長這麼大沒摸過刀柄,平時就幫著父親應酬親戚或官場上的人,不需要習武動刀,也沒見過血腥。這一路逃下來可要了他的老命,本來抽煙的身子就是破囊一副,現在更是跑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太高估自己了,他太高估自己了。
真的到了被抄家的那天,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想死,就算身披枷鎖、懷罪難赦又如何?他不想死,他得活,他沒那個文人風骨,不覺得自己做了壞事就得以死謝罪。
這天下那麼多做惡事的人都能逍遙法外,為什麼他就得死?這一切明明是“天劫”誘惑他父親去做的,他發現時已然為時已晚,隻能選擇幫父親遮掩,不然死的就是他的家人,不然他曾經所有的榮華富貴都會煙消雲散!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為他自己,沒做錯。他知道“天劫”的很多事,隻要找到殷慶炎,殷慶炎就算是為了“天劫”的消息,也不會立馬殺了他,反而會保著他。
奇寒寄聽到身後有箭矢離弦之聲,當即撲身滾入就近的一叢灌木中躲開箭矢。木刺劃破了他的臉和手,沁出幾顆血珠,可他來不及查看,爬起來繼續跑。
前方的坡路下突然冒上來幾把火,奇寒寄定睛一看,是幾十個身穿獸皮的大漢,個個手提大刀,滿臉匪氣,應該是當地的山大王。
落到這些人手裡,總比落到身後那些專門追殺自己的人手裡要好。思及此,奇寒寄一個滑跪出溜到了那幾十個山匪的麵前,做出一副惶恐至極的樣子,慌張道:“大爺救命!!”
奇寒寄此人長得十分有水平,青天白日地都能讓人以為是哪裡的死鬼冒出頭來了,以前在天行裡沒少嚇壞路邊的小孩。此時突然出溜到麵前來,將那幫山匪給嚇了一跳,幾把刀差點就落到奇寒寄身上了。
還好山匪們反應快,刀下留了人。這些山匪平時總聽彆人讓他們饒命,這還是第一次聽讓他們救命的,都十分稀奇,見奇寒寄又是金色頭發的沂人,更加稀奇了。
最前麵的那個山匪微微彎腰,捏著奇寒寄的下巴,將奇寒寄的臉給仔細打量了兩眼,然後皺著眉嫌棄道:“不是說沂人無論男女都生得跟神妃仙子一樣麼?這個怎麼長得跟個鬼似的!”
奇寒寄聞言:“……”
喂,你們都是殷慶炎那看臉的混蛋派來的吧?
好吧他確實長得寒磣,但是他一個又不代表所有沂國人,他長得就是個特例,怎麼了!
不過這心裡話他現在是沒膽子說的。奇寒寄這滑跪裡全是賭的成分,見山匪們沒有立馬把他砍死,就知道自己這一把賭贏了,趕忙把懷裡的銀票全都掏出來舉給那個捏著他下巴的山匪,“後麵有幾個人在追殺小的,圖錢,小的現在把錢都給諸位爺,諸位行行好,給小的條生路行嗎?”
他以前沒少聽下人低聲下氣地求自己,如今生死當前,回想起當初那些仆役求人的姿態,他學的有模有樣,跟被人附身了似的,昔日驕矜的官家大少立馬就能切換成貪生怕死的苟苟小人。
那山匪將奇寒寄手裡的銀票毫不客氣地奪過來,細細地數了數,然後驚訝地對身邊其他山匪說:“呦,還是個有錢的富家少爺!哥幾個怎麼想啊?”
另一個山匪直接將奇寒寄拉到了自己的身後,看向奇寒寄滑跪過來的方向,大聲道:“他的命我們要了!快滾!!”
山間風瑟瑟,過了片刻,那些一直以來追殺奇寒寄的人從樹叢間現身,皆是一身夜行服,臉戴罩麵,隻露出一雙眼。
其中一人用一點都不客氣的語氣說道:“錢,你們拿去;人,留給我們。”
那個拿了銀票的山匪嗤笑一聲,“人和錢,我們若是都要呢?”
黑衣人漸漸握緊了手裡的刀刃。
奇寒寄剛鬆了一口氣,便忽然感覺自己的胸口一涼。他怔怔地低頭看去,見雪白的刀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帶出淅瀝的血。
因為太過不可置信,劇痛竟比涼意晚一步到來。刀捅出來的貫穿傷疼痛難耐,奇寒寄張了張嘴,發覺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身體在刀刃上無法自抑地顫抖起來。
山匪怎麼可能有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觀念?他們想要什麼就殺人搶啊,不然怎麼會被稱為“匪”?
他可真是……慌不擇路了……
山匪將刀從奇寒練身上拔出來,又將竹節蟲似的奇寒寄給拎起來,往黑衣人麵前一扔,戲謔道:“喏,給你們!”
這種小兒科的挑釁並沒有激怒黑衣人,本來他們的目的就是殺了奇寒寄。靠的近的那個黑衣人伸手向奇寒寄的鼻子下麵探了一下,隨後舉起刀來,要再往奇寒寄身上補幾刀。
前上方突然傳來迅疾的破風聲,那個舉著刀的黑衣人下意識向一旁閃躲,一柄環首刀擦著他的鼻尖飛過,狠狠地釘在他身後的土地上。
在場的眾人愕然向上方看去,隻見周圍的樹冠上下起了人雨,玄衣金發的沂人手持長刀,直向土匪和黑衣人劈來。
殷慶炎一刀砍死那個捅了奇寒寄的山匪,朗聲笑道:“神妃仙子來取你們的狗命嘍~”
殺心急沸,血戰山林。
殷慶炎練的苗刀就是用來戰場作戰的,一刀砍倆都是基操,人血濺在臉上,與他那雙血眸相映,妖冶異常。
倒在地上的奇寒寄並沒有就這麼暈死過去,可能是沒被捅到要害,他現在清醒的可怕。看著殷慶炎殺的人在自己身邊漸漸地壘成了屍堆,奇寒寄戰栗更甚。
天行中盛傳殷慶炎是活閻王,奇寒寄原本是不屑的,隻當是看不慣殷慶炎的人瞎傳,一個才及冠的小孩能凶戾的哪裡去?
可他現在看著殷慶炎在血海屍山中癲狂的笑,又覺得天行的傳言十分形象。
閻王讓他三更死,殷慶炎能二更帶他走。
……
“你們、既然能躲……躲在樹冠上偷聽……為什麼不早、早來救我……”奇寒寄半死不活地說道。
殷慶炎看著遠處正在掩埋山匪和黑衣人屍體的遠衛們,笑眯眯地回答奇寒寄:“這不是要把那些追殺你的人全都引出來好活捉嘛,卻沒想到一個都沒活,被抓住的瞬間就咬毒自儘了。”
林苓拍拍奇寒寄的肩膀,“吐吐你嘴裡的血再說話,彆噴我家主子臉上了。”
夏禾早就將奇寒寄胸前的口子給止住血撒上藥了,又喂了顆藥丸吊著奇寒寄的精神,等那邊遠衛將屍體都掩埋好,大夥兒再扛著奇寒寄去找個靠譜大夫給救起來。
奇寒寄見殷慶炎剛殺完人,臉上卻笑眯眯的,實在滲人,忍不住問:“你一直在笑什麼?”
殷慶炎看著彆處,心情很好地說:“找到你就能快點回玄鶴刀宗,我已經五天沒見劉照君了,怪想他的。想到馬上就能回去,我開心。”
奇寒寄:“……”
奇寒寄看著殷慶炎,嘴上卻問林苓和夏禾:“你們主子一直是這麼個症狀嗎?”
兩名玄鶴衛副官見殷慶炎沒有向他們看來,於是迅速又嚴肅地點了點頭。
一直都是這麼個症狀,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奇寒寄吃了夏禾那丸藥,現在精神的不行,要不是胸前開了個口子,很可能現場跳起來表演一段驚鴻舞。
身體不敢動,想要發泄精力就隻能用嘴了。奇寒寄主動問殷慶炎:“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比如‘天劫’相關的事情?”
“那個不急,等回了玄鶴刀宗,我們慢慢說。”殷慶炎話音一轉,“不過確實有個問題很想問你。我看你挺寶貝你那二弟的,怎麼還敢往我手下塞?”
奇寒寄一聽是這麼個話題,突然又覺得自己不精神了,快要死了。
他艱難道:“因為我相信你的人品。”
殷慶炎眸光微動。
“奇寒練心性單純,你看得出來,你會知道他好用……若是你成功奪回名目,他就是功臣,陛下不會得罪你,就算奇家滿門抄斬,也不會遷怒於他。”
“若是你沒成功,我也算是為他謀了個好去處,為你辦事……總比讓他陷進爛泥裡,苟延殘喘要好……”
“你……乾淨……”
奇寒寄緩緩閉上眼。
殷慶炎麵無表情地說道:“你現在要是敢死在我麵前,回去我就把奇寒練給殺了。”
奇寒寄迅速睜開了眼,聲如洪鐘道:“不可!死不了死不了!我死不了!繼續聊!!”
“你剛剛說你相信我的人品。”殷慶炎突然臭屁起來,“具體是哪方麵的人品好?說說。”
奇寒寄趕忙拍馬屁道:“您開朗,樂觀,良善,勇敢,誠實,正直,細心,大方,睿智,自信,理智,穩重,刻苦勤奮,作風正派,善解人意,光明磊落,高風亮節,正人君子,不酗酒不抽煙,不淫/亂不賭博……”
旁聽的所有玄鶴衛:“……”
夏禾小聲嘟囔道:“我怎麼不知道主子還是個聖人?”
林苓將食指豎在唇前:“噓——”
看破不說破,而立之年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