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國境內,玖地駐軍營中。
殷家父子倆在軍帳中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桌案。
殷慶炎之父殷嘉銳金發藍眼,和兒子的紅眼相對起來好比不相容的水火。殷慶炎一直覺得老天把他和他爹的眼珠子安錯了,他爹一怒似修羅,用紅眼睛看著更殺氣騰騰,藍眼睛就缺了點味,要不是他爹吼聲大,他單看他爹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對方發怒了。
此時,殷慶炎斟酌著用詞說:“爹,我想……借兵。”
殷嘉銳問:“借兵做什麼?”
殷慶炎:“造反。”
殷嘉銳:“……”
殷嘉銳抄起桌上的硯台就衝這逆子砸去!
鎮國大將軍的力氣可不是鬨著玩的。殷慶炎險之又險地避開那方裹挾著破風之聲的硯台,“咣當”一聲跪到地上,急忙道:“爹!您聽我解釋!我娘還在地下看著我,我怎麼也不可能做出對不起舅舅的事!!”
殷嘉銳目眥欲裂,指著他怒斥道:“那兩個字從誰嘴裡說出來,也不該從你這個公主之子的口中說出來!!”
“您聽我解釋!這是陛下授意的!!”
“放屁!陛下會授意你去造反?!”
眼看殷王爺已經抽出了長刀,意欲手刃逆子為國除害,殷慶炎知難而退,打算等親爹消消氣了再來商討計劃,他麵朝著拿刀的親爹,警惕地向營帳外移動。
這位修羅王爺發起怒來連親兒子都砍,見那逆子狗狗祟祟地想往外走,直接反握長刀,刀尖對準正在移動的殷慶炎,一刀飛了過去。
好歹是躲刀從小躲到大的,這種程度的老爹飛刀,殷慶炎輕輕鬆鬆就能躲開。
他在側身躲刀的一瞬間,看見了自己放在帳外的、那個正在無意識地踱步路過門口的劉照君。
長刀從他身前貼著飛過,向劉照君的胸前刺去。
殷慶炎愕然去抓那刀柄,但刀飛的太快了,他沒抓到,失聲吼道:“躲開!那是長刀!”
晚了,劉照君沒能躲開,那柄長刀沒入劉照君的胸口,直把劉照君戳得向後倒在地上。
“劉照君!!!”殷慶炎幾乎是慘叫著撲過去,抖著手想要去扶住那柄不斷在劉照君胸前搖晃的刀,但又怕自己一個用力,將劉照君扶出個什麼好歹來。
殷嘉銳聽到兒子的慘叫,知道壞了事了,氣先消下來一半,出帳去看,見有個年輕後生胸前插著他的長刀,頓時另一半的氣也消了。
父子倆同時轉頭向周邊的巡邏兵喊:“軍醫!快叫軍醫!!”
“等等等等……”躺在地上的劉照君舉手,“殷慶炎,我懷裡揣著十個疊在一起的硬麵饢,刀沒紮到我身上,但是你要是不快點幫我把刀拔出來,它可能就要歪下來劃到我了。”
已經把劉照君的墓誌銘給想好了的殷慶炎:“……”
已經做好了兒子大哭一場跟他絕交的準備的殷嘉銳:“……”
殷慶炎偏頭咳嗽了兩聲,剛剛撕心裂肺喊的破音了,嗓子有點疼。
他將插在十張麵饢上的刀拔出來,狠狠扔去一邊,然後又揪著劉照君的衣領子,將人扯起來,咬牙切齒地問:“你往懷裡揣十張麵饢乾什麼?”
“東陽放舟剛剛過來讓我幫他保管……”劉照君反應過來殷慶炎的這個語氣,不可置信道,“我沒死成你很不開心?!”
“不是……”殷慶炎剛剛著實是嚇得不輕,他氣急敗壞道,“你剛剛怎麼不躲?!”
劉照君直喊冤枉:“我躲了!那一刀內力深厚,剛刺上麵饢我就知道站著會死,所以才平地向後摔順勢卸力!”
聞言殷慶炎狠狠看了一眼他爹,隨即又意識到這個神情有些不妥,當場給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頭打的歪向一邊,再轉過來時,已經換上了一副委屈的神情。
“我偷了您的令牌調兵,而您對此毫不知情。”殷慶炎語氣委屈極了,向殷嘉銳說道,“您隻需要記住這一點就行了,其他的什麼都不用知道,我不打算告訴您了。”
殷嘉銳眸色微沉。
……
殷家父子倆又在軍帳中對坐,這次桌案邊上多了個劉照君。
因為剛剛那麼一場鬨劇,父子倆的談判地位逆轉,現在殷嘉銳成了理虧的一方。
殷嘉銳捏了捏眉心,低聲問:“調多少兵?”
殷慶炎:“兩千。”
殷嘉銳:“誰造反隻帶兩千兵?丟人。”
殷慶炎:“我又不是真造反,隻是去造個聲勢。”
殷嘉銳向兒子伸手,“禦信給我一看,不然兵不能讓你調走。”
殷慶炎將手伸進劉照君的衣襟中,將那十張麵饢掏出來扔在案上,又伸手在劉照君的懷裡摸索,最終抽出一封揉的皺皺巴巴的信來,遞給了親爹。
接信的手頓了頓,殷嘉銳看看殷慶炎,又看看劉照君,麵無表情,但心中掀起駭浪。
“重要的東西放在他懷裡最安全,目前還沒有人近身纏鬥奪物能打得過他。”殷慶炎解釋了一嘴,將信封塞在親爹的手裡,“您快看,我們時間緊,任務重,趕著除夕前去大燕過大年。”
殷嘉銳正要接過禦信,殷慶炎忽然將信件撤了回去。
“爹,我要去辦大事,需心無旁騖,您以後彆派殺手來我這兒了,誤了大事可不好。”殷慶炎提醒道。
殷嘉銳探身抽過禦信,一邊打開信紙一邊道:“今年開春後我就再也沒派過殺手。”
親爹沒必要騙兒子。劉照君在桌案下悄悄拉住殷慶炎的手。
那麼春鳶和去大燕路上來的那些殺手,都是誰派來的?
殷慶炎從沒在他麵前提起過是否去探查清楚了那些殺手的底細。
桌案下,殷慶炎反握住劉照君伸過來的手,麵色微沉。
是誰,清楚他的動向,又一直想讓他死?
西昌王確認信上的帝王禦印,將調兵令牌給了世子,世子即刻調上兩千速度快的騎兵,在軍營裡就安排好。
此行殷慶炎隻帶了近衛,遠衛都分布在大燕境內,有的在各處探聽“天劫”相關的消息,有的在安排玄鶴刀宗的立派之處,確保近衛們回來後立馬就能入住。
這一趟“造假反”講究一個“快”字,造假反的勢究竟有多大,全憑朝廷和博聞閣那邊傳謠,但這件事的真實性需要殷慶炎親自去確定下來。
每名玄鶴衛近衛帶大約三十七名士兵,入天行皇城後就在各處造勢佯攻,各隊人以林苓放出的煙花信號為準迅速撤退。兩名副官則潛伏在殷慶炎附近,隨時準備帶著可能負傷的殷慶炎跑路。
至於劉照君和東陽放舟二人……
三福打開王府的大門,有些警惕地瞧著先看見的東陽放舟,問:“你是誰?”
東陽放舟將身後的劉照君拉至身前。
劉照君衝著麵前的空氣打招呼,“老管家好,還記得我嗎?”
身高較劉照君矮了一個半頭的三福:“……劉公子,我在下邊。”
劉照君低頭看地麵,“不好意思,您也知道,我看不見。”
較地麵高上六個頭的三福:“……”
打過招呼後,劉照君開始辦正事。他掏出懷裡的世子令牌,道:“世子有令,即刻遣散家中侍從仆役。三福鎖上各處的門,跟著我們走。”
三福心中一驚,世子令他認得,當即向劉照君和東陽放舟行了一禮,跑去安排。
劉照君在王府門口移步,憑著記憶走向殷慶炎的房間。
跟在後邊的東陽放舟隻看見,進了王府後的劉照君像是長了眼睛一樣……不對,本來就長著眼睛,隻不過看不見了。反正劉照君無需他人牽引,走的又快又準,一路無誤地行至一間屋前,推門而入。
“書架最上層,正中央的那條磚縫向右手邊丈量三掌的距離摁下,暗格打開後,裡邊的所有東西都拿走。”劉照君指揮道。
東陽放舟搬了個凳子踩著,照著劉照君的說法,果真摁開了一個暗格,裡麵是一個分量極重的匣子,還有一個防水的布包。
他將兩樣東西拿出來,轉身問劉照君,“這倆是啥?”
“殷慶炎說是銀票和金條,咱去大燕就靠這些當賺錢的本金了。”劉照君向東陽放舟伸出一隻手,催促道,“快,去府上的馬廄裡取最黑的那匹馬,咱快點騎上出城。”
“哦哦哦。”東陽放舟順手從旁邊的簾子上割了一大片布料,將金條和銀票都仔細地包好,綁在背上,拉著劉照君就要往外跑。
剛踏出房門,劉照君忽然又想起什麼,拉住了東陽放舟,“先轉道,去王爺的房間裡,把殷慶炎母親的畫像也帶走。”
東陽放舟一臉懵,“王爺的房間在哪?”
這劉照君還真不知道,王爺的房間對於以前的他來說沒有去的必要,所以他沒記去那裡的路。
劉照君轉頭就喊:“三福——”
三福老管家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來了——”
三福將兩人引至西昌王房間中。
東陽放舟甫一踏入屋內,就看見了那幅掛在牆壁上的金發美人圖。他“哇”地驚歎了一聲,問三福:“這幅畫出自誰手?”
“是世子根據陛下和王爺的描述,繪製出的載德公主畫像。”三福解釋道,“載德公主就是王妃,世子的生母。”
東陽放舟讚歎道:“世子的畫工比當世大家都好!”
三福笑道:“聽陛下和王爺說,世子畫的與真人有八分像呢。”
隨後又歎道:“不過公主在世子記事前就去世了,世子並未見過生母是何種模樣,能畫出來,也算是母子冥冥之中有相連。”
東陽放舟向那畫像行了一禮,道了聲“叨擾”,隨後向前,將畫像取下來卷起,用綢緞包好,遞給了劉照君。
劉照君摸了摸那個長棍狀的東西,問:“這是畫像,為何給我?”
“劉兄拿著比我拿著穩妥。”東陽放舟又將劉照君牽起,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母親的畫像可比金銀貴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