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周羽原本擔驚受怕的心放下了,但還是有一絲絲鬱悶。
他盯著魏喧的頭頂,企圖看穿這裡麵到底裝的什麼口的豆腐腦。嗯,希望是甜口的。
等到隨車帶來的一百零八個禮箱一一在魏喧麵前展示後,魏喧終於提到自己第二關心的事情:“羽哥,咱家西南角的牛,貴嗎?”
突兀的問題讓周羽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魏喧眼巴巴地等著周羽的報價。鎮江鐵牛是揚州保平安的寶物,傳說有四頭牛在花家先祖力戰蛟龍立有大功,壽終正寢後用千年玄鐵仿著模子鑄造而出,可保四方太平、鎮四方邪祟。
先彆說這鐵牛的象征意義,就是弄來千年玄鐵也能讓魏喧大出血。
不過這鐵牛也不給力,好歹也是共同生活過的,也就十三年沒見怎麼變得這麼生分,竟被自己嚇得沉入滾滾長江裡。
如果我下水撈上來,能不能算將功補過。魏喧心裡盤算著。
“你已經回去過了?”周羽很驚訝,沒料到魏喧竟會去揚州一趟,“這鐵牛……”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鐵牛對揚州境內意義非凡,不是價格貴賤所能評判的。”
“……不然你跟我回揚州一趟。”周羽順勢說出了此行的最終目的——當然是把人,不對,把鬼給拐回去。
非常自然,非常有理有據,非常水到渠成。
“羽哥,不用這麼麻煩。”一個眨眼,周羽眼前的人就沒影了,隻留下輕飄飄一句話回蕩在空中。
周羽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右手反複摩挲著斷水刀的刀柄。
魏喧,你最好現在給我出現。
熟悉周羽神色變化的三七當時就驚了,樓主這像是,發作了!
“嚓”“嚓”斷水刀在周羽的操縱下出鞘、入鞘、出鞘、入鞘……感到氣氛不對的絳熄也從暗處現身,右手警惕地附在刀上。
魏喧,要是第三十三重天毀了,非讓你賠得褻褲都不剩。
斷水刀發出的摩擦聲越來越快,像一隻嗜血的野獸在盯梢獵物時最後的吞咽。
壓迫感逼出了其他潛藏在城裡的詭修,他們有的懼怕斷水的威名而火速逃離,有的如黃雀一般緊盯絳熄希望能事後撿漏……
好在這次突發事件並沒有演化為暴力衝突,因為魏喧不過半炷香時間就回來了。人是回來了,身上衣服卻濕漉漉的。
絳熄正想怒斥魏喧這種留下一係列隱患自己溜走的行為,卻看魏喧滿臉寫著心虛。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彼時的周羽看見魏喧歸來,情緒早已平複,隻見魏喧眼神四處遊離。
周羽疑惑。
等到醞釀好了說辭,魏喧才不好意思地說道:“羽哥,你說我跟你回揚州一趟你就不和我計較那頭牛是嗎?”
周羽沒明白他想說什麼:“嗯?”
“那,可以疊加嗎?”誰知道他魏喧剛跳進江裡準備將那頭鐵牛用神力托上去,岸邊剩下三頭牛仿佛約好了一樣結伴栽進河裡,差點沒把魏喧給砸死。
那場麵,之壯觀!
“所以,羽哥,咱家現在是一頭牛也沒有了……”魏喧往返一趟人也變得蔫蔫的,做出雙手捆綁狀,“你還是把我帶回去抵過吧,我真賠不起。”
“好牛!”周羽聽完一陣暗喜。
魏喧疑惑:“什麼?”
“我的意思是,是因為你的神力太強大了,鐵牛一時招架不住才墜入河中,”周羽正色道,“你且與我一同回揚州。”
聽完了全程的絳熄忍不住以頭搶地——哪裡有把自己賣了還給買家數錢的傻鬼!
到這一步絳熄不得不上前開口阻止:“這怎麼使得,魏喧是梁州獨一無二的鬼神,如何能到揚州去!”
周羽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一樣,臉上充滿了戲謔:“冤有頭債有主,如何不能?我與魏喧時隔十三年重修兄弟之好,如何不能?城主,挽留的話就不必再說了。”
魏喧在旁邊聽得一個頭兩個大。見絳熄對自己還是依依不舍,他頗為感動。魏喧將絳熄拉到一邊小聲說道:“絳熄,你是知道我這個人的。”他眨著眼睛瘋狂暗示。
絳熄拍拍魏喧肩膀:“我知道。”我知道你魏喧還是放不下你的梁州,小兔崽子我平時沒白養你!
魏喧鬆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我是真沒錢,不然不能夠賣身贖罪。”
絳熄狠狠咽下一口老血。
“還有一件事,”魏喧把額頭抵在絳熄的肩膀,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說,“我待在梁州,對天上那位來說,太礙眼了。”
絳熄的眸子暗了又暗。
“更何況,豐都城隻能有一個城主。”
他補充說道:“還記得我剛回來的當天和你說的話嗎?”
七月十六。
托夢結束後,魏喧跟著絳熄匆匆回到第三十三重天。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就到了鬼門關。”魏喧坐在左手位——那是他生前慣坐的地方,“當我有意識睜眼看的時候,我已經出現在那兒了。”
絳熄打從一坐下就細細審視著魏喧。到了明亮處他才發現,魏喧穿的竟不是那件經常穿著的藏青色卦衣,而是隻有在起陣時才會換上的繡著燭九陰暗紋的黑袍。
絳熄還記得是他讓青馬給魏喧屍骨換上去的,還給他立了塚。但是後來魏喧的墳讓人給刨了,屍骨的去向也不得而知……
有意思。
當年設計圍攻魏喧的人已經死絕了,知道事情全貌的也隻有魏喧這個親曆者。
不管當年魏喧是假死脫身,還是真的機緣巧合尋得某種方式轉死為生,對絳熄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魏喧的出現能給自己帶來什麼,以及,成神的背後究竟是什麼。
所以,絳熄希望魏喧可以留在豐都,天長日久總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不過現在嘛……魏喧左右不過還呆在人間沒有上天去,來往兩州也就幾炷香的時間,他去了揚州對自己總是無害的。而且,梁州局麵總是要握在自己手裡才好。
並且,絳熄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弄清楚……
沒待他接著想下去,魏喧突然一拍他的背差點沒給這位身強體健的小老頭嚇死:“我打算在天上一比一建一個第三十三重天,你有什麼意見嗎?”
“什麼?”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魏喧將在念卿法師處的所見全盤告知。
絳熄抓住一個關鍵點:“你要上天上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兔崽子這可不行,沒見著念卿法師都沒護住千蓮山眾僧嗎——雖然滅人家的凶手就在此處,但是萬一哪天又天降其他牛鬼蛇神把豐都掀了怎麼辦?
一旁的周羽抓住另一個關鍵點:“你不回鎖江樓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三七覺得樓主此時的臉比家裡生鏽的鐵牛還黑——噢,現在鐵牛也沒了。
兩人異口同聲喊道:“不行!”兩人一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各自的憤怒。
魏喧沒料到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竟在這時候同一了戰線,蔫了吧唧地說:“我不住天上啊,天上就一個老頭子我上去反倒是打擾人家清閒。”見兩人都鬆了口氣,他又小心翼翼的接著說,“我隻是提出一個想法嘛,就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也在天上一比一弄一個什麼,輸什麼不能輸氣勢嘛……”
青馬聽完眼睛一亮:“城主,咱們的神可不能被彆人給比下去了叫人家看不起!”他的州際自豪感被狠狠激發出來了。
絳熄還未說話,周羽就搶先一步:“既然如此,何不將鎖江樓照搬上去?”
“可以嗎羽哥?”魏喧見周羽很大方地提出來,簡直樂開了花。
對魏喧來說,搬哪兒不是搬,都是他的家,在他心裡的分量是一樣的。隻是可憐了絳熄,不僅在地上留不住魏喧,在天上也照樣留不住。
一個中年人的心輕輕地碎了。
“在此之前,我還想去一趟豫州。”
靜默。
自從豫州卦山無端滅門後,明麵上,魏喧生前再也沒有回過卦山。魏喧14歲時從一片血海的卦山逃出,被恰好路過的周羽帶回揚州。這一住就是五年。
19歲那年的初夏,已經成為鎖江樓名義上的二樓主的魏喧,跑了。
具體原因無人知曉。但從周羽從未派人前去尋找魏喧的態度來看,外人猜測兩人應該是爆發了矛盾不歡而散。
再後來,魏喧落腳於梁州豐都——畢竟,他的身份從各方麵來說都確實有點棘手,豐都是他離開揚州後最好的選擇。
再後來,魏喧死了。
好了好了,回憶到這裡就可以了。
魏喧跨坐在奈何橋的石扶手上,也不等眾人說話,又開口道:“現在就去。”說完他又轉頭看向周羽,雙手做投降狀,“等我回來立馬來鎖江樓報道。”
回豫州是魏喧的家事,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通知結束,魏喧一溜煙人就消失了。
周羽剛想說什麼,卻見剛還在眼前的人突然一下子又沒了。隻皺了下眉,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就從他身後傳來:“樓主,冷靜!千萬要冷靜啊!”
“閉嘴。”
三七立刻上下嘴皮一抿,不說話了。
少了魏喧的四人在奈何橋上大眼瞪小眼屬實是有點尷尬,青馬躲在絳熄身後死命拽著衣角。
絳熄抱著胸的手放下來敷衍地給周羽作了一禮:“小喧已經不在梁州境內了,閣下看……”
周羽隻是點頭:“叨擾了。”然後轉身離去。三七也連忙跟上。
青馬鬆了口氣,隨即回應了一聲“閣下慢走”。啊!終於!解脫啦!
絳熄、青馬二人目送周樓主直到徹底看不見,才離開奈何橋。
“城主大人,就這麼讓魏喧走了嗎?”
絳熄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他想走,誰能攔他?我去攔嗎?”隨後話頭一轉,“要是你上去抱著他大腿,興許還能攔一會兒。”
青馬癟了癟嘴。
“那這幾大車東西我也不敢動啊……”走到第三十三重天大門口,青馬看著周羽送給魏喧的一百零八車東西也是欲哭無淚。“周羽惹不起,魏喧更惹不起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僅得給他們盤點好找地方存起來,還得防止不速之客前來打劫,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就是不知道城主的小金庫能不能借我一用……
一個青年人的心輕輕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