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周羽在隊伍最前方騎著馬,三七聽到自己的名字也趕快策馬上前,離周羽的金羈一個馬頭的距離。
“我晚上做了一個夢。”
三七一聽到“夢”,渾身的毛都要立起來了。他謹慎地打量著周羽的神色。
“三七,我去接魏喧回家,讓他再也不要離開了。你說好不好?”周羽麵色如常。但三七知道,但凡和魏喧有關的事,周羽怎麼可能如常!
而且,他這句話聽得三七毛骨悚然。
魏喧已經死了!死得連屍骨都沒有!九年前,樓主也說要去接魏喧回家,硬是去刨人家的墳,卻發現裡麵根本沒有屍骨。回家之後連夜連夜地發高燒,本以為退燒就好了,卻留下個失心瘋的病根。
聽周羽的意思,他的“道喜”原來是去給魏喧道喜嗎?道什麼喜?慶祝魏喧已經死了整整九年了嗎!
三七已經不管聘禮送去合不合時宜了,他隻想讓周羽回去。他鼓起全部勇氣:“魏喧哥已經死了九年了。”
周羽竟出乎意料地冷靜:“嗯。”
“那我們還要去……”
“魏喧回來了,我們去接他回家。”
周羽見三七還把自己盯著,突然有了解釋地耐心:“昨天晚上,西南方向有神靈現世。”
三七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
“魏喧,給我們托夢了。”
夢裡的那張熟悉的臉突然浮現在三七腦海裡,不斷重複著“我是你的神”“我是你的神”“我是你的神”……
過了很久,三七才從循環中脫離出來。
三七突然很想哭。
但還沒等到三七醞釀好情緒,就聽見周羽陰惻惻地補了句:“聘禮,你準備的?”
三七嚇得直接打了個隔。
他正想給周羽解釋說他隻管考慮充麵子的事了,不曾想周羽卻笑了起來。
很輕鬆的笑。
周羽在這一刻終於卸下了所有的麵具,隻是輕輕地說了句:“好,當賞。”
說完這一句,周羽雙腿使勁,駕著金羈白馬揚長而去,留三七和車隊在風中淩亂。
而魏喧飛升成神這件事並沒有在其他地界掀起多麼大的波瀾。
無他,魏喧生前認識的人本來就少,九年時過境遷,故人也就揚州梁州這麼幾個了。
再者,魏喧飛升得不明不白。和念卿法師不同,他飛升前作為一等一的大宗師,本就有功德在身,影響力可謂是覆蓋了大半個地界——想來應該隻有梁州沒有他的信徒了。
最後,魏喧托的那個夢,當真是影響神的風度!
誰飛升成神,對底下的芸芸眾生來說其實沒有多大差彆。反正神不能插手凡間事物,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甚至有人一生也見不了一次。那這神當的,在人們心中與死了沒多大差彆。
就算還有魏喧以前認識的人,隻要沒多深的感情,索性當他繼續死著。
因而,魏喧飛升成神的事僅僅在市井街頭流傳了不到一旬,人們談論的更多是人麵蛇身的怪物——為此,有說書人又編纂出一個能治小兒夜啼的鬼故事。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的周羽,正輕蹄快馬,去見一個遙遠的人。
彼方那個遭人惦記的神正因為一桌麻將三缺一而煩惱。魏喧看著左右手下坐著的絳熄、青馬,悶悶不樂。
“還差一個人!絳熄你快幫我找一個人來打!”魏喧雙手托腮,卻在桌下悄悄摸摸地踢絳熄的鞋子。
青馬突發奇想,建議魏喧弄一個分身出來,這樣就能湊一桌了。
甚是有道理啊!
話音剛落,魏喧對麵的空位上就出現一個人影。和本體黑發不同,分身最紮眼的就是那一頭炸毛的紅發,和先前天空上飛舞的人麵蛇身的怪東西顏色一樣。
不過燭九陰在天上玩得夠久了,魏喧就給它收回來,纏在手腕上。
魏喧在吃到絳熄連續三把的喂牌後也覺得無趣了。
“無聊啊!你們每天都這麼過的嗎?這不得無聊死!”
絳熄差人收拾好這一桌子麻將後,居然陰陽怪氣道:“哪像您啊吾神,小的們還忙著修煉,飛升成神呢!”
魏喧撇撇嘴,這老家夥的臭脾氣還和以前一個樣。
絳熄和青馬的組合,簡直就是一個沒頭腦,一個不高興。
魏喧突然想起,他和念卿法師還沒有見過麵。頭一回做神不太熟練,自然要去前人的樹下乘乘涼。
於是他說:“既然我是鬼神,肯定要代表我們梁州,對吧?”
絳熄不置可否。
“你們也給我做一個麵具唄。”
麵具是梁州詭修的一大標誌,是他們與正道割裂的象征,意味著徹底斬斷與故人的聯係。按照道法水平的不同,麵具的顏色自然也不同。
絳色代表絳熄,整個梁州隻此一人。
青色代表青馬,倒是也有其他詭修用青色,不過他的管事才能脫穎而出,且誌不在修道上,遂來給城主做主事了。
此外還有灰、靛、白等等顏色。
青馬的辦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也就半炷香的時間,屬於魏喧的麵具就出現在他手裡。
“絳熄大人老早就囑咐我去準備了,我準備了整整九年,如今終於用上了。”青馬雙手托著這副麵具,奉給魏喧。
魏喧一陣感動。九年前,你們居然就已經準備把我騙到梁州來!
麵具,當真是精致啊!
和絳熄、青馬臉上的麵具以純色為主不同,魏喧的麵具是以白色為底,潑墨式點綴著赤色,像一張龍首。更巧的是,龍首眼睛正好比對上麵具的開口,魏喧戴上它,就是真真的畫龍點睛。
隻不過……
“入手溫潤,居然是玉做的!”魏喧掂量了下,看著一指厚的實心麵具陷入沉思。
這時,絳熄不懷好意地解釋道:“所謂美玉配佳人。這是藍田上好的沁玉,給吾神做麵具才拿得出手。”再說了,玉麵具戴在神的臉上,重量完全可以忽視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著麵具,魏喧都能猜到此時的絳熄一定笑的像隻老狐狸。
麵具上臉的瞬間,差點沒把魏喧的脖子給折了。他用神力簡單調整了下麵具的重量,讓玉麵具完全無墜感地貼合在臉上。
神明睜眼,天地都要抖三抖。
趁著現在狀態好,魏喧且去天上會會。
而在絳熄和青馬這些凡人看來,魏喧竟是一瞬間消失了。
青馬看得眼睛都直了,難以置信地搖著絳熄:“大人,他這就沒了?”
所謂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道理是對的,但沒有這麼誇張。
四天後,梁州沒等到他們的神回來。反倒是一個不速之客騎著馬,先一步進入了豐都。
豐都嘛,和其他地界以家族勢力掌權不同,這是個沒有集權的灰色地帶——雖然說有這麼一個城主,那也是絳熄自封的,加上整個梁州也沒有任何一個詭修打得贏他,大家也就隨他去了,偶爾給點麵子。
除了中元節這天,其他時候大家該乾嘛乾嘛去了:專注於修道啊,熱衷於做買賣啊,或者在大街上隨機抓取一個路人打劫啊……沒有所謂的稽查來管事。
在城主絳熄看來,做了什麼事,自有對應的下家來報因果。
就拿搶劫來說,在豐都沒人會閒著去製止你。你既然搶了,就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哪怕是被對方反殺,你也隻能承認是技不如人。
基於這種想法,梁州表現出不同於任何一個地方的散漫。
——這種散漫也體現在整個豐都境內沒有一支護衛隊上。
周羽下馬走在豐都城裡,看見城內花花綠綠形同鬼魅的修士,視若無物。
豐都的色藝行業十分盛行,毫不誇張地說,一個偏僻的小巷一定會容納一家,人來人往的主街更是讓人銷魂流連。
色藝不僅僅是色藝,還是不少詭修采陽補陰的修煉。哦對,也可能是采陽補陽。
不過梁州的詭修一般不會光顧。試想一下,兩個赤身裸體的修士抱在一起,正欲行修煉之事。情到深處時,對方麵上帶著的大紅大紫的麵具……不會顯得很紮眼嗎?有此類癖好的人除外。
總而言之,周羽這種外來人士就成為了各個花樓眼中的香餑餑。
忽略掉樓裡美嬌娘臉上顏色各異的麵具,周羽所到之處,真真的滿樓紅袖招的香豔場景。
要知道平日裡來花樓的外人,一個個都是油頭油腦猥瑣至極的歪瓜裂棗。人家正經謙謙公子哪裡會來這種地方!
就算是不走正道的詭修,也是有健康的審美趣味好吧!
像周羽這等冷峻青舉的人物,哪怕是遠遠走來看不真切,單看身形也知道他一定是極品。
他特意挑了一件亮色的衣服:本來是米色暗紋的素袍子,衣領處卻不老實地外翻,露出內裡的赤色梅花扣。袖口處和衣領一般也不安分,露出半截強勁有力的胳膊,以及握著刀柄微微用力的大手。
啊!這雙手撫摸我一定是溫熱粗糙的吧!好性感!
等到這位姑娘的目光隨著男人的手下移,她就被徹底嚇住了。
男人手裡握著的刀竟是凶名在外的——斷水彎刀!
幾乎就在一瞬間,熙熙攘攘的大街變得門可羅雀,隻聽見挨家挨戶緊張關門歇業的聲音。
這可是斷水啊!周羽這個末戾星居然殺到梁州來了!
不怪大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周羽,畢竟和他近距離接觸過的修士已經死絕了。十幾年前,他憑著一把斷水彎刀,竟在念卿眼皮子底下殺儘了極樂宮!
人狠,刀也毒。據說斷水彎刀原本是豐都城萃了毒的大兵器,最後竟出現在周羽手裡。不知是哪一位詭修前輩死在他的手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豐都城,已經是劫難當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