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現在全天下的人在夢裡都會看見我的臉在天上飛了!”魏喧生無可戀。
與此同時,在正道那邊。
三九像往常一樣枕在哥哥的手臂上,再有半個時辰,他們的樓主就要起床洗漱。
“哥哥,”三九拉著三七的袖子,花一樣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你看我們的風箏,它飛得好高啊!”
三七捏捏三九的發髻表示認同,順便將線又放出去一截,赤龍模樣的風箏飛得更高更遠了,在風中上下遊動,好不壯哉!
“厲害吧!不愧是我!”三七驕傲地挺胸抬頭,換來妹妹不絕如縷的誇讚。
突然,風大起來了。赤龍在風裡搖擺不定。
來不及收線的三七眼睜睜地看著風箏一整個摔下來,搭在屋頂上,遮住了一半的黛瓦。
三九見狀,立刻嘟起了小嘴。這可憐兒樣,眼淚像是馬上要溢出來。
“三九乖啊,不哭不哭。哥哥爬上去給你取下來。”三七借來木梯架上,紮紮實實地踩上去。眼看著離風箏越來越近,他直接伸手,抓住屋頂上的一簇紅毛。
抓到你了!三七拽著紅毛就是一拉,一張白得像糊了麵粉的男人臉出現在他眼前。那張臉撇撇嘴,還發出了聲音:“我是你的神!”
“啊——”三七腳一滑,徑直摔到地上。
三七猛地驚醒,正要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右手麻茲茲的,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正壓在上麵。且三七越是掙紮,那顆腦袋壓得越緊。
“我是你的神。”
“見鬼啊!”
三九被一陣鬼哭狼嚎徹底吵醒,她在半夢半醒之間一拳打在三七臉上,直接給他打閉嘴了。
三七定睛看見是三九,不知是後怕還是什麼,終於舒出一口濁氣。
“你怎麼又爬到我床上來了?這麼大人了不要隨便爬男人的床!”三七提溜著三九的衣領,把她扔在門口,“樓主馬上要起了,快趕緊準備準備。”
三九站在門外,一把撐住三七將要合上的房門,不確定地說:“我剛剛……夢見了一張臉,和魏喧哥哥一模一樣。”
魏喧?魏喧!
對,就是魏喧!風箏上的那張臉,分明就是魏喧的臉!
“我看見他變成了一條龍在天上飛,”三九頓了頓,仿佛很難組織語句去描述她夢裡的場景,“那條龍長著一張魏喧哥哥的臉。”
三七連忙把三九拉進房間,關門時還謹慎地左右張望,確定沒有人後才關上門。
他把自己做的夢掐頭去尾地給三九講了一邊——當然掐掉了他被魏喧嚇得摔下樓梯的那一幕。
魏喧都死了九年了,三七和三九竟同時夢見他,不知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樓主那邊,我們要……”三九拿不準要不要和樓主提這回事,有關魏喧的一切事情,在樓主麵前都是禁忌。
還沒等三七說話,一聲巨響衝破耳膜,伴隨著的還有猛烈的地動。
二人尚且來不及反應,聲音和地動都停止了。片刻,三七聽見房外來回的腳步聲以及嘈雜的人聲。
“先出去,”先不管魏喧的事了,三七拉著妹妹往外跑,“找樓主。”
來到鎖江樓最高層,見樓主房間的門已經打開,他們簡單洗漱後悄聲進屋。
三七捧著提前挑好的腰帶給周羽係上,周羽也不說話,就著三九捧著的金盆洗了把臉。
“說。”冷冽的聲音打破房間的寧靜,話語中隱藏的興奮讓三七皺了皺眉。
對,興奮。
以往的樓主說話也隻是短短幾句,像沒有感情的木偶,連一板一眼都算不上。一旦有什麼情緒變化,在樓主這種情緒常年壓抑的人身上,是很容易被察覺的。
三七從樓主的話中明顯嗅出一股“冷靜的興奮”。
不過前來彙報的人顯然沒有三七這麼大的勇氣敢揣摩樓主。這人也和樓主說話一樣簡明扼要:“西南方鎮江鐵牛,沉了。”
揚州鎖江樓一族,位於長江之濱,是為江南大族。其先祖以塔影鎖江力戰蛟龍,最終將其鎮壓在鎖江樓下。
鎮江鐵牛,乃鎖江樓鎮鎖蛟龍、消災免患的寶物。東南、西南、東北、西北方位各鑄鐵牛一頭,可保四方太平、鎮四方邪祟。
一旦江岸崩潰,樓毀、牛沉、閣倒,則邪祟出。
如今西南方鐵牛沉江,必然是西南方向異像突顯。
西南方向,那是——梁州地界。
周羽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用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脈搏:“豐都。”
“我找到你了。”
笑了!樓主居然笑了!雖然笑的角度很死亡,但不妨礙三七又驚又喜。
畢竟,樓主失心瘋這麼多年,每天靠毆打水牢裡的犯人消耗精力才能鎮定!
“林念清呢?”哦,樓主開始問水牢裡那位“沙袋”了。
三七平靜地說道:“應大夫傳話過來,說他前天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還能經得起樓主您的一頓暴打。
“很好。”周羽提著刀,輕車熟路地下水牢去了。
鎖江樓到了周羽這一代,走上了不同於以往任何先輩的道路。
揚州花氏和荊州皇甫氏作為長江南岸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百年世交,隔江而治,不怎麼和北方的冀州千蓮山和豫州魏氏打交道。在冀州千蓮山出了個飛升的念卿法師後,長江南北的平衡有隱隱打破之勢,兩家走動更加頻繁。
不曾想在幾十年後豫州魏氏竟無端被滅門,南北格局徹底顛覆。已經從舅舅手中接過鎖江樓樓主之位的周羽更是瞄準時機野性生長,不過十餘年,帶領鎖江樓一躍成為勢力最強大的世俗家族——念卿法師飛升後,餘下的冀州千蓮山眾修士,在周羽看來,不過爾爾。
水牢裡的林念清就是周羽從千蓮山極樂宮抓來的。個中緣由自然是說不清道不明。
經過十餘年的蹉跎,林念清浸泡在積年累月不改的濕冷中,以及周羽隔三岔五的“問候”下,他的神經早已虛弱不堪。念卿法師飛升後的世間第一人,竟落得如此下場。
等到周羽已經站在他跟前了,他才疲憊地睜開眼睛。
不過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林念清真是很想同周羽說道說道。
“我夢到他了,魏喧。”
“咳咳……他飛升了,成神了!……咳咳咳咳咳”林念清的腦袋被周羽猛地一按,冷不防嗆了幾口水。
周羽提著他的衣領,如同一匹惡狼審判著到手獵物的命運:“他知道你對他做過什麼……不過魏喧一向心善,不會報複人。這個惡人,我委屈委屈就替他做了……”
斷水刀刀麵貼在林念清麵皮上,陰寒侵入他的頭骨。七月炎炎,他竟被一把刀子凍得生疼。
林念清從未懷疑周羽想要把他拉去千刀萬剮,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為什麼。
自從第一天被扔下水牢,他就一直在想,為什麼,為什麼周羽會來抓自己。
不過後來他就沒有機會想這些了——他也知道周羽瘋了,睡覺之前若是不將精力耗儘,周羽會瞪著眼睛直挺挺地到天亮。
周羽隻是拿刀簡單拍拍,沒有想要對林念清真的做些什麼。
“今天不宜見血,恭喜你了。”
聽著周羽地腳步聲逐漸消失,林念清才抬頭從石壁上唯一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風過林梢。在夢裡,長著魏喧腦袋的小龍盤旋在樹枝上,用稚嫩的聲音宣告著:“我是你的神。”
魏野在一旁笑得吐出剛喝進口的酒,自己則在樹下儘著保護的職責,生怕魏喧一個不小心摔下來。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對不起,魏喧。對不起,阿野……”
等在水牢外麵的三七見樓主居然這麼早就出來了,腦袋迅速轉幾轉,料想樓主應該有事要辦。
他遞過手帕讓樓主擦擦手,一邊詢問道:“樓主,咱們現在去哪?”
“備禮,我親自去豐都道喜。”周羽把手帕往三七懷裡一扔,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
三七想,要是自己沒在這兒,樓主肯定會跳得更歡。
等到三七跟上去,他才反應過來樓主剛剛說了什麼。道喜?道什麼喜?咱家牛還屍骨未寒呢怎麼還巴巴給人家道喜去?就算去了,誰敢收咱鎖江樓的禮啊!真不怕樓主一刀下去把人腦袋給旋下來。
三七摸不清周羽的意思,也不敢再去問。他是真害怕周羽把自己腦袋也給旋了。
想著是樓主主動提的道喜,哪怕是一個旋人腦袋的拙劣借口,大不了到時候跑路時再把禮品扛回來,怎麼也不能丟了我們樓主顏麵,讓人看笑話。
說乾就乾!年輕的小三七還專門請教了樓裡的老大娘,以出賣自己的臉蛋為犧牲換取了珍貴的信息——“最豪華的禮單哇?那當然是咱老花家給彆家姑娘下的聘禮啦!怎麼,樓主大人要給哪家姑娘提親嗎?”
“不不不,沒沒沒。謝謝大娘,我先走了……”
聘禮規格嗎?既然是最豪華的禮單,肯定不丟我們樓主的臉!
於是臨行的周羽看見浩浩蕩蕩正在裝車的一百零八個禮箱時,也愣住了。
“樓主,一切按照最高規格準備好了。”三七驕傲地捧上禮單,周羽瞟了一眼,內裡板板正正地記著:天賜福祿金環一對,比翼齊飛金瓔珞一隻,鸞鳳和鳴金冠一頂……
周羽越看越不對勁,自己拿過禮單翻到最後一頁,隻見最後一件物品寫著:紅珊瑚如意秤一柄。
這不妥妥的聘禮嗎!
一旁的三九緊張地朝三七擠眉弄眼,心想這次肯定要完蛋,傻三七你自求多福吧。
誰料三七隻盯著一車一車的禮箱,心裡樂開了花,並未看到跟前的周羽越來越古怪的表情。
等到一百零八箱全部裝載上車,周羽才清了清嗓子,但是不妨礙他說話時聲音還是有些生硬:“走吧。”
看吧三七,你把我們樓主氣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三七竟然還屁顛屁顛地湊在樓主麵前,是真不怕樓主一刀砍了你嗎!
就在三九為自己的傻哥哥性命不保而焦灼時,她居然看見樓主翻身上馬時一晃而過的笑容。
造孽啊三七,樓主又發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