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九州第一百零六年,魏喧。”
九州紀年是從念卿飛升那一日起算的,現如今已經是第一百零六個年頭了。
魏喧了然,掐著手指算了算,已經九年了。九年,對於修士這個新秀輩出的行列,足以改變許多東西了。魏喧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也知道,對方也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
突然,一陣金光在魏喧頭上灑下,隨之而來的還有“叮當叮當”清脆的響聲。
這陣聲響打破了青馬呆滯的狀態,他納悶道:“什麼聲兒?”
聲音竟越來越急,漸漸變成“哐當哐當”的碰撞聲。
魏喧似乎想起了什麼,他飛快地扯下腰帶,在兩人疑惑的注視下敞開外袍。隻見在外袍內側,掛著一串又一串金燦燦的錢幣,並且還在不斷增多。增加的錢幣後來居上,撞著先前的錢幣,發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絳熄、青馬:“……”
“你們在給我燒紙啊?”魏喧興奮極了,要知道,他活著的時候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沒錯,他活著的時候。
他現在,已經死了!而且按照目前的走勢,他應該已經成鬼(神)了!
好,現在絳熄腦袋也宕機了。
雖然在魏喧出現在鬼門關的那一刻,他隱隱有猜想,但畢竟幾千年來從未有過“鬼”的出現——民間話本裡有,但那都是騙小孩兒的。
這是真的見鬼了。
“見鬼……”青馬這小子直接把這句話禿嚕出了。
魏喧聽到這話,也有點不好意思,他尷尬地拉拉頭發:“這事……說來話長。這些錢……”他暗示性地眨眨眼,“都是我的嗎?”
第二炷香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複燃了,“散金禮”繼續舉行,不過散出的錢都到了魏喧手裡。遠處詭修們被先前“散金禮”的突然中斷弄得摸不著頭腦,現在繼續進行,也算是變相安撫人心。
絳熄向來沉穩,他兀自消化了這震驚的消息,並開始思考怎麼讓世人知道真的見鬼了——當初念卿法師飛升後,可是給所有人托了夢。
先不說現在所有詭修都未入睡無法托夢,就算是給正道那邊托夢,也一定是噩夢。
不過絳熄認為這種方式也不是不可行,惡趣味嘛,當然是誰都有咯。豐都城主自然也不例外。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給下麵的詭修解釋下。中元節,散金禮,鬼神現,多好的時機。過了今天,再怎麼說道總歸是有點弄虛作假的感覺。
而一旁的青馬先是在慌亂中回應了魏喧的“金錢暗示”,不回應也沒辦法啊,幾千年才出一個鬼神,當然要供著啦!
他趁魏喧得到同意後一枚一枚數錢的時間,仗著自己戴著麵具,仔仔細細把魏喧上下看了個遍。
臉還是這張臉,白白淨淨的,和九年前一個樣,甚至更年輕。眼珠倒是比原先顏色更深了,青馬看了一眼,就感覺自己差點被吸進去溺死。
衣服嘛,這錢的金光太炫眼睛了,啥也看不見。除去那件暗紋為燭九陰的黑色外袍,魏喧一向是穿藏青色。想來如今的衣服顏色也亮堂不到哪去。
以及那副八輩子沒見過錢的樣兒,青馬初步認定,的確是魏喧無誤。
不過青馬的腦回路和絳熄不太一樣,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朋友死亡九年,一朝歸來竟得道成鬼(神),我該怎麼辦?!
於是在“散金禮”結束後,走上奈何橋的詭修們就看到如此詭異的局麵:兩位大人木訥地站著不知何思,一個傻人在其間興奮地數錢。
見狀,剛剛吹捧青馬新衣服的小詭修上前問道:“青馬大人,這是在乾嘛?”
青馬無知覺地被人從背後一拍,魂都差點嚇出來去給魏喧作伴了。
眾詭修們早已經習慣了青馬的一驚一乍,遂不說話,等待青馬的回答。要是絳熄不在這兒,他們早就回家歇歇睡了——能做上城主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青馬一直不回答,他們就一直站著等,有好事者還盯著魏喧數錢。
罷了。
絳熄正想說話,一個爽朗的男聲就響起:“我是你們的神。”
絳熄差點沒一口氣嗆死。
青馬則是已經被嗆著了,扶著身邊小修士的肩膀瘋狂咳嗽。
這麼說也沒錯,但是……這確實是魏喧的風格跑不了了。
底下的詭修們不明所以,更有猖狂者直接發出“看傻子”般的嗤笑。
魏喧見狀,深以為然,不再多說。他借過絳熄手裡的彎刀,在對方猛然反應過來卻已經來不及的注視下,他一刀砍向自己的脖子。
——砍了個空。
魏喧生怕眾人不信,又在腹部捅了一刀,甚至還握著刀柄轉了幾圈,才痛快地拔出來,留下輕飄飄的一句:“沒什麼感覺。”
沉默,死亡的沉默。
這沉默久到魏喧開始思考要不要用彎刀再在身上來幾下時,眾詭修們竟端正地站好隊,低下頭,伸出雙臂,手掌心向上——同在“散金禮”上做的一樣。
恭迎,吾神。
作為修士,修為再怎麼高深,也是肉體凡胎。
神不一樣,在念卿飛升成神時給世人托的夢裡,神是不會被有形之物傷害的。
比如,絳熄的刀。
離得近的修士們甚至清楚地看見鋒利的彎刀劃過魏喧的皮膚時,就像揮舞在風中一樣,甚至比在風中還要順滑。
有聰明的修士當時就反應過來了,魏喧數的錢,正是“散金禮”上散出去的紙幣!
絳熄看著身後自發排列的眾人,感慨萬千。他和青馬站在修士隊伍最前麵,學著眾人的動作,給魏喧行了恭迎禮。
“恭迎,吾神。”
魏喧反手將彎刀扔回絳熄手中。
風起。
停滯的陰風不知從何處再度回旋,吹得魏喧衣袂翻飛,發絲也張牙舞爪,不似常物。
而陰風越過魏喧,在他身前的詭修之間肆虐無阻時,則像一把把凝結的冰錐,刺進眾人的骨頭縫裡,咯咯作響。
就連絳熄也不得不以彎刀做支撐,才能勉強站立。其餘眾人,大都已經半跪在地上了。
站高處的魏喧猖狂肆意地笑著,笑這蒼生無能,笑這命運偷生,笑這天道——能奈我何!
他的瞳孔顏色本就深邃,現在更是呈現攝人神魂的血紅色,比奈何橋下忘川的血水還要黏濃。隻一眼,就會窒息於其間。
壓迫,這才是神明的壓迫!
若眾人以為魏喧隻是止步於此,那可就真是大錯特錯。
須臾之間,本就歪七扭八的眾人竟直接被震出十裡遠。
魏喧笑了。
此時,他背後黑霧漸起,最終直聳雲霄,並擴散開去。一個迷迷蒙蒙看不真切的生物遊蕩穿梭在黑霧之間,隨著魏喧逐漸放大的笑聲變得清楚可見。
它的麵部和魏喧一模一樣,血紅色的毛發翻飛。腦袋之下,竟然長著蛇形的身體,在黑霧裡不斷盤旋。
它的身形還在不斷變大。十倍,二十倍!它在魏喧的控製下,很是聽話地隻在黑霧裡活動,時不時貼著魏喧地耳朵,不知在說什麼。
當它的身形放大到方圓十裡的黑霧已經困不住它的時候,魏喧索性將黑霧打散。
它得到主人的應允,歡騰奔向即將拂曉的雲海。所到之處,血色彌漫。
黑霧散去,積壓在眾人身上的威壓也逐漸減弱。他們還沒來得及從神威的後怕中緩過神來,就看見一個人麵蛇身的怪物盤踞在一方天空。
人麵,蛇身,赤色,這是燭九陰!
這位新生神明的法相,居然是燭九陰!
雖然燭九陰的形象讓眾人難以言說——傳說中燭九陰是人麵沒錯,但是親眼看見一條龍頂著魏喧那張白白淨淨的臉在雲裡蹦躂,真的很有視覺衝擊了好吧!
魏喧“放生”了燭九陰,才急吼吼地跑到十裡開外地人群中。詭修們見神自己跑來了,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一個個梗著脖子,舉止怪異。
魏喧見眾人局促地站著,他替人尷尬地老毛病又犯了,索性揮揮手道:“時候不早了……不是,天都快亮了,大家該乾嘛乾嘛去吧。”
一群人如釋重負,一瞬間跑沒影了。
怎麼說呢,大家看見神,其實還真有點葉公好龍的感覺。
念卿之於正道的修士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力量上的絕對威壓,普通修士對念卿根本不會有多麼真摯的感情。如果可以,他們更希望自己能做個神當當。
詭道這邊亦是同理。
待眾人徹底離開,魏喧才故意壓下聲音說:“怎麼樣,符不符合你們心中神的樣子?”
絳熄、青馬:“……”
魏喧從這二人的無語中敏銳地察覺到什麼,他順著青馬直勾勾地目光往天上望,看見自己的臉正在天上歡快地飛。
魏喧:“……”
他用雙手猛地遮住臉,如果有洞的話,他早已經讓自己鑽進去了。
而天上蹦躂的燭九陰,已經變換了模樣,變得普通且……順眼,就像古籍裡畫的一般的龍一樣。
但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沒事的魏喧小友,”絳熄略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在梁州地界,大家都不會說出去的,隻會爛在肚子裡。”你可是詭道的神,他們也不敢在你的地盤上瞎說。
“走吧,跟我回第三十三重天。”絳熄抬腿就走,示意魏喧趕緊跟上。青馬則站在魏喧旁邊,等著他和自己一起走。
誰知躲在手心後麵的魏喧非但沒有動作,反而有氣無力地重複著:
“青馬我完蛋了。”
“我完蛋了青馬。”
青馬剛想出聲安慰他這一切沒有什麼,就聽見魏喧說:“我剛剛順便用燭九陰給正道那邊托夢了!!!”
青馬如遭雷劈:“你……他這……我……”你怎麼!這麼敢!
“怎麼辦?現在全天下的人在夢裡都會看見我的臉在天上飛了!”魏喧生無可戀,和青馬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