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喊我,我要回去了!”
她睜大一雙明亮的眼睛,衝著不遠處的父親吼道。
很快,她走在天台邊緣。
雖然身上是藍白條紋的病服,這時卻好像穿上了她平時最愛的小花裙。
她一蹦一跳的,綁著頭花的馬尾辮,也在腦袋後麵一甩一甩的。
整個人快活地像隻花蝴蝶。
在樓下看客心驚肉跳的屏息聲中,花蝴蝶輕盈一轉,飛向了終點。
她從30層的高樓,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地墜落。
直到最後,轟隆重響——
哐——!!!
嬌小的身軀,砸凹了一輛小轎車的頂部。
從車頂滾落,在堅實的水泥地上翻過兩圈。
她“嗬嗬”吐血,像隻布偶似的,瞪大了空洞洞的雙眼,望向飛奔而來的警察、醫生以及父親。
血,緩慢在少女的身底蔓延,勾勒出翅膀的形態;
人,卻仿佛於死亡中破繭,撲著翅膀向雲端起飛。
圍觀的看客,高舉終端一通狂拍,激動得臉紅耳赤。
“哢嚓哢嚓”,閃光燈一閃——
“……尤娜娜!”
喊出聲的同時,我睜開眼,從噩夢中抽離。
後背汗涔涔的,像剛從桑拿房裡出來。
“艸,什麼時候睡著的……”
我敲了敲腦袋,試圖將那些煩人的心緒趕出去。
麵前的電腦,貌似出現了短路,主機發出了“滋滋”的電流聲。
電子屏閃爍兩下,將屏幕中央笑眼盈盈的女孩,襯托得愈發詭異。
辦公樓內,整層技術部,隻留下幾名加班的碼農,正一邊正打嗬欠,一邊敲著電腦。
“小林啊,這麼晚還不回去嗎。”負責巡視的安保,走了過來。
我回以一笑:“馬上。吳叔也是,身體不好,就彆老值夜班了。”
他撓了撓耳朵,似乎是對我的關心感到了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眼角的堆積褶子分明能夾死隻蒼蠅,眸子裡的神采,倒是奕奕有神。
“哪能跟你們比……我一把老骨頭,除了賣力氣,就是等幾年後被機器汰換,沒有其他奔頭嘍。”
“事情做完,早點回去吧,馬上到12點了,現在街上亂得很。”
說完,他越過我,朝著前方繼續巡視而去。
電腦的數據,已經加密完畢。
關了電源,我順手撈出筆筒裡的耳麥,彆在耳郭上。
“嗶嗶嗶——”
AI程序啟動的瞬間,耳膜立即遭受到了一頓狂轟亂炸。
“陛下,您有多則語音待接收,來自陌生號碼279****407——”
小助手一說完,緊接著就是孫子的聲音,連珠帶炮似的蹦了出來。
“臭小子,敢拉黑我!”
“你以為躲著不出來,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cnmcnmcnm!聽到了沒啊!”
“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崽種!”
“勞資今天就教你洗心革麵,學會……”
“暫停!”我下令。
—“已暫停。”
“刪除來自該號碼的所有消息,開啟聲紋過濾,自動識彆並屏蔽該聲紋的一切騷擾。”
—“遵旨。”
“嗶嗶嗶……”
一長串急促短音,足足響了有三分鐘,直到被一聲拉長了的“滴”,截斷了尾巴。
—“消息記錄刪除完畢,聲紋過濾開啟。”
—“保護隱私刻不容緩,為陛下儘忠,西陸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我捏了捏眉心,感覺到一股焦躁,揮之不去。
“狗東西……罵了2個G的信箱嗎。”
—“是1.84個G,陛下。”
“朕準你回話了嗎。”
—“奴才有罪!”
升降台升起,轎車駛出車庫,彙入到了寬闊的車流正中。
將駕駛模式設置為超跑,頂蓋收起,夜風便撲麵吹來。
溫涼的風,驅散了一點煩。
我下令:“西陸,播放《西門慶大戰武鬆三百回》。”
—“遵旨。”
—“已接入車載音響,將結合環境風噪,自適應調節音量。”
民俗的器樂,演繹著搖滾節奏,爆炒著灌入耳蝸。
我一手掌著方向盤,另一手垂在車窗外輕叩,應和著這不倫不類的節奏。
即使是晚上,4區街道也依然熱鬨。
左右夾道的高樓,如同□□的陰///莖般,直插入霄雲。其間的霓虹燈管,貼牆閃爍,各色的商業光源以一種恨不能刺瞎人眼的功率,點燃了夜晚的喧騰。
偶爾有空中走廊,從頭頂掠過,土黃的無人機拖著小型快件,正嗖嗖地穿梭在鋼鐵叢林裡,匆忙配送著貨物。
從公司到公寓,需要跨越一片廣闊的圓形樞紐廣場,那裡屬於四區正中心,又被稱為“中轉站”。
等封鎖天空的電子廣告牌逐漸變少,遠遠的,公路儘頭,一尊巨聳人像闖入了視野。
一進入中轉站,車流就慢了許多。
這裡不允許有噪音。
在我發出指令以前,西陸已經懂事地關停了音樂。
趁著前頭堵路,我仰起脖子,倒在了座位靠墊上,靜靜觀摩一會那一眼望不到五官的巨人像。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問題,白天就看不清的巨人五官,一到夜晚,居然更顯縹緲了。
城邦1~9區,每個區的中轉站據說都有一尊巨人像。既是觀景點,也是各區政府的辦公地點。
記得大學的人文史課,老師曾向我們親自展示過這座人像的3D模型。
模樣是名男人,一手執劍,一手高舉普羅米修斯的“希望火種”。
按照已有的資料記載,在新紀元開啟以前,新舊人類為了爭奪主導權,曾爆發過一場空前絕後的爭鬥,其中,正是這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男人,率領著新人類,經過艱苦卓絕的戰鬥,取得了勝利。
直到今天,聯邦建立,新紀元開啟,人們為了紀念這位先驅者,在每個城區的中心廣場,都為其樹立了巨人像。
這位英雄叫什麼來著?
食指和中指並著,撐在太陽穴,我嘗試著回憶了一下課本所學。
然後,放棄了。
管他呢。
我連人文史課的老師是男是女還是人妖都記不清了。
隻記得期末時,對方在我填得滿滿的考卷上,畫的鴨蛋比其他人的都圓。
幾分鐘後,前往封堵的路,終於恢複了暢通。
在靠近中轉站時,車流繞著巨像,自動分成了兩撥。
餘光無意間,瞟到了被燈光投在半空的銘言:
你是末世紀的挽歌,也是新世紀的序言。
匆匆瞥過一眼,我不甚在意,驅動車輛,剛下立交橋時,耳邊卻“滴”地一響。
—“右後方200米,檢測到不明跟蹤車輛。”
透過後視鏡,隔著綠化帶的另一條公路,一片黑壓壓的影子正馬蜂似的,往這邊急速靠近。
“什麼時候的事?”
—“您剛從車庫出來時。”
“剛……”我一噎,氣得拔高了聲量“你怎麼不等我被拋屍再提醒!”
—“陛下饒命!”
接連拐了三個彎,繞了一個大圈,對方卻依然尾隨在後。
確定了,是衝我來的。
大半夜的不深耕造人偉業,跑來找茬,除了孫子那個狗X,買凶殺人,還有誰會這麼閒。
許是注意到了路線的異常,原本還刻意隱藏存在感的摩托車隊,突然加快了尾隨的速度。
轟隆幾下嗡鳴,排氣管噴出湛藍的尾焰,為首的機車瞬間飆到了跟我平齊的位置。
過了中轉站,出了商業區,這一段公路,車流已經明顯少了。
換言之,負責治安的警力,也不如商業區密集。
“呀吼——!嗚~嗚~嗚哦~!”
機車手們隔著頭盔,幾哇地鬼叫。
這群鬼火黨們故意將機車拍得“邦邦”響的。
製造的每分貝噪音,都像在挑釁著我的神經一般。
一邊留意前方,一邊頻頻轉頭。
額角流下的汗,掛在了睫毛上,也沒時間擦去。
直到看見為首車手,掏出了一坨黑乎乎的鑄件。
借著他身側掠過的巨型投影廣告,我反應迅速,立即關閉跑車模式。
在頂蓋和車窗闔上的瞬間,一隻黑鐵錐,“哐”地砸碎了副駕駛的車窗。
碎玻璃迸濺,我下意識朝□□倒,橫起胳膊去擋,同時感到後頸微涼,應是被尖銳玻璃碴劃了道口子,見了血。
“草!”我破口怒罵。
轎車因為倏然打滑,輪胎擦出了銳響,即將失控撞向左前方車輛。
對麵副駕駛座的女生,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在與對方即將親密相貼之前,我急忙反打方向盤,終於有驚無險地跟對方擦過。
“西陸!檢索附近路況!規劃逃生路線!”
—“遵命陛下!”
車站導航儀飛速運算,結合路況信息,很快確定了最優逃脫方案。
起著阻隔作用的綠化帶,即將在前方的紅綠燈路口結束。
意識到他們是真想搞死我,我再不猶豫,踩油門直到最底。
“警告警告!違規超速警告!”
車輛呼嘯著飛馳,三、四枚金屬圓球,這時扇動著翅膀,也不知從哪飛來的,圍在車身一陣打圈。
“哢嚓”,電子蜂眼拍照取證。
我有理由相信,這時我的相片和個人駕駛資料,必然已經傳輸到了幾百公裡以外的公路局。
果不其然,識彆身份完畢後,小東西字正腔圓地開口:“4區,ID5241,姓名林深,請立即刹停!請立即刹停!並原地等候執勤交警。”
—“前方五十米右轉。”
耳麥傳來西陸有條不紊的導航聲。
絲毫不理會以後的天價罰單,我一個90°拐彎,甩脫了這些糾纏的執勤機器。
並透過後視鏡,看著它們因為高速帶來的慣性,“哐哐哐”地接連撞向了護欄。
真棒!
一家人報廢得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