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闖兩個紅綠燈,又拐過一個丁字路口。
按照係統的逃生規劃,我現在隻需再穿過一座跨江大橋,就能夠順利地甩脫身後的跟屁蟲們。
然而,在車輛抵達橋台以前,遠遠的,我卻看到跟江麵平齊的起重機,正吊起一塊水泥板。
???
“西陸?”
—“是的,陛下。”
—“根據運算顯示,無論哪條路,您最終都會在30分鐘內遭到對方圍堵,因此奴才判斷,唯一的逃生辦法,隻有放手一搏。”
—“根據資料記載,50年前曾有牛人,靠著一輛紅旗牌小轎車,成功飛躍了壺口大瀑布,按照當時的技術和環境條件,成功率僅1%。”
—“然而,隨著引擎技術的進步和能源的變革,現今汽車馬力比之過去,提升了2500倍。”
—“結合本輛車的最高駕駛時速,橋麵坡度,風阻等乾擾因素的綜合運算,排除偶發情況,本次飛躍斷橋成功率,將最終穩定在99.8%”
“這就是你給我推薦的逃生路線,飛越瀑……哦不,飛越斷橋?”
—“是的,陛下,請您相信奴才的專業判斷。”
眼看著橋麵的斷口逼近,我的小腿肚一抽,臉上扯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考慮到引擎馬力,考慮到斷橋的斜切角,邊緣到對岸的距離,考慮到風速慣性重力和阻力等等等,都很好,但……”
我稍作停頓,從牙縫中擠出字眼。
”你考慮過駕駛員了沒有?”
—“啊奴才忘了……橋豆麻袋……陛下您好像……恐高來著……”
還飛躍斷橋,不等落地,我他喵直接心臟病突發,掛在半路了。
“草,哪個憨批編得算法,等回去我就把你格式了!”
罵完,我忽然想起來,這貨的前身,好像是我大一時,為了應付高等算法考試而整出的作弊助手。
耳麥裡傳出一聲哀嚎:“奴才有罪!還請陛下治罪!”
我:“……”
當初到底是懷著怎樣的中二心情,給了它安一個俏皮小太監的設定。
沒時間回憶了。
一記猛打方向盤,幾乎以漂移的形式,在衝向橋墩以前,我緊急調轉了車頭尾方向。
隨即,將變速杆撥至最高檔。
我一錯不錯,盯著眼前像鬣狗一樣包抄而來的黑機車。
—“陛陛陛陛、陛下,請容許奴才再提醒您一句,撞人犯法~”
“閉嘴!”
一腳跺實油門,伴著引擎的一聲咆哮,車身已經利箭破浪似地衝了過去。
完全沒料到我的硬剛,領頭兩輛機車,來不及刹停,對衝中已經被撞飛十幾米遠。
火光炸開,人仰車翻。
猛烈的衝擊力,震碎了麵前的擋風玻璃。
身子幾乎被甩飛出去,幸而又被腰間的安全帶一扯,重重彈回了座椅。
就是現在!
趁著其他人發蒙,我掛上倒擋,立即以最快的加速度,驅使車輛,朝著身後橋麵倒衝而去。
引擎嗡鳴,輪胎在刺啦聲裡,一下脫離實地。
失重感侵襲的瞬間,我感覺到自己也仿佛浮在了半空。
城市正在視野內飛速倒退,江水閃著粼粼的耀斑,連同岸邊追擊的殺手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在快速地收緊,縮小,直至模糊……
“既然做不到不怕,那就不看好啦,將結果交給天意,這主意怎麼樣啊林……”
莫名響在耳邊的聲線,耳熟得讓人頭皮發麻。
是……誰?誰在說話?
我問。
沒人回答。
鏡頭一仰。
朗月與繁星,已越過了城市穹頂。
旋即,在緊縮的瞳孔裡,迅速抽離。
“唰”地,一黑。
……
“咳……咳咳……”
側翻的轎車,倒扣在一堆廢品中間。
踹開變形的車門,我手腳並用,終於從卡住縫隙中爬出。
有易拉罐滾到了手邊,被我打開。
我扶著廢舊紙堆,吃力站起。
“西陸?”我喊。
沒回應。
摸了摸耳朵,才發現耳麥掉了。
類似這種小物件,掉了以後再想找回,基本是不可能了。
幸運的是,西陸的服務器在家裡,隻要重配個終端耳機就好。
天有些亮了,江麵起了霧,將天空連同周圍的建築,都仿佛罩在了一層深藍的濾鏡當中。
幾百米外是橋台的剪影,從那到這兒,地麵有幾道車轍。
雖然短暫失去了意識,但憑著現場痕跡,不難猜出我昏迷時的故事。
顯然,車輛落地以後,經曆了一次失控的打滑,衝向這邊的廢品堆,然後就被掀翻在地了。
頭頂的霓虹燈管有些接觸不良,一直在頻閃。
有什麼黏糊糊的液體,從額角流下,阻礙了視線。
我胡亂一抹,碰了一手的血。
想到了什麼,我掏了掏褲口袋,摸出一截金屬短棍後,才鬆了口氣。
這是我的終端——沒丟,也沒壞。
剛準備聯係救護車,就聽到遠處霧氣裡,響起了一種類似野獸打嚏的動靜。
我動作微頓,大感不妙。
“不會是專程繞道來抓我了吧。”
不會吧不會吧……
我是刨了他們家祖墳了嗎!
就算拿錢辦事,也不至於追殺我到這種地步吧。
像這類的街頭團夥,一般隻在晚上行動,很少有快天亮了,還在公路招搖過市的情況。
除非目標人物,屬於非殺不可的了。
西陸這隻人工智障,雖然不靠譜,計算還是準的。
按照它原先的設想,這幫狗比的機車馬力,做不到飛越斷橋,因此要想過江,必須得繞遠,隻是這樣一來,我也就有了充足的時間甩脫他們。
然而整個計劃,一,它沒有想到,我會因恐高而昏厥,二,它大概低估了對方執著程度。
看看。
將事情交給人工智能,就會有這種糟心事發生。
因為它們往往隻會用理科的思維計算,而低估了對人性的考量。
我在心裡罵娘的同時,選擇性地忽視了一個事實——我那報複性的一撞,重傷了他們的兩名成員。
對這類□□來說,一向“有恩必報,有仇必糾”。
所謂道義大過天。
而從我撞了他們的人起,整樁買賣,就已經從單純的商業行為,上升到了團體複仇,必然會造成這種不死不休的局麵。
當然,這些知識點,實際是幾個月後,夏陽搞我時,我才從他嘴裡聽說的。
至於現在的我,隻是無辜又無助地打量四周,注意到了一麵赤紅的磚牆,用白漆噴了一句:
FUCK YOUR GOD!
(注:去你*的上帝)
帶勁兒的臟話後麵,畫了箭頭,指向旁邊小巷深處。
我一瘸一拐,拖著受傷的腳踝,在虱子們趕到以前,匆忙鑽進去。
小巷入口很窄,然而進去後,才發現裡麵居然窩了不少街頭混子。
為什麼說是“混子”呢?
因為這些人,不是梳著殺馬特的發型,就是臉蛋塗了油彩,各個畫得花裡花哨,不知道的,大概會以為誤入了什麼劇院後台。
幸運的是,由於他們的品味夠變態,反倒顯得我這一身狼狽,不那麼紮眼了。
忽略掉望過來的視線,我垂低腦袋,儘量降低存在感,從這群妖魔鬼怪中間穿行而過。
同時,狀似隨意地,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他們。
有一隊基佬情侶正貼著牆根忘情舌吻,眼看就要動手動腳,往十八禁的方向狂飆,周圍人居然也沒有什麼反應,大概這種事情,在這裡已經再平常不過。
另有三個光頭肌肉男人,後頸紋了蜈蚣紋樣,嘀嘀咕咕,用暗語在交流著什麼,在我說完“借過”時,非但沒有挪動,還狠瞪了我一眼,我很識趣兒,沒有再繼續刺激他們,踮起腳尖,高舉雙手,從隻有A4紙寬的縫隙裡艱難擠過。
還有名戴著小醜鼻的男人,叼著電子煙吞雲吐霧,對著一張裸女廣告單,也不知道在琢磨著什麼下流點子。
……
小巷也不算長,就在我快要走完時,一名磕嗨了的女人,半露□□,突然搖頭晃腦地撲向我。
機靈如我,往旁邊一閃,讓對方摔了個狗吃屎,這才避免了被揩油的悲劇。
逃開時,我聽到對方罵了一句“活該單身一輩子”。
鞋底有股異樣,我抬腳一看,發現是踩到了一個剛用過的避孕套。
惡心得趕緊踢開。
一牆之隔,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
有人喊了一句“車在這兒”,我心跳一緊,再不敢耽擱,貓腰閃進了小巷儘頭的鐵門。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
“蹬蹬蹬”,踩著螺旋式的鐵樓梯,快速下樓。
從地底飄來的搖滾樂,這時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動感的光束,“咻咻”從身上掃過。
更多打扮妖嬈的男人女人,舞動手臂,扭擺腰肢,在舞池中央尖叫。
毫無疑問,這是家地下夜總會。
望著舞台中央,投影出的招牌,“HELL”(注:地獄)。
我終於想起,自己是知道這個地方的。
在暗網。
我曾以黑客V的身份,接過私活
——幫助一名貴婦破解其丈夫的社交賬戶。
原因是,客戶的丈夫失蹤。
據客戶自己的說法,她的丈夫是名老實人,勤奮上進又顧家,這麼莫名地失蹤,很有可能是遭遇了不測,可恨那群白吃乾飯的治安官,至今沒能給她一個真相。
類似這種小活,我以前也接過。
沒想太多。
直到破解完以後,翻出來很多影像,才察覺事情也許並不簡單。
偷看客戶的陰私,可不算道德。
幸而我的字典裡,從沒有“道德”這個詞。
總之,那些影像中,不少拍攝的地點,是這座酒吧。
其中一段,我印象最深。
男人被五花大綁,扔在沙發上,正衝著鏡頭吐舌,做鬼臉,這時一名戴著黑貓麵具的女人緩緩走過來,腰間纏著假陽ju,抬起胳膊,往他白花花的肥屁股上,狠抽了一鞭,緊接著,男人就像過電的死豬似的,爽得嗷嗷直叫……
從記憶中抽離,一雙貓耳,剛好從眼前飄過。
鋼管舞演員,將腰肢扭成了S型,隔著鋼管與腰間的縫隙,一個熟悉的人影,陡然闖入視野。
!!!
現場氣氛正嗨,人頭攢動如潮。
身後的鋼架樓梯上,“哐哐哐”追來了三個穿皮夾克的機車男。
“他在那兒!”
我趕緊撥開人群,拖著殘腿,像即將溺斃的旅者般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讓開!讓開!”
我吼道,一把推開擋路的侍應生。
人群如同被一道風刃從中間往左右方向劈開。
身後追趕我的人,動作麻利,飛速地往這邊擠來。
十米。
-“你好先生,請問有什麼……”
“滾開!”
五米。
-“嘿boy,是你摸的我屁……嘿!嘿!沒禮貌的樂色。”
-“那兒那兒!抓住那小子!”
三米。
-“看你還往哪兒逃!”
劣等的香水味熏得我胃腔翻湧。
救命,要吐了。
汗水順抿進嘴裡。
嘖,是鹹澀的。
兩米。
“夏長官!”
在那道背影離開以前,我終於擠開了最後一群比基尼兔女郎,一把搭在他的肩膀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出了那個曾讓我做了一夜春///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