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掛滿薄霧,早上一踏進教室,滿是各色各類早餐撲鼻的味道,而與這一場景形成對比的,是王誌坤的臉。
一半人在進教室時,幾乎都看清了他那張臉,他走路招搖,渾身上下帶著氣,右臉一邊向下位置,連帶著唇角,都腫著。
可見下手的人有多狠。
“媽呀,他到底得罪了什麼人,被打成這個樣子。”人都有帶著對新事物的探索欲,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煽動人的八卦情緒。
王誌坤臉上帶傷,嘴角一揚就顯得瘮人,但周圍人的反應好像也沒能引起他一丁半點,人坐到座位,從兜裡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段未知的文字,又在相冊中尋到一張足以和現在文字相匹配的照片,選上,和文字一並保存。
隻等五點整一起發出,他當然知道在什麼時間段這段話最具效力,最能使瀏覽量達到頂峰。
五點放學鈴響,許望寧早早等在令時雨班門口。
走廊處不少學生擁著下樓梯,王誌坤從他們身邊走過,視線流轉,往他倆身上打量一秒,而後,直接跟許望寧對上,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二人視線交彙,許望寧從而盯著他,眉頭擰著,存疑,男生緊接著輕笑一聲,隨即,越過二人,消失在視線當中。
而僅過十分鐘,各棟教學樓走廊趨於空蕩,三十分鐘後,思蜀中學論壇內一匿名發帖者發布的文字下,留言評論已達71條。
瀏覽量蹭蹭上漲,網絡上,一群人在底下批判的熱火朝天,一小部分的發聲者言論瞬間被淹沒在唾沫星子中。
故事主角毫不知情度過一晚。
隔天一早,令時雨和許望寧來到學校,上樓梯時,來來往往的學生眼神都控製不住往他倆身上瞥。
空氣中流動的氣氛詭異,叫人難以忽視。
更有結伴而下的學生,在看到兩人時,忍不住說出聲:“欸,是不是就是他們?”
聽到聲音,令時雨朝講話的兩人看去。
結行的同伴立馬用手肘撞了一下那人,警告道:“彆在這大呼小叫,待會兒人家聽到。”
令時雨和許望寧互看一眼,覺得奇怪。
上了三樓,兩人各朝一邊走,幾乎是剛進教室門,班上好幾個女生就衝她圍了上來,“令時雨,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哈,什麼?”令時雨滿臉疑惑。
有女生看不過去,直接將帶到學校的手機遞向令時雨,未關閉的話題界麵此時大方展露在令時雨麵前。
令時雨從女生手中接過。
【同學們,爆個料,文科三班的令時雨和理科一班的許望寧於十月二十五日,在學校小樹林有密切親密行為,為了秉持我心中的正義,特將此事發出來,以下是照片,因為太黑的原因,看不太清,各位諒解,但絕對保真。】
令時雨看著手機界麵,沒有意料中的驚慌,隻覺得好笑,現在的造謠者已經無聊到這種地步了嗎。
黑乎乎的一片樹木,什麼都沒有,人影都辨不清,就這樣,還好意思發出來造謠。
幾秒的時間,將內容瀏覽完,將手機還給女生,就從人堆裡撤出,往座位上走。
有人見令時雨一臉淡然的反應,沒忍住好奇,走過去問:“令時雨,有人說你耶,你怎麼就這點反應。”
令時雨朝她看,同時整理課本的動作停,“讀書讀得無聊,老生出一些齷齪思想,那種人我也管不住呀,再說,你們不都沒相信嘛,對我也沒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
“放心啦,事情該怎樣就怎樣,下課我也會去找老班說清楚這件事,儘量找出那個人,撤了帖子。”
“看著一副乖乖女相,私下玩得挺開嘛,令時雨。”王誌坤突然冒頭,自打前幾天被令時雨當麵拒絕,現在整個人的狀態顯得很不對勁。
令時雨沒打算跟這種人多扯什麼,當沒聽見,直接做起了題。
可這句話偏偏被來找令時雨的許望寧撞見,一班的人還沒反應過來,許望寧二話沒說,硬生生將人拽出了教室。
王誌坤後知後覺,看著抓著自己衣領的手,想強行扯開,可他一米六七八的個跟將近一八三的許望寧比起來,就跟任宰的羔羊一樣,力氣比不過,動作漸漸由拽變成了被人拖著般。
旁邊有人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氣。
巨大的動靜終於引得一班人側頭,史矜拉令時雨校服袖,開口聲低:“是,許望寧。”
大腦因一個突然到來的許望寧無法做出反應,身體卻在史矜拉住衣角的動作下率先追出去。
許望寧拽著人,腳步未停,反走得更快,三樓一整排但凡出現在走廊外的人,皆見證了這場麵,頻頻探頭,開始看戲。
理科一班的何小成在這會兒趕上,緊接著在後麵喊,“許望寧回來,你要乾嘛。”
許望寧不管不顧,將人直往三樓最後一間教室外的牆角帶,手就這麼一鬆,王誌坤的後背和牆麵直接來了個有力的碰撞。
許望寧卻依舊抵在麵前,沒讓人有離開的機會。
“靠,你TM有病,拽老子乾嘛。”王誌坤顯然沒被這陣仗嚇到,也終於有了順利張嘴的機會,手腳利索,直起身子就打算給許望寧一拳。
在人動作使出前,許望寧一拳直接打在王誌坤右臉上,男生身子向旁邊傾,險些沒站穩。
“是你吧?”
王誌坤瞬間懂,帶著挑釁,低笑一聲。
許望寧目寒,一字一句警告:“彆做這麼無聊的事。”
聽到這話,男生似覺好笑,正了正身形,朝著許望寧向前走了一步,“怎麼,關你什麼事,說到底,你又算什麼,動她一下怎麼了,老子喜歡……”
話未說儘,就被許望寧扼住了脖子,整個人抵在了牆麵上。
許望寧虎口死死卡著王誌坤脖頸,連發聲都變得困難。
許望寧比他高出太多,他壓根招架不住,一切動作都變得遲鈍。
“長著張人臉,就要做點人事,你再亂說一嘴試試。”
不知不覺,周邊隱隱已經有了好些人,理科一班的何小成緊著上前嘗試去扯許望寧掐在王誌坤脖頸上的手,卻沒半點反應。
“許望寧!”令時雨從人群裡擠進來,突然喊一聲。
許望寧麵部鬆動。
“乾嘛,你快鬆手。”令時雨準備上前拉,語氣急,眼已紅。
當下腦子裡除了上前拉人的念頭,腦子裡也實在轉不過來彎想其他,印象中許望寧安靜,沉穩,彆說打架,令時雨連他罵人都沒見過。
知道事出有因,可這實在不像許望寧,何況事發生在學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彆人怎樣她可以不管,但許望寧不能這樣。
受令時雨一句牽動,許望寧五指慢慢從他脖子上撤開,手收了回來,退到兩人之間合適的範圍距離,身上卸了大半力,輕歎氣,回望令時雨。
仿佛又變回那個安靜的他。
令時雨上前拉他手,嘗試將他帶出人群。
王誌坤在這一刻表情卻莫名放鬆,嘴角勾起一抹不知意味的笑。
鬨劇結束,一群人準備散場,兩班的班主任卻突然趕了過來,“都在這乾嘛呢?”
“許望寧。”到來的人中有一班班主任,喊名時帶著一臉不可置信,壓根沒想到打架的主角會是許望寧。
陣仗即便鬨得大,也很難這麼快引來老師,明顯有人怕場麵變得不可收拾,急忙去打了報告。
令時雨有點慌,這顯然是要被叫進辦公室喝茶的跡象。
二人就這麼在幾十雙眼睛注視下跟在各自班主任後頭下了樓,這種情況令時雨沒法跟,隻能回班候著。
辦公室內,許望寧筆直站著,一臉慍色似又重新浮起。旁邊王誌坤沒個正形,跟許望寧姿態形成鮮明對比。
“說說吧,為什麼打架?”講話的人是文科三班班主任孫誌平,偏偏同時還是教務處的。
可兩人嘴都跟封了層膠似的,沒一個開口。
見狀,一班班主任朝孫誌平遞了個眼神,繼而將目標轉向許望寧,“許望寧,你說說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你怎麼還打起架來了?”
一班班主任是位教物理的女老師,一向溫柔知性,這個節點出頭,說不定就讓麵前兩位把緣由招了,孫誌平一副預判到結果的模樣,美滋滋等著坐收成果。
沉寂半晌,對麵的人終於開口,可接下來的話差點讓一班班主任大跌眼鏡。
“老師,理由我不想說,但我承認我打人不對,對於這一行為我道歉,但對於打他這件事,我不後悔。”
麵色平靜,聲音平緩,真得不能再真。
“許望寧!”一向以好脾氣貫名的一班班主任此刻也動了怒,蹭的一下從辦公椅起身。
許望寧的形象在她心中顛覆,沒料到他會有這種鬼邏輯,她就算再善解人意再開明,也做不到一下子接受。
孫誌平的臉打從許望寧那話出口就沒舒展過,頭也感覺犯疼起來,迫不得已,孫誌平隻能在自己學生身上下功夫:“那,王誌坤,你說,你們為什麼打架?”
“誰知道他,抽風唄,讀書讀傻了吧。”
兩人油鹽不進,問也問不出什麼,孫誌平無奈,但打架影響不小,於是隻能直接給了處罰。
“你們,每人各寫一千字檢討,除此之外,給我打掃操場一個月。”
兩人自動默認,沒再反駁什麼。
打架的事好像就這麼過去,但其實真正的事沒等到解決。
令時雨才剛到教室沒多久,又被班主任差人給喊著去辦公室。
大概也猜到班主任會找她說點什麼。
謠言如風,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她還沒來得及說明事情情況,就率先被班主任找上,又或許他一早就知道,本來就打算找她,但又被許望寧和王誌坤打架的事給耽擱。
四人間的辦公室內,此刻也隻剩他一位老師在,不知是因接下來的話題有意讓其三位離開,還是確有要事。
班主任從隔壁桌拉了把椅子,招呼著令時雨坐下。
“不用,老師,我站著就行。”令時雨淡定說道。
“行,”孫誌平也不繞彎子,單刀直入,“令時雨,是這樣的,老師呢,今天聽到一點關於你和理科一班許望寧的事情,所以,想問問情況。”
果然。
令時雨默而不語。
“有同學反映,你們存在早戀關係,老師呢,也找同學調查過,得到的反饋是你們走的確實挺近的。”
解釋的話扼在喉間,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班主任又繼續講:“老師找你來呢,也不是為了責備你什麼,隻是說,你們如果真的存在早戀行為,這確實影響不好,畢竟你們還是高中生。”
“老師,您不會相信的吧?”
孫誌平一口否決,“當然沒有,老師也隻是想問清楚事實而已。”
本來令時雨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反正,學校裡無聊的人多得是,無緣無故就有人往校園貼吧裡製造些事,試圖給校園生活增加濃墨重彩的一筆。
有些東西確實在問話出口時發生了改變,令時雨心內歎氣,卻又不得不開口:“老師,帖子那件事純屬造謠,我不知道那個人什麼用意,但我們確實沒做過,其次,我跟許望寧也不存在那種行為,那種關係,我們走得近,也隻是因為我們是鄰居,從小玩一塊長大的。
“老師,我已經解釋了,您相信了嗎?”
孫誌平沒出聲,麵對令時雨一口氣講完的解釋眉頭仍輕微皺,眼神看上去依舊不像是全然放心的樣子。
而這樣一個從頭到尾的狀態令時雨皆看在眼裡,也許是一天之內發生的破事攢得實在難受,令時雨心一下敏感起來:“我知道老師您沒怎麼相信,縱使您相信我們確實沒發生過像帖子裡那樣的事,但對我們之前的關係依舊存疑,畢竟您第一時間不是質疑這篇帖子的真實性,不是去試圖找到造謠者,而是找我來要一個解釋。”
“令時雨,老師……”孫誌平終於在令時雨持續輸出的兩段自白後象征性開口。
地上黑色小蟲慢悠悠爬著,令時雨看得眼睛發酸,兩秒後,將視線移開,繼而吐字:“老師,我是女生,咱倆性彆不一樣,我知道有些事你不能完全理解。”
氣氛莫名因這一句話變得沉重,孫誌平語塞。
下課鈴適時響起,孫誌平像是終於緩了口氣,借機利用這個當口堪堪打下一個承諾:“令時雨你先回去,這件事老師會查清楚的。”
室內無形中有什麼在發生改變,信息碎片化的時代,各種謠言無時不在上演。
一門之外依舊笑鬨不斷,令時雨點頭,走出辦公室。
*
也許真是令時雨的話起到作用,又或許是身為教師的身份擺在這,孫誌平去了學校網絡安保室,妄圖追蹤到發帖者的IP地址。
可人用的不是學校網絡,壓根追蹤不到信息,結果自然一無所獲。
也許好運加持,那人就這麼自動漏出了馬腳。
每日例行一次的大課間操時間,因為操場的維修導致被迫中斷。
孫誌平選擇來班視察課後情況,可他偏偏喜歡出其不意,不直接進門,而是喜歡透過窗戶觀察,每過一扇窗就要往裡看上一眼。
走到第二扇窗戶口時發現端倪,此刻教室內說話聲也頓時小了一大半,一小部分人視線往窗戶口集,而孫誌平緊接著叩窗。
裡頭的人被這一聲嚇得一激靈,前幾秒還握著的手機掉落在地,沒那個膽子再去撿,人在孫誌平的眼神逼視下將窗戶拉開。
“看的什麼?慌成這樣,”孫誌平伸手,“拿來。”
孫誌平一臉說不清的嚴肅,裡頭的人早已冒虛汗,弓著身子去檢掉在地上的手機,偏又留了個心眼將手機熄屏後交到孫誌平的手上。
孫誌平掃一眼,通知:“解開。”
細微的吞咽聲,王誌坤將手機解鎖。
好巧不巧,屏幕界麵正對校園壇,每個造謠字眼都往孫誌平跟前蹦。
徹底心死。
孫誌平從鼻間溢出一聲歎息,“王誌坤,來我辦公室。”
不到一天的時間,辦公室內已經頻繁進了幾撥人,孫誌平又開始了他的問話。
“王誌坤,說說,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無聊,閒。”
意料之外的回答,卻不顯得陌生,幾乎是跟上午“打架事件”如出一轍的話術。
過了剛才那道,王誌坤此刻卻顯平靜,絲毫未見撞破醜事的尷尬羞怯。
“你非得這樣,我隻好請家長了。”孫誌平犯起頭痛,接連一個兩個,沒一個讓他省心。
這句話後,王誌坤表情終見一絲鬆動,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大概是摸準了這套會叫家長但實際也隻是用來唬人的招數。
可王誌坤不知道,在他走後,孫誌平順利撥通了號碼。
半個小時後。
一個男人就出現在了三班門口。
“王誌坤,給老子死出來!”
極具威懾的一聲兒,一眾視線對準了門口。
王誌坤很快離了座位,可人剛走出門,就被男人一角踢到廊間牆角。
“你閒得發慌,一天到晚給老子找事是吧,不想讀這個書早說。”
驚呼聲在教室響起,看得出那一腳力度多大。
巨大的動靜也終於惹得辦公室內的孫誌平趕來,地上的人已被揪住衣領,一巴掌正要打下去,孫誌平忙上前阻攔。
可依舊沒拗過,清脆的一掌正中左臉。
一套完整的招式下來,人才疏了點氣,再後來,父子倆跟著進了孫誌平辦公室,談話內容無知。
本是刻意被隱瞞的一件事,卻因這極大的動靜弄得一班人都知道了造謠者是王誌坤。
從進辦公室再到被他爸帶走,三班學生一連幾天沒再見過王誌坤人,再次得到的是他準備轉學的消息,人沒來,他爸來的。
與此同時,校園壇上的造謠貼也被撤下,更換成了澄清說明。
令時雨在午休時間收到一條好友申請,沒顯名,驗證信息上標著三個字:【對不起】
看得出也不是硬要加她好友,隻是負責將這則信息傳達到,不用細想,基本猜得出是誰,令時雨不知道這三個字中包含了幾分真心,她也不太在意,事情已經造成,隨便了。
手機屏幕被摁滅,重新放回課桌內。
一旁的史矜忙著做題,令時雨扭頭開口:“矜矜,我打算轉科了。”
史矜筆尖不輕不重劃出一道痕。
令時雨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好像還是想跟許望寧在一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