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秀明馬上要迎來他十歲的生日。
本是件開心的事情,但是他卻坐在公園裡,用樹枝劃拉著沙地,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白井悄無聲息出現在公園的大樹之後。
一如那日晴雨天。
秀明似乎是在刻意等她,沒一會兒就看到了她從樹後露出一角的衣擺。
“姐姐!好巧呀,又見麵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十分期待能與白井相遇。
白井垂眸站在樹後,聽到他的聲音,心情莫名平靜舒展下來。
“嗯。”
她用著縹緲的聲音回答。
“今天居然能遇到姐姐,實在是太幸運了!”
“……”
這樣的話,白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沉默著,明明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但她周身的氣息卻是軟化溫和了下來。
她沒有回話,看似不近人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渡邊秀明對這個姐姐擁有一種天生的信賴感,他下意識想要和這個姐姐親近。
感覺像是以前認識一樣,他總是不自覺把自己心底憋著的話,傾訴給姐姐聽。
“其實呀、我呢、一直在等一個人的消息。”
白井的眼睛微微睜大,下意識地歪過頭去。
什麼、
“我的老師,就是之前和姐姐講過的,溝呂木弦老師,我一直都在等老師的消息,但是等不到。”
秀明想起了自己的生日,他本來想邀請老師來家裡做客的,但是看情況,老師好像不一定能來。
好遺憾、
他歎了口氣。
渡邊秀明沒有同齡的朋友,生活中與他親近的,除了家人以外,就隻有溝呂木弦老師了。
“啊,抱歉,說了些無聊的事情……”
回過神來,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開心點。
“說起來,還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姐請問我該怎麼稱呼姐姐呢?”
不等白井回答,遠處公園入口卻傳來了一陣吵鬨的聲音。
“宏樹!快過來,今天就讓我們用棒球決一勝負吧!”
“亮介,你們等等我啊,真是的……”
四個孩子吵吵鬨鬨地跑進了公園,看年紀應該是渡邊秀明的同齡人。
隨著距離拉進,跑進公園的幾人也看見了坐在樹下的渡邊秀明。
他們臉上露出了倒胃口的表情。
“什麼啊,居然會遇到那個討厭的家夥。”
“馬屁精,怎麼哪裡都有他?”
“哎呀,算了,我們不搭理那個現眼包,自己玩就好了!”
“嗯,麻央說得對,我們不要搭理他!”
孩子們談話間,將對渡邊秀明的討厭表現得淋漓儘致。
那大聲嚷嚷的對話,明顯不打算瞞著秀明,樹下的渡邊秀明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表情微怔,隨即垂下眼睛,有些難堪。
一想到自己喜歡的姐姐也聽到了這些討厭他的話,他就有些局促不安。
秀明擔心姐姐會因為這件事,對他產生不好的印象。
但是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白井完全沒有在意他們在說什麼。
她本來是在看著秀明的,但是對靈魂波動極為敏感的她,突然感受到了純粹又弱小的惡意。
來源是……
白井抬起了眼皮,用著冰冷的視線盯著不遠處的幾個孩子。
“啊、暴露了呢、”
秀明乾笑著打破尷尬的氛圍。
“明明想給姐姐留個好印象的,結果還是被姐姐發現了、”
“秀明被朋友們討厭了的事情……”
他若無其事地露出笑容,想要輕輕掀過這件事,但是卻意外得到了姐姐的回應。
“朋友是、什麼?”
“哎?啊、那個、朋友嗎,朋友是……呃,會一起聊天,花很長時間相處的,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秀明不確定地說道。
會一起聊天、花很長時間相處、沒有血緣關係……這樣的條件……
“是在說我們嗎?”
白井冷不丁地說道。
“我們是朋友嗎?”
她一改先前的冷淡,話音快速又凝實,明明是問句,卻說出了篤定的語氣。
這樣的跳躍讓秀明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哎?那個、嗯,如果姐姐不介意的話。”
秀明有些迷茫。
白井可不在意他的迷茫,她像是咬住獵物的鯊魚,一擊必中,絕對不給獵物留下喘息的時間。
“我們是朋友。”
她這樣宣布道。
語氣堅定,不容反駁。
就這樣,秀明和隻遇到過兩次的姐姐,成為了朋友。
“他們也是你的朋友嗎?”
確定好一件事,白井話鋒一轉,立刻將矛頭指向那四個孩子。
“呃……大概吧。”
這一次,秀明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
說實話,如果被神崎宏樹他們知道自己居然自稱是他們的朋友,那麼他絕對會被好好教訓一頓的。
畢竟也不是沒有這個先例,他試著加入他們,一起做遊戲的時候,直接就被神崎一把推倒、惡狠狠地警告了。
‘離我們遠點,你這個討人厭的臭鼬怪胎!’
在辦公室沾染到的墨水味,被神崎他們以臭鼬作外號,大聲取笑,從那之後,秀明就不再嘗試和他們成為朋友了。
他們之間應該是更疏遠的同學關係吧。
秀明若有所思。
“……你有很多朋友。”
所以,消失幾個也可以吧。
白井緩緩轉過身來,看著空中那顆很明顯是故意朝著秀明打來的棒球,露出了陰森的眼神。
砰——
“啊、”
躲閃不及被棒球砸到的渡邊秀明吃痛地捂住額頭。
“喂,跟屁蟲,把我們的棒球還過來!”
四人中,發育得最強壯的神崎宏樹,舉著棒球棒朝渡邊秀明大喊。
“你在裝什麼啊,一顆球而已,還能砸傷你嗎?”
見他捂著額頭遲遲沒有動靜,江川亮介有些害怕,但是視線移到旁邊的神崎宏樹身上,他還是壯著膽子朝秀明嚷嚷。
“渡邊,你是女生嗎?被顆球砸了就要掉眼淚了?”
高島麻央露出不屑的表情。
“要我說啊,他就是腦子有問題,一個人在那邊一直自言自語,真討厭!”
第四個戴著棒球手套的孩子馬場優貴,也直起身來,看向了秀明的方向。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誰也沒有覺得應該向秀明道歉,反而一個勁兒地繼續用語言霸淩渡邊秀明。
白井身上的怨氣已經凝結出實質,無數臉部血肉模糊的亡魂悄然從扭曲的空間出現,無聲無息地包圍這個地方。
好吵、
咒殺掉、
把他們全部殺掉、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恨不得立刻現身親自對四個人類處刑,但是詛咒沒有成立,白井什麼也做不了。
詛咒束縛著白井,她隻能殺戮所有身陷“白井詛咒”的人類。
除此之外,她甚至連被人看到的能力都沒有。
四個孩子還在挖苦著渡邊秀明,孩子們的世界很單純,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對待討厭的事物,當然要用自己喜歡的方式。
於是他們一邊嘲諷著秀明,一邊慢慢向他靠近。
“渡邊,不是喊你把我們的棒球送過來嗎?你在發什麼呆?”
“這裡可不是學校,你以為還有大人會護著你這個馬屁精嗎?”
“說到底,你沒看到我們在打棒球嗎?非要坐在這麼近的地方,被球砸到,完全就是活該。”
“就是,現在被砸到了還要撞可憐,你都不會躲的嗎?”
他們責備著秀明,不知不覺就把錯全部推到了秀明身上,於是原先還有些心虛的四人,到現在完全說服了自己:被棒球砸到完全是渡邊的錯,他甚至都不願意把他們的棒球扔回來,實在是過分。
他們的聲音聽在白井的耳朵裡,像是尖銳的指甲在抓劃鏡子。
好吵啊、
好吵啊!!
啊啊啊、好吵啊——
她浮腫的臉頰鼓起了青筋,黑色的眼睛大得嚇人。
那些聲音甚至比腦海中時時刻刻呼喚著她名字的聲音還要刺耳。
不,與其說是刺耳,倒不如說已經深入成了刺痛。
她的靈魂抽痛著,看著秀明當著自己的麵被人欺負,她卻什麼也做不了,一種久違的窒息感扼上了她的脖頸。
白井甚至感覺到了心口傳來尖銳的痛感。
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
白色的狐狸麵具從她的眼前一晃而過,白井的肩膀沉了下去。
“しらい。”
喑啞又冰冷的聲音像是鋼針,瞬間紮入了秀明的耳中。
與此同時,森寒的涼意突然貼在他的身後,黑色的頭發濕漉漉地垂下,堆疊在秀明瘦弱的肩膀上,那沉重的頭發如冰一般刺骨寒冷。
“しらい。”
女人的呢喃貼著男孩的耳廓。
怨氣與惡意舔舐著他的耳蝸,讓他控製不住地顫抖。
“しらい、言い出す……”
“……什、什麼?”
秀明僵硬著身體,甚至連轉身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他的一切都被身後的女人控製主導著,猶如木偶。
“我的名字、說出來……”
女人再次重複。
“しらい,言い出せ——”
她洗腦般,在秀明耳邊反複呢喃低語著、蠱惑著他。
直到男孩顫抖的唇瓣吐出那個名字。
“し、しらい——”
“哈?什麼?”
正巧走到秀明身邊的四個人,聽到了那句話,他們四目相對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他在說什麼啊,你們知道——”
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四個孩子繃直了身體,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渡邊秀明的身後,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披散著黑色長發的女人,雙手合十,像是守護著什麼寶物一般,環抱著男孩。
她的膚色灰白,麵容浮腫,長著一雙黑漆漆的、死魚一般碩大悚人的眼睛。
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女人,正用著那雙可怕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女人臉上那畸形的兔唇,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向兩邊勾起。
啊,看到了呢——
她黑色的眼睛愉悅地彎了起來,對著四個孩子,露出了惡意滿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