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田野(1 / 1)

逝者的情書 昱與煜 3052 字 11個月前

“早上好~”

旅館老板起得很早,此刻正在吃早餐,似乎心情很好,看見有瑾還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老板看起來很高興啊。”

“確實高興。”女人咬了一大口餡餅,料很厚實,“我把我男人的欠款還清了,終於沒人騷擾我了。”

有瑾並不願意戳人痛處,也不知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祝賀,一時間有些尷尬。

女人很會察言觀色:“你就當是好事吧,我終於自由了。”

有瑾這才發現女人今日沒化妝,素麵朝天,褪去了偽裝的潑辣和攻擊性:“恭喜脫離苦海。”

“是啊,苦海。”女人明明笑著,卻說不上高興,“那我的孩子怎麼辦呢。”

有瑾這才覺察出昨天那位小孩像誰。

女人興許是太久沒遇上可以說話的人了,有瑾溫和是骨子裡的,總讓人願意和他吐露苦水:“他們說他媽是小姐,說她開旅館就是賣的,我哪裡舍得讓他聽這些話,把他送到我爹那,我也再也不回家了。”

女人抽了根煙,煙霧繚繞間那張臉卻還是清純動人,眼角淚光閃閃。

“他應該上小學六年級了吧。”

“不知道他見到我能不能猜到我是他媽媽。”

“你可以和他說說話的。”有瑾眼瞼微垂,“總不能真的把自己過得那麼苦,那這一輩子有什麼意義呢。”

“哪敢呀。”女人吐了口煙圈,豆蔻色的指甲襯得指尖風情萬種,“我哪敢再給他惹一身腥。”

彈了彈煙灰,“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洗乾淨,把我爹他們一家人洗乾淨,哪裡還敢再和他們說話。”

有瑾心口很酸,嗓子眼也有些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用想話安慰我,我從你的表情裡已經看出來安慰了。”女人大度擺手,遞給了有瑾一包煙,軟殼的,看著很貴。

“抱歉一大早讓你聽糟心的事,補償你一盒煙吧。”

有瑾怔愣,而後笑著搖頭:“不了,謝謝,不過我不抽煙。”

女人也愣了一下,而後笑了起來:“看著也像。那就不給了。”

雪堆得沒過腳踝,有瑾走得有些吃力,貓兒輕巧,倒是走得快。

橘貓很胖,走起路來卻一跳一跳,看著輕盈得很。

貓兒回頭看了眼有瑾,給了個不屑的眼神,又接著往前走,留了個高傲的背影。

有瑾笑了起來。

今天是個大晴天。

今天那位烤白薯的老爺子也來了,捧著一本書在讀。

他比昨天看起來年輕了些,戴著老花鏡,身上少了很多的市井氣。

他在讀詩。

明月高懸夜空,眼下是春天。

我想起了你,內心是完整的。

一股輕風穿過空曠的田野向我吹拂。

我想起了你,輕喚你的名字。我不是我了:我很幸福。

明天你會來和我一起去田野裡采花

我會和你一起穿過田野,看你采花。

我已經看到你明天和我一起在這片田野裡采花,

但是,當你明天來到並真的和我一起采花時,

對我來說,那將是真實的快樂,也是全新的事情。

“佩索阿的詩。”有瑾坐在了老爺子身邊,“老人家今天怎麼沒做生意呐?”

老爺子推了推眼鏡:“我是詩人,不會做生意。”

有瑾有些尷尬:“抱歉,我認錯人了,老人家原來是詩人。”

寒風四起,樹乾吱呀作響,抖落身上的雪,涼意沁人。

老爺子把書往有瑾身邊湊了湊:“你看嘛?”

有瑾笑:“看,我也愛讀詩。”

“你喜歡誰的詩啊?”

有瑾想了想:“博爾赫斯的吧。”

老爺子像個小孩子一樣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年輕人就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愛情詩。”

有瑾輕笑點頭:“確實說不上接地氣。”

“荒郊的落日,瘦落的街道。”老頭點評,“少年人的悲傷。”

有瑾沒有反駁:“少年人偏愛孤月。”

“確實。”老頭推了推眼鏡,“連悲傷都不願意觸碰地上,高高地掛著,掛得那麼高。”

“我太太也喜歡博爾赫斯。”老頭撣去書上的落雪,皮膚鬆弛褶皺,力度和方向都說不上好,卻還是細細地擦去薄薄的細雪,“她總說我不懂風情。”

“我是詩人,哪裡不懂風情。”老頭笑了起來,像一個老舊的風箱,聲音嘶啞,“我想送她田野的風鈴,牧羊人的長笛。”

“還有掛在屋簷下的鹹魚。”有瑾笑著補充。

老人哈哈大笑:“沒錯,我要給她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

歲月裡的愛情。

學校門口支了個早茶攤子,賣的豆漿油條和湯麵。

有瑾點了杯豆花:“麻煩少加些糖。”

攤主瞪大了眼睛:“我們這豆花隻有鹹的。”

有瑾想了想,打算嘗試一下:“那就鹹的。”

蝦皮堆在最上頭,加了勺紅油,看著紅豔豔的,有瑾舀了一勺送進嘴裡嘗了起來。

很新奇的體驗。

又點了根油條,泡著豆花吃完了,渾身上下終於暖和起來,有瑾打算回去收拾行李。

再路過長椅上,老爺子沉默地坐著,像一幢雕塑。

手裡捏著小小的照片。

細雪撲簌簌地落,藏進了老人家灰白的頭發裡。

橘貓蹲在老爺子身邊,喵喵叫著,似哀切,似懇求。

書頁隨風而動,一頁又一頁,滑到扉頁,露出一張古老的書簽。

那是一張雙人照,表麵泛黃,有被灼燒的黑灰色邊緣。

有瑾撥通了電話。

他給當過詩人的烤白薯的老爺子打了報警電話,送了他最後一程。

牧羊人要奔向遠方。

有瑾回到了旅館。

老板看出來了他算不上高興,即使懷裡抱著一隻看起來很可愛的橘貓:“怎麼了?”

“送彆一個去田野采花的人了。”有瑾摘下長圍巾把橘貓裹起來,“他卻不講信用,留給我了一隻貓。”

“你在旅行的話,帶著貓方不方便?”女人似乎很想摸摸,又不好意思開口,眼神卻黏在了貓上,“不能上列車吧?”

有瑾把貓兒連同圍巾一起遞了過去:“那能麻煩你代養嗎?他不要這隻貓了,我帶著又麻煩。”

“可以啊。”女人抱著貓兒,像是在抱小孩,輕輕摸著,透著點小心翼翼。

生澀地討好毛孩子。

“我會給你打生活費,畢竟這本來是我的活。”有瑾掏出手機打開二維碼,“加個好友?”

“生活費就不用了。”女人麻利地掃碼添加微信,“不過我可以一個星期給你彙報一次它的情況。它叫什麼名字?”

有瑾想了想:“主人沒說,你自己定吧。”

女人摸著毛孩子的後頸:“既然前主人去田野采花了,我就叫它田田吧。”

又自顧自小聲補充:“和天天聽起來挺像的。”

“田田,”女人撓貓兒的下巴,“喜歡這個名字嗎?”

貓兒蹭了蹭女人。

女人雙手擁著田田吻:“田田,我的田田……”

吻得淚流滿麵。

有瑾上了樓。

小白又來了。

它歪著頭看有瑾,銜著一隻白色洋雛菊。

很小很小的一朵。

有瑾伸著掌心接住,又取下了信件。

【今天有些感冒,沒敢靠近你,怕讓你難受。所以遠遠隔著和你說會話,要不然太想你。】

有瑾吸了吸鼻子,摘了圍巾後鼻尖凍得通紅,凍得眼睛都有些紅。

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