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水 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隻了。一枝抬……(1 / 1)

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隻了。

一枝抬起手,打了個不再乾脆的響指,纖細而微弱的魔力凝結成鋒利的細絲,輕巧地割開了咒靈的頭顱。

她喘著氣,甩掉了手上不知是咒靈的,還是她自己的血,搖搖晃晃地向著漩渦的中心前進。

——人不是一直都是英雄的。

他們隻是在選擇犧牲的那一刻才被迫負上了英雄的名號。

曾經無數次,她都隻能看著自己的同伴變成了英雄,接而離她遠去。他們有的時候能夠回來,大多數卻化成了人類史上的一抔又一抔黃土。

除了羅馬尼。

那個笨蛋醫生先是殺死了懦弱的自己,又殺死了所羅門王。時至今日,他對著無垠的天空舉起指環的背影仍無比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腦海裡,永無停歇地燒灼著她的靈魂,直至化成了無數夜半的夢魘。

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在那之後,她幾乎是本能地厭惡,或者說是害怕著這種殉道一般的行為——當英雄選擇走上他們的殉道之路時,他們可曾想過,自己的轉身給同伴留下的隻有餘生滿目的瘡痍?

而更可笑的是,她甚至無法去懷念他。他無比殘酷地將他的死亡分割成了兩半,一半留給了立香,一半留給了她,壓在生者本就不堪重負的靈魂之上。

但當她自己真正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她這才恍然發現,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是如此般平靜。

她留給真希的那句話,或許是她下意識的,但絕無可能的期待,又或者,隻是不希望今天死在這裡的再多一個人。

異世界的旅者已然設計好了自己的終局。

蘆屋道滿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那樣堅定,那樣決然,就像先前的無數次一樣——他的禦主,以無比美麗的姿態走向他,走向死亡,就像曾經答應過的那樣,與他共赴黃泉。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在因為喜悅而顫抖。

一枝站在了他的麵前,她瞥了一眼剛剛那個特技咒靈被定住的地方,果然,祂已經不在原地了。

但是沒關係,解決問題要抓住源頭。

“又見麵了,不,應該說初次見麵吧,蘆屋道滿......不,Alterego閣下。”

她隔著灰燼和火焰,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從者。

蘆屋道滿,傳說中唯一能夠與安倍晴明匹敵的對手,平安時代遊蕩於民間的陰陽師。

Alterego,危險的特殊職階,從本我之中分離出的他人格,或許還在靈基中摻雜了本不該有的危險物質。

即使那些“邪惡”的傳說如何扭曲一個英靈,他都絕不會,也不應該以此種姿態出現。

“不,禦主,還請隨心地稱呼貧僧。”‘蘆屋道滿’唇邊的弧度略深了一些,眸光依然熱切。

“畢竟——”

“畢竟,我們終於‘又’走到這一步了,是嗎?”

一枝打斷了他未儘的話語。

在往回走的路上,她仔細地回憶著這家夥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一種詭異的違和感始終揮之不去。

“之前”的約定。

“這次”,和他一起下地獄。

“這次”的她根本不記得他。

“道滿。”

她突然直呼了英靈的姓名,

“我,或者說【我】。”

“【我】和你,是在某一個可能的未來相遇的嗎?”

或許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世界線上的【我】,按照寫定的命運的劇本,我們是否本應該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相遇?

——當然。

不是。

蘆屋道滿微笑著,既不確認,也不否認,隻是依然熱切地注視著她。

一枝的眼神陡然間犀利了起來,一種若有似無的窺探感好像在悄無聲息地蔓延,她感到寒意從脊椎緩慢地擴散。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觸摸到了某種極為可怕的真相。

不自然的寂靜忽然籠罩了下來,她死死地盯住了高大的英靈,企圖發現一絲一毫的異樣,卻一無所獲。

半晌,一枝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不可窺探的內海中,魔力在慢慢沸騰。蘆屋道滿仍然保持著先前的模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不逃跑嗎?”

她冷淡地問。

如果確實如她所想的那樣,眼前的英靈明明全然知曉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逃跑?”蘆屋道滿似乎是有些好笑地用奇怪的語氣重複著, “很可惜,貧僧可是全然,沒有這個選項啊。”

無數次,無數次,他正是被她封印在此處,動彈不得。

更何況,接下來的一切,又何嘗不是他所期待著的【未來】?

他已經等不及了,在她旅途的終途,那無儘的煉獄中與她共同沉淪。

蘆屋道滿大笑著張開了雙手,半空中,那一輪不祥的黑暗太陽旋轉著,吞噬了靠近的一切光線。

同一時刻,極度繁複的詠唱工程也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一小節——

像沉寂已久的火山忽然醒來,一枝體內的靈基在瞬間爆發出了刺目的光芒,可怖的魔力噴湧而出,咆哮著撕扯她的身體。

人類的身軀在英靈極致的力量之下終究還是太過於渺小了。

她想。

她隻能不停地詠唱著更為複雜的強化魔術,一層又一層,無數次解構,又無數次同調。軀體在快要被魔力撐爆的極限處又再次強化,像搖搖欲墜的高塔,又像一觸即發的利箭。

她毫不在意唇間不斷溢出的鮮血,隻是不停地詠唱著,詠唱著。她舉起手,卸掉了手背上用來遮掩氣息,阻斷窺伺的魔術。形狀如同時鐘一般鮮紅的三道令咒閃耀著金色的光輝,隨著她的動作一一散去,化為了無比純淨的,巨大的魔力儲備。

很遺憾,直到最後,她也未能解明沉免與她體內,可以說是救了她一命的這位英靈的真名。

從始至終,她的目光都從未離開過蘆屋道滿,他也一直注視著她,目光中飽含著瘋狂。

到極限了。

她以無法捕捉的速度衝向了他。

但蘆屋道滿所期待的終局沒有到來。

在他愕然的眼神中,無數熠熠生輝的寶石在半空中圍成了無比堅固而狹小的結界魔術,但這次的目標卻不是蘆屋道滿,而是她自己。

“——你一個人下地獄去吧。”

她輕聲說。

下一個瞬間。

積蓄了巨大力量的靈基被她毫不猶豫地連帶著數條魔術回路,從靈魂上撕扯了下來。

地動山搖。

==============

很痛。

這是一枝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

她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眼前是深灰色的結界,身下是堅實的土地。蘆屋道滿濃稠的咒力已經消失不見,周圍隻有神社的斷壁殘垣。

賭贏了。

她看過瑪修·基列萊特的醫療報告,本該在管製室爆炸中死去的少女因為加拉哈德的靈基得以存活。

在羅馬尼的分析中,如果亞從者的靈基離開,那麼被憑依者就會回到召喚前的狀態,就像她現在這樣。

她還活著,隻是狀態極度糟糕。

與從者的契約直接刻印在魔術師的靈魂之上,她以幾乎殘暴的手法硬生生地將對方撕扯了下來,又怎麼可能毫發無損?

她張張嘴,口腔中不知是血還是彆的什麼東西嗆進了喉管,在驚天動地的咳嗽聲裡,她好像都能聽見自己的肺中的氣音。魔術回路幾步全部都燃燒成了灰燼,她一絲力氣也無。

一枝閉上眼,長舒了一口氣。

基本安全了。

在那樣可怕的近距離自殺式襲擊裡,蘆屋道滿不碎成九片也會碎成十片,災厄的源頭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她也還幸運地活著。

雖然不知道過了多久,真希他們應該已經逃出了結界,自己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撐著,要麼活著等到醫療團隊,要麼死了等到殯葬團隊。

立香還會有機會來參加自己的葬禮嗎?

她十分突兀地想,卻發現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等等。

結界?

她猛地睜大了眼。

灰黑色的結界仍然存在著,牢牢地籠罩著這片大地。她顫抖了一下,隻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錯了。

解決蘆屋道滿就能解決問題的前提和邏輯,全部都錯了。

有一雙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輕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血液,和灰燼。一枝的視野裡,特級咒靈數隻金色的眼眸沉靜又慈愛地注視著她,像是在注視著自己的孩子。

這下真的糟糕了。

這隻擁有天照大神名諱的特級咒靈,本來就存在於此處,而非蘆屋道滿所召喚。

——不。

祂根本就並非對應著天照的概念與幻想。

大片大片紅色的彼岸花在她和祂的身邊綻放。

她早該想到的。

婚禮名牌上語焉不詳的“伊邪那大神”。

“新娘”這個角色一開始的扮演者,為什麼偏偏選擇了身為男性的狗卷棘。

大社的鳥居前,本來沒有,卻突兀出現的河流。

和無數次,蘆屋道滿口中對黃泉津的暗示。

一枝看向了天邊,結界之外,火紅色的夕陽鋪滿了天空,此時已然殘陽西斜。

她無力地垂下頭,才發現自己身上黑留袖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象征純潔無垢的白色和服。恍惚間,她想起了白無垢曾經的含義——希望原本的少女徹徹底底地“死去”,又在夫家重生,切莫出而又返。

隻有我能吃那些和果子,但是狗卷卻吃不了,或許,從一開始,這場鬨劇的目的就是自己,也隻有自己。

她,狗卷,真希和熊貓,隻有她吃下了黃泉的食物,跨越了忘川的河岸,如同傳說中的伊邪娜美一樣,從此便永不能複返。

此時此刻,才是這一場神婚真正的終點。

——黃泉禍津國的女神在黃昏時刻現身,將她迎接進名為黃泉比良阪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