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嗯,”
七海建人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低下頭看了看手中那一張製作精美的簡曆,便不太在意地放在了一邊。
“天草同學,是以成為咒術師為目標嗎?”
深夜十一點多的居酒屋裡人聲鼎沸,上班族的夜生活不過這會兒才剛剛開始。七海建人微微抬起頭看了眼對麵認認真真地咀嚼著西蘭花的少女,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事實上,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張簡曆,不過兩三天前,他就從某位大人物手頭拿到過同樣的資料。即便對方並未明確表示,但話裡話外大概是帶著希望他能代為推介的意思。但七海建人自己本就因前路而迷茫,又怎麼會貿然答應這種事情?
更何況,她還太年輕了——16歲的年紀,雙親去世,初中才剛畢業一年,尚且不適合為自己的未來做出衝動決斷。
更何況,這孩子的健康狀況......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桌邊摞起的拉麵碗,又看了看對方可以說瘦弱的體型,眉間的褶皺又深了些。
“算是吧。”
一枝的臉色在聽見那個偽造的姓氏時,略過了一絲輕微的不自然。她看了看七海建人的臉色,頓了頓,沒有接著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事實上,櫻內女士那邊我有拜托過幫忙遞交簡曆的事情......我也是因此對七海先生有印象。”
“但無論如何,前些天早上在麵包店裡貿然出聲確實是我失禮。”
一枝誠懇地點了點頭,以示歉意。七海建人臉色微霽,依然有些緊繃,卻比剛才放鬆了些。
“至於想做咒術師......怎麼說呢?”
一枝微微沉吟。
她敏銳地察覺到,這算是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
大概是剛醒來一個多月,她對這個世界隱藏的“真實”還不大熟悉,隻是在某天的工作結束之後外出閒逛,卻意外在新宿救了一位被咒靈圍困著的少年。
他自稱折原臨也,是個奇怪的情報販子。總而言之,她的身份信息也好,咒術高專的入學申請也好——全部都是拜托這家夥處理的。
而所謂的“大人物”不過也隻是牽線搭橋的作用,但她也隻是匆匆看了看這位“七海建人”的基本身份信息,因為她是真的沒錢。
【救命之恩對我來說隻能打八折哦,一枝~】
一枝十分平淡地拒絕了對方提出的貸款套餐,並且再次確定了一件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折原臨也這家夥好像有點討厭她。
上述的思緒不過轉瞬直接,她的心思轉回眼下。一枝想了想這場麵試到目前為止的進展,決定實話實說。
“咒術師的話,大概不會是一輩子的工作吧。”她撓了撓臉。“或者說,我很難一直在做同一份工作。”
“如果有一天我不做咒術師了,見到能力之內的咒靈還是回去祓除,但是我不會太喜歡一直聽令行事,就是有人喊我去乾嘛我就去乾嘛那種。”
她在對方有些驚訝的目光中補充道。
“這也確實。”
七海建人舉起生啤,本來想和她碰個杯,卻在看到對方手中未成年限定茶水時轉了回來。
“畢竟,勞動就是狗屎——”
一枝不由得深感讚同,當即舉起茶杯一飲而儘。
一開始被法政科扔到迦勒底,她主打一個嘴上答應無限拖延總之就是什麼都不乾的態度,幾乎把那段時間本就心情奇差的奧爾加瑪麗氣得半死。迦勒底大爆炸發生後,作為為數不多的勞動力,她幾乎快工作到過勞死。
如果可以的話,她再也不想勞動了。
“如果不做咒術師的話,我大概會去考個大學吧,讀那種不打工八輩子根本供不起的專業。”
如果那時候我還在這裡的話,一枝在心裡小聲補充。
“就算那時候已經三四十了我也會去的——做咒術師的工資,怎麼想都應該夠了吧,大學,然後不上班。”
事實上這也是她真實的打算,一旦迦勒底事畢,她一定要從維爾維特老師那裡搞到畢業證,找個大學上,然後拍拍屁股再也不參與魔法界那些爛事。
“繼續教育嗎?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七海建人有些感慨地點點頭,隨即又有點疑惑。
“天草的話......是非常缺錢嗎?”
明明能和“大人物”那邊搭上關係。
“何止是缺啊。”一枝真心實意地說到。“七海先生應該很好奇吧,我為什麼正好在那家麵包店。”
七海建人坦率地點點頭。
“因為那裡排班是早上五點到十二點,十二點到晚上八點。和我其他兼職基本上完全是錯開的,還離我其他打工的地方很近——未滿十八歲違法打夜工的事情還請替我保密。”
她露出一個格外虛弱的笑容。
“更關鍵的是,如果正好是晚班,就能以一折的超低價格吃完當天所有沒賣完的麵包。”
七海建人萬萬沒想到是這種原因,他一時無言。
“更何況——”
一枝伸出手,指了指桌上被油汙弄臟的簡曆。
“還有比我的術式更燒錢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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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七海建人的入學初試結束之後,一枝揉了揉自己還是有點空的胃,一邊慢慢地在今夜難得澄澈的月光之下饒有興致地散步,一邊複盤自己今天的麵試表現。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要過上又有學上,又有飯吃的生活了!
她開心地伸了個懶腰,掏出手機,點開折原臨也的名片,剛想直接打電話,想了想,還是改成了短信。卻不想,發送出去還沒有一會兒,對麵的電話就直接打了過來。
『啊——一枝,平時不是都直接打電話的嗎?怎麼突然發短信?』
『哎?居然是這種巧合地情況下遇到的嗎?你真的沒有背著我去找其他人買七海建人的情報嗎?』
某個不靠譜的情報販子的語氣哪怕隔著電話也仍然輕浮。
“啊。”一枝發出了有點疑惑的聲音。 “感覺你會比較傾向於短信。”
“長話短說的話,沒有,確實好運氣。我目前除了折原君以外還不認識其他情報販子,所以後半條假設不成立。”
『一枝還是這麼無聊~但是為什麼會覺得我會更喜歡短信啊——』
“因為折原君有點討厭我吧。”一枝十分流暢地回答。 “雖然沒什麼興趣知道為什麼,但是這樣的話你應該會更喜歡發短信。”
『誒?』
一枝沒有在意折原臨也的停頓。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過段時間大概要去高專,之前幫忙偽造身份,和高專的事情也多謝了。”
“如果後麵有需要的話再聯係,那麼就先這樣了。”
『欸——啊——偽造?』
一枝十分乾脆地掛斷了電話。
她看了看手機,把剛剛占線時打進來的騷擾電話拉近了黑名單,猶豫了一下要不乾脆把情報販子也一起拉黑得了,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萬一以後真的還用的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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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東京咒術高專。
此時正值仲春,聒噪的蟬鳴聲一天比一天高昂。七海建人隨意地把西裝外套向後一甩,有些煩躁地扯了扯脖子上打得太緊的領帶。
遠離東京市中心,幾乎已經快到神奈川的僻靜山之中,遮天蔽日的樹林和層層疊疊的結界之下,鱗次櫛比的和式建築一如往昔般沉默地佇立,一如往昔。他有些出神地注視著虛無的遠方,直到煙灰燙到手指才恍然回神。
距離他上一次回到這裡幾乎已經有十年光景,即使在證券公司打工時仍和咒術界保持聯係,但他的潛意識仿佛在溫柔卻堅定地讓他避開此地。然而時間的長河奔流不息,那些曾記得回憶也好,痛苦和悲傷也好,好像都被河底的沙礫掩埋了,隻有在偶然想起時才熠熠生輝。
七海建人拿出手機,麵色平淡地發出了自己早早準備好的辭職信。他把手機塞回口袋裡,雙手合十了半晌,不知是在參拜已逝的故人,還是已經逐漸褪色的回憶。
“娜——娜——米——”
明明已經二十八歲的某位高專教師大聲喊著,毫無穩重可言地快速跑下了樓梯。
“呀——剛聽到你說不做上班族回來做咒術師真是嚇了一大跳,你要回來一起當老師嗎,是要回來當老師地對吧,已經和正道談過了一定是回來當老師的對吧,還有你說的那個學生——”
“Stop。”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鏡。 “問題太多了,五條桑。”
“而且,我辭職的打算最開始不就是和你說的嗎。”
即使已經許久沒有聯係,但在這種事情上,七海建人的確下意識地第一個聯係了這位他信任,信賴,但不尊重的前輩。
“哎,是哦。”
五條悟抬頭挺胸,情緒高漲。
“這不是說明我果然是超級靠譜被信任的Super Great前輩嗎!”
七海建人: “......”
會覺得這家夥偶然靠譜絕對是錯覺。
“所以果然還是不打算回來任教嗎,娜娜米。”
他繼續絮絮叨叨,拖長了聲音抱怨。
“啊,真是的,我超級累的啊——”
“一年級的話,就算加上這個不也才三個學生。”
七海建人忍無可忍,他拿出夾在手臂下的文件袋遞了過去。
“嗯,實際上大概是四個。”五條悟伸手接過, “這是什麼?”
“天草一枝的簡曆。”前社畜因為這個熟悉到令人胃痛的名詞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還有一些彆的信息。”
“啊?簡曆?”
五條悟饒有興致地抽出了那一張紙。
“我看看,不,怎麼還有咒術師簡曆這種東西啊喂。十六歲,術式是......嗯?籍貫冬木?這是哪裡,神戶那一帶嗎?”
他頓了頓,把袋子裡的其他資料翻地嘩啦作響。
“從身份資料上來說,之前完全就是普通的初中生。”七海建人歎了口氣。 “大概也不太像是那一邊的人,當然,這是我個人的判斷。”
——至少不太像總監部,一來,總監部派來的人大概不至於貧窮到這個程度。更何況,對方拿著簡曆來找他的方式比起咒術師還不如說是來networking的畢業生,簡直和他大學畢業求職那會兒有得一拚。
順帶一提,那天晚上居酒屋的飯錢竟然還是天草一枝提前結了的,作為被未成年請客的成年人,七海建人感受到了十足的羞愧。
“普通?”
五條悟伸出兩根手指拎起了文件袋中的照片,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綠眸黑發的少女正蹲著在地上尋找著什麼,渾然不覺自己的麵部特征已經完全暴露在了暗處的鏡頭之下。
“我說啊,娜娜米。”
他微微拉下墨鏡,饒有興致地仔細看著這張相片,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
“你說,一個普通人從萬米高空墜海的話,有多大的概率能活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