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九區晚上19點55分,新宿。
超市的冰櫃前站滿了人,一片寂靜,氣氛緊繃。
一枝在擁擠的人群中巍然不動,屏氣凝神。她的目光在在超市工作人員與貨架上整齊擺放的便當之間來回移動。
或許是少女和周圍實在有些格格不入,工作人員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落在她的身上。
在一群形容憔悴社畜之中,光是她極其專注的目光就已經足夠突出,更不用說她翠綠色的眼眸給帶來一絲微妙的混血感。隻是,在冰櫃冷白色的燈光之下,那本就顯得蒼白的臉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察覺到了他人的目光,一枝頓了頓,慢慢地轉過視線,看了那工作人員一眼,又很快在對方移開視線後同樣不再關注。
八點整。
秒針準確地指向12時的瞬間,安靜的人群有些躁動。原本停滯的世界開始轉動,工作人員以極快的手速,在便當上貼上的代表打折的黃色標簽。
就是此刻!
一枝瞳孔微縮,她看都沒看種類,用極快的手速伸手攏住了大量便當,隨即轉身。在擁擠的人群裡,她的速度簡直不可思議,像一尾靈活的魚,快抵達了收銀台,婉拒了店員的收費塑料袋揚長而去,飛快地將自己隱藏在了城市璀璨的霓虹之下無人在意的陰影中。
東京23區中,新宿的治安不算墊底,卻也是出了名的差。一枝悄然穿過暗藏危機的小巷和錯綜複雜的街道,朝著自己打工的網吧走去。雖然網吧的夜班工資相對較低,但住宿一晚不過才2400日元,2平方米的生存空間無法生活卻足夠生存。對於一枝來說,亦是目前的最優解。
她熟練地避開了坑坑窪窪的柏油路麵,走進窄窄的樓梯口,向著地下室走去。
“優裡——”一枝用腳推開了玻璃推拉門,拉長了聲音召喚小夥伴。 “我來換班咯!”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但小杉優裡仍是被高高堆起的便當盒嚇了一跳,隨即一邊抱怨著一邊伸手去接。
“怎麼又買這麼多啊一枝。”
正在注意身材管理的女子高中生看了看幾乎隻有碳水的便當,忍不住憂心。
“雖然知道你明天一定吃得完,但是這樣真的不會發展成糖尿病嗎?”
“唔唔唔。”
一枝擦了擦頭上的汗,一邊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一盤飯團組合套裝,蹲在前台後麵就往嘴裡塞,又伸出手指比了個一。
“事實上,不是明天,是今天,是今天一天哦。”她發出了滿足的長歎。 “這是我今天的晚餐。”
“這·全·部。”
小杉優裡看了看少女幾乎纖細到營養不良程度的手腕,又扭頭看了看一邊搞搞壘起的便當盒,陷入了沉默。半晌,她伸出手愛憐地揉了揉一枝的頭,卻又為了掌心乾枯的手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
即使優裡本人也完全不是有錢人,來網吧打工也是為了賺零花錢,但相比之下,一枝的經濟情況已經不能用窮來形容了,而是完全的貧困。再加上這可怖的飯量,基本上要同時打幾份工才能支撐這種恩格爾係數接近百分之一百的生存方式。
但即使是在這樣糟糕的生活條件下,借著網吧朦朧的光線,一枝本就精致的臉更是有種讓人挪不開目光的美感。從優裡的角度看,少女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進食的速度非常快,卻毫不狼狽。
——而且,一枝好像完全沒告訴過自己她的姓氏。
優裡鬼使神差般想到。
這家夥果然是什麼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吧。
“上次大胃王比賽的獎金前天就用完了,不過昨天一天我有吃【BAKERY】那邊賣剩下的麵包哦。”
一枝像是安慰她一般,抬起頭,眨了眨那雙圓圓的貓眼。
“雖然現在比平時還窮一點,但是沒關係,還沒到會餓死的程度!”
小杉優裡把自己胡亂的猜測統統吞了回去,隻在滿心的憐愛之下回了一個複雜的微笑,卻仍是忍不住擔憂。
“一枝醬,你之前提的學校的事情怎麼樣?”
她有點僵硬地轉移了話題,卻仍是忍不住關注她的經濟情況。
“還有你的獎學金,應該也申請了吧。”
——咒術高專有獎學金這個概念嗎?
一枝頓了頓。
“大概快了吧。”
她有些含糊地回答,卻沒明指向是學校還是獎學金。
“前幾天已經遞交了,據說學校人數不多,審核很快來著。”
一枝細致地擦乾淨了雙手,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扭頭衝著一起打工的夥伴露出了一個帶著安撫性的微笑。
“如果順利的話,我和優裡還能相聚的日子就要開始倒計時咯~”
“怎麼這樣,就算考上了大學也要偶爾和我聯係一下嘛!”
女孩子們玩笑了一會兒,小杉優裡就換班離開了。一枝收斂了笑意,一邊坐在前台守夜,一邊梳理著現在的情況。
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擅長撒謊,所謂大學也不過是有意的引導之下造成的誤會。由於在網吧打夜工怎麼都至少要18歲,一起打工的小夥伴多半會認為她申請的地方是大學也是合理的誤解。
但她的目的實際上是名為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培養咒術師的專門機構。
至於真實的年齡——要說是16,大概也勉強,畢竟她現在的狀態,多半已經不算是完全的人類。
一枝微微垂眸,注視著自己體內,不知是哪位英靈的,四分五裂的靈基。
距離她和迦勒底亞斯失聯以來,已經過了極度漫長的五個月。
而她最後和迦勒底有關的記憶,還停留在西曆2017年12月31日。
禦主適應性倒數第一的禦主候補47號,及禦主適應性100%的禦主候補48號,在人理修複完成後果不其然遭遇魔法協會問責。
而一枝,也就是禦主候補47號,原本就是因為時鐘塔內部派係鬥爭而被法政科才被迫塞進迦勒底以迫使她遠離倫敦,如今麵臨劈頭蓋臉的封印指定,也不過是新仇舊恨一起算罷了。
在處理完這一係列事件後,她回到迦勒底。卻不想幾天後,2017年12月31日,迦勒底遭到入侵,全館淪陷。
她最後的記憶裡,隻有遮天蔽日的火焰和硝煙。
再次醒來時,呼嘯的海風灌滿了耳朵,海水的腥氣混著沙礫混在口腔。意識好不容易清醒後,她才發現自己的狀態甚至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
如果不是有不知名的好心英靈在她瀕死時以擬似從者的狀態降臨,估計她這會兒骨灰都涼透了。
總而言之,在拚儘全力達成了各種生存條件之後,為了支撐半英靈化巨大的魔力消耗,一枝不得不當著黑戶化身打工皇帝,一天五份工才勉強能支持自己恩格爾係數100%的生活。
在嘗試聯係迦勒底,魔術協會,甚至聖堂教均會無果,並無數次和麵目可憎,被稱為“咒靈”的東西狹路相逢之後,一枝不得不麵臨那個糟糕的可能性——她十有八九是掉進了人理的其他分支,抑或是最壞的結果,這裡根本就是即將走到儘頭的某個異聞帶。
但這和她一個半死不活,打五份工才能付得起“夥食費”的人有什麼關係?
清晨3點,一枝向來接班的小夥伴揮了揮手,在網吧草草收拾了自己;淩晨5點,她推開玻璃門,向著晦暗不明的天色走去。
野外逢魔時刻,一則為黃昏,一則為黎明,鬼神同現。
她輕巧地穿行在大久保複雜的小巷中,跨過爛醉的人,踏過居酒屋排風扇淌下的油膩,避開鏽跡斑斑的廢棄空調支架,熟練地在這座水泥森林中穿行。
在後背的危機感出現的一瞬間,她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口袋裡的細碎的水泥塊,精準地輸入無法再壓縮一絲一毫的魔力。毫無美感的現代工業產品爆發出了比子彈更加可怕的速度,倏忽之間,精準地擊中了那隻跟了她一路的咒靈。
打中了。
一枝麵無表情地回過頭去,看著【它】腫脹的身軀轟然倒下,化成一灘皺巴巴的皮囊,然後如輕煙般消散不見。
太陽在黎明的召喚之下升起,她眯起眼睛,看向上方的天空。在魔術師的視野裡,萬米的高空之上,淺灰色的封印幾乎要和天空融為一體,或者本就高聳入雲。它沉默地籠罩著正片大地,鮮明的阻斷感讓人呼吸不暢。
一枝低下頭,快速走向了剛剛祓除的咒靈,仔細看了看,蹲下身去撿起了勉強還能用的水泥渣。
用水泥仿照究極低配的寶石魔法這種事,一定,絕對,打死都不能讓凜前輩知道。
她這樣想著,卻又在摸到口袋裡為數不多的硬幣後忍不住小聲歎氣,隨即朝著下一個打工地點前進。
她推開了【BAKERY】麵包店的門,和早已到店開始製作的同事打了個招呼,就開啟了新一天的打工生涯。在街道熱鬨起來之前,店裡已經縈繞起香甜的氣息。幾小時後,金發的上班族在無比準確的時間推開了店門,一如既往地選擇了毫無新意的法棍三明治,正如他一灘死水般的生活一樣毫無波瀾。
一枝像平時一樣,掃碼結賬,一如往常。
“祝你擁有輕鬆快樂的一天。”她定定地注視著那人。 “七海建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