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把在我睡覺時拉開窗簾的人視作死敵,這裡顯然就有一個。窗外光線過於明豔穠麗,照在臉上,讓人覺得自己是滾在湯匙裡的堆塊兒火漆,半熔半凝;我疲憊的雙眸因而有幸成為上帝以光封緘的一封旅世信箋。我感覺肋骨緊縮,有點喘不上氣,亞當的疼痛確實不可小覷。這痛楚是自體的拆信刀。我睜眼,看見誰願永生坐在床邊,翻著行李箱。
“你究竟把那本《荒原》放哪兒了?不會已經丟了吧?”它抬起頭問我。“找了半天都沒有。真討厭,我很不喜歡沒有頭緒地尋找東西。下次還這樣就不幫你整理房間了。”
聽完它的話,我很確定自己應該是死了,於是我又把信封合上。這家夥還在我身邊待著,說明我的結局是下地獄。我確實應該下地獄,但懇切希望能把我們倆分開羈押。替身蜷縮在那兒喊疼斥怒,嘀嘀咕咕抱怨著袋裝咖啡、電子詞典、沒包書皮的國語課本、碘伏、繃帶、花紋古怪的礦石箭頭、小蘇打和塑料布,抱怨裸露的傷口和過濃的酒精,抱怨它目所能及的一切。我煩不勝煩,又睜開眼,試著緩緩移動,像一隻奶牛貓溜進主人的倉庫。身上雖說還是疼,但尚不值得流著眼淚記日記或者呼天搶地。我坐起來。
“怎麼回事。”我不帶一點疑問色彩地詢問。“我們要打包去地獄報到了嗎?第一次下地獄,沒什麼經驗。這個地獄是佛教的、希臘的、天主的還是猶太的?我好裁決一下懺悔詞的文法。”
它很不滿地嘖了一聲,在空氣中消失不見。我頭暈,但不再寒冷。我想喝一杯熱茶,我想通過破口大罵的方式發泄無名怒火,我想用一把點二二的槍擊碎哈羅德百貨裡每一塊華而不實的展板。最終我能做的隻是站起來,四處逡巡。沒什麼好看的,房間內空無一人,充斥著沉默和消毒酒精的記憶——是那種走出這裡也能記住的消毒酒精味,我生命中流動的臭水溝似乎又多了一個。床榻旁邊有套桌椅,紅木製作,厚重得像本地土邦王公們訓斥仆人的口音。我走過去坐下,發現桌子上正放著一壺紅茶——不知道哪個可惡的家夥用保溫杯泡了我珍藏的Harney&Sons。從這個暴躁粗糙的泡製手法來看,應該是jojo。我擰開蓋子咕咚咕咚灌下去,把暴殄珍品進行到底。茶是涼的,並且一喝就知道是昨晚泡的,但依舊叫人心情舒暢。這東西相當順滑,都感覺不到它滑過喉嚨,也可能是我喉嚨裡血漬太重。遠處傳來車輛聲,出奇的遙遠。加爾各答的日光和我兩眼一抹黑倒下前一樣好,好的有點太沒必要。我看看表,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死了一個多小時。頭疼好些了,我甚至想開嗓唱一段《歌劇魅影》,隨便哪首都行。這部劇裡的每個人都帶著一點後現代的瘋狂,瘋狂得十分正點兒,讓觀者滿意。很好,能想到這裡,說明其實我沒死。我又找回我平時的思考模式了。
“你扒在門縫裡看人的姿勢像是庫布裡克和傑克·尼科爾森手把手教出來的。”我抬眼看看門口。“很有意思,老兄。但還嚇不倒我。”
荷爾·荷斯推開門磨磨蹭蹭地走進來。穿聲響這麼大的馬刺還想搞伏襲,著實有點荒野派的天真。他看上去恢複了些許精神氣,至少有心情叼著煙上上下下打量我,並再次露出那種能拿去做街頭廣告牌以招徠十二到九十二歲女性的亮眼微笑。我毫不懷疑他的金色眉毛能拿去漂染半個好萊塢。當然,這需要選擇性地忽視他破破爛爛的牛仔行頭和左眼下的一塊淤青。我沒忍住笑出聲。
“朋友。”我說。“為什麼你看上去這麼慘?”
他已經規整得和昨晚差不多的神情又打起卷兒起來。“你說呢!”
我毫無愧疚之心,甚至因著他右眼下麵沒淤青而有點強迫症發作。“其實我昨天給你下的瀉藥有解藥的。不過瀉藥和解藥的效果可能差不多……這種藥理性還挺有印度哲思氣質的,對吧?”
“和你那該死的小伎倆無關。”荷爾荷斯的臉拉得老長,簡直能掛住一件切斯特大衣。“你的小男朋友差點當街把我乾掉——這種一伸手就能撕碎兩匹馬的家夥暴怒起來真是棘手得很。你在喝什麼?”
“茶。”我微笑。“要再嘗嘗嗎?”
他不負我望地氣急敗壞起來。逗弄這種人非常有意思,我滿意地歎了一口氣。“嗯,我承認我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有點過分,不過這利於促進你的腸胃通暢。同樣,我也沒死,看樣子老天對我倆還各有安排呢。”
“你不是號稱不死嗎……”他嘟囔著。“我就知道你肯定沒事咯。”
“我向來不允許任何人在我麵前談論‘不死’。”我放下保溫杯。“老兄,我挺喜歡你,彆讓我在你右半邊臉上補齊新印章。”
牛仔煩躁地咬著煙,發出短促的嗤笑。我倆的關係好像熟稔多了。“大人物的小怪癖?好吧,女士。反正我也沒心情和你說這些。我要來和你討論的是重要得多的事情。不過,可惜了,我得說一句。要不是前幾個月追捕你的賞金令被取消了,我現在把你抓回去能賺一大筆油水。”
“什麼?”我沒理清這幾句話的意思。“難道我炸了小鎮的鐵軌、占了小鎮的農田嗎,還是說我夢遊期間槍殺了居民們的好警長,需要你這麼一位意大利西部片裡的陽角來追殺我?”
“你不知道?”荷爾荷斯倒顯得迷惑不解起來。“那你加入這群人做什麼?迪奧前幾年懸賞你,你一無所知?”
“我聽波魯納雷夫說過這件事。”我說。“他找的不是能‘加速時間’的替身使者嗎,和我有什麼關係?”
“彆耍滑頭,我知道那就是你。”他作勢要把煙灰彈到我襯衫上,我呲呲牙。“他身邊看不慣你的家夥可不是一個兩個,每一位都希望用你的頭皮擦擦自家壁爐。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但你還是小心為好,像剛才那樣鐵了心要除掉你的家夥後麵有的是。”
我沒什麼想深究的,我為這群人的信息收集和分析能力感到絕望,隻是聳聳肩。“聽上去你們那兒像個紅衣主教的宮廷,每個人都喜歡跪著舔亮主教大人的鞋底。”
“不包括我。我一旦跪下就不會說話。”荷爾荷斯說。他的話裡透著被煙灰燙傷了的焦慮。“而這正是我要提到的。你知道,效忠他的人不在少數。各種各樣,從老人到孩子,男人到女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真讓人感到恐懼。”
“一群人魚貫地流過倫敦橋/人數是那麼多/我沒想到死亡毀壞了這許多人。”我說。荷爾·荷斯皺起眉。好的,我就知道西部淘金淘不出但丁的《地獄篇》。“對不起,拽酸文是我們的民族性。換種說法吧:這難道不是一種野蠻的社會現象嗎?那麼多男人和女人把自己搞得幾乎要被恐嚇致死,隻為了去做一件說到底在嚴格意義上既沒有價值也終究毫無用處的事情:做奴隸。”
“正是如此!”這家夥忽然又激動起來。“我承認,迪奧確實讓人……但在那之後,我知道了你的事情。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有辦法對抗他!你是最了解他的人吧,看著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不覺得氣堵胸悶嗎?為什麼隻是選擇逃走而不是擊敗他?你明明有這種力量的吧?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知道你的理由。”
“開什麼玩笑,我剛被從水坑裡跳出來的圖坦卡蒙捅一刀,你就要讓我直接去打終極Boss?”我感覺自己的腦仁兒又開始疼了,裡麵有幾個牙酸嘴尖的小精靈用縫衣針進攻我的神經。
“至少你知道他的替身。”荷爾荷斯期待地說。甜心,你看上去像等著媽媽買冰激淩吃的小男生。“那究竟是什麼,你能……”
“我不能。”我鬱煩地吐了一口氣。“夥計,聽好了:你說的這些事我確實一點不知道,從一開始你就認錯了人。我承認自己有些小頭腦,但還不足以把你那位老板從金字塔尖兒上衝起來。如果你是缺錢才給他乾活兒,樓下正坐著一位億萬富翁,簽支票那叫一個乾脆利落。和他談絕對比和我談有意思,以你的性格說不定能和他相處到手拉手一起看保齡球賽呢。我們就彆談吸血鬼的問題了,不適配今天這麼好的太陽。”
他頓時垂頭喪氣起來。“雖然我預想到會這樣……好吧,小姐,彆怪我沒提醒過你。我看我還是按自己的風格繼續來好了。人生的一些時刻你總得取下槍裡的撞針,慢慢想辦法。”
“完全讚同。”我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保持風格,老兄,保持你的風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反正你那替身像裹熏肉一樣的同伴恐怕是活不了了。相信我,我那三位朋友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呢,要加入我們嗎?”
“那還是算了。”他有些遺憾地說。“迪奧可能會追殺我,到處都是眼線。我喜歡浪跡天涯,不代表我喜歡流亡四海。不過,誰知道呢,call it fate, call it karma.說不定很快我們就能再遇見,我有預感,你的黴頭總能照著我的好運氣。”
商榷破裂,他即將離開,既不想多解釋什麼,也不想找尋更多可能性。這種人的結局通常都是放浪昂揚地前進,前進到死。典型的西部做派,現在我開始欣賞他了。這家夥其實算有骨氣。
“那麼說可就太殘忍了,Jonny Guitar.”我說。“老兄,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可以更好些。穿上你最好的上衣,彆忘了綁腿和馬褲鑲邊。你這樣的手槍客理應更氣派些。”
“Farewell, beauty.”他用指尖點點帽簷。“祝你好運。”
我頷首。他回身之際,我摘下自己的手表朝他扔過去。這次,他沒開槍,隻是一轉身靈敏接住,朝我瀟灑一笑。“賠禮?”他說。“好吧,隻要是好姑娘送給我的,在我這兒都一樣。”
他從這樓裡竄出去的時候,樓下傳來一陣混亂的聲音,我聽見女人帶著哭腔的哀求和喬斯達先生無可奈何的斥責。荷爾荷斯躍馬逃去的背影擦過街景,不給他配段兒莫裡康內的背景樂真是說不過去。我們倆沒有親切到肩並肩坐在吧台前一起喝一杯加冰金酒,但確實相處融洽。這讓我有點傷感。說起來,我給他那塊兒表好像要快那麼一分鐘……不過應該沒事,雖說槍手們經常嚷嚷什麼“午時已到”,但大概也沒多較真。又不是播電台。他的那些顛前倒後的話,剛剛還在這房間裡回響,此刻在我腦海中已經淡忘,像掛在樹枝上的最後一片樹葉,飄落下去,也隻是泯然罷了。一切都並不重要。
承太郎是在我坐在落地窗台上胡思亂想這會兒走進來的,看上去也心緒不寧。他低著頭走進房間,隨後就靠在門上一動不動。他看上去陷入了某種十分深重的絕望,無法挽回,足以讓一個慣常於麵無表情看待世界的人頭顱低垂。我看著他,感覺太陽正在我背上咯吱咯吱著跳康康舞。他還是沒有動,雙手插在大衣裡,彎著腰,隻盯著地麵。我無法坐視我的朋友臉上現出此種痛苦。
“jojo。”我叫他。“你是不是用保溫杯泡了我的茶?都說過多少次啦,茶不能那麼泡的。花京院同學他們回來了嗎?我現在好多了,吃了飯就可以出發。我好餓,你餓不餓啊?”
他猛然抬起頭,像是逢召了某種遙遠的凝望,以至於麵色一時恍然。他看向我,他的眼睛比天堂還要空,他看我像在看明烈太陽下一個短暫的幻象。
“……凱瑟琳?”
“嗯。”
“凱瑟琳?”
“是我。”
“KK。”
“正是區區在下凱瑟琳·卡特。”我說。“同桌,你眼神這麼不好?需要我讚助你一副眼鏡嗎?”
他的呼喚聲聲有回應,然而看上去還是幾近破碎。有什麼情緒在空條承太郎眼睛裡斷裂開來。那悲痛的殘垣斷壁裡就要飛出白鴿。他走到我麵前,日光下他的麵容被照得一片蒼惶,像一片支離破碎的海。我衝他笑,他伸出雙手想抱住我,又放下,隻是定定地看著我。最後,他半跪下來,把頭埋在我腿上。我輕輕摸摸他的腦袋。
“所以,怎麼了呢?”我問。
“我以為你死了。”jojo說。他握著我的手,他在顫抖,我想伸手撫平那種顫抖,但他不肯鬆開我的手。“我以為你死了。你躺在那兒,我叫你的名字,你不回答我。我等了很久,等你忽然抬起頭朝我笑,就像平時一樣……但你的瞳孔都散了。我外公說你沒救了…我真的以為你死了。”
我靠,喬斯達先生還是這麼不靠譜。怎麼能動不動說花樣少年人稀裡糊塗死掉!上次被他銳評“沒救了”的花京院同學不也活得好好的嗎!我苦笑一聲。“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嗎?每學期發成績單的時候我也會出現呼吸停止、瞳孔散開的狀態來著……而且本人受傷後有立刻交換‘止血’和‘傷口愈合’的事實,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啦。沒事的沒事的,挨一刀不死的信心都沒有的話我也不能自己跑去找替身使者啊!我掐你一下你就知道自己沒做夢的啦……等等,你是在哭嗎!喂喂喂喂!我看看我看看!”
他怎麼也不抬起臉,隻是固執地抱著我的腰。眼淚滴在我腿上,像洋流之中破碎的寒氣。舍予、同情、克製——對於精神迷亂的西方人,《奧義書》如是說。我的摯友空條承太郎始終貫徹著這六個字,我從未見過他在這個過程中流過一滴眼淚。如今,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趴在我膝蓋上默默哭泣,如同跪拜神龕一樣朝覲我的一絲生機,這確實挺新鮮的。我鼻子一酸,覺得這家夥偶爾來這麼一下真讓人受不了。
“搞什麼,男孩子哭鼻子很醜。再這樣我要嘲笑你了!”我說。“我要把你哭的樣子拍下來帶回去給荷莉阿姨看了。快起來了啦!”
他用臉頰蹭蹭我,站起來。服了,這人用我的腿擦眼淚。該死的倔強真讓人熟悉。我看著他,撲哧一笑,伸手抱住jojo。他的下巴撐在我頭上,輕輕用雙臂攏住我。
“好啦,好啦。”我安慰他。“我可好了,現在餓得能吃三碗飯,離死還遠著呢!”
喬斯達先生見了我差點心臟病發作暈過去,一直喊著“不好了KK的幽靈出來了”,受不了,這祖孫倆都這麼唯心主義。我好說歹說才告訴他我真的沒事不是鬼啊!承太郎把一驚一乍的外祖父塞回房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扭頭看我。
“你說你用替身交換了傷口愈合的事實對吧。”他問。“這一路上,我都覺得受傷後傷勢好得特彆快……是不是你在…?”
“是我啦。”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是我沒告訴你們,也沒顯露過。雖然能交換一些‘愈合’啦‘止血’啦這樣的事實,但傷勢帶來的後遺症是不能用交換事實去掉的。而且一擊死那種也來不及救……隻能算半吊子醫療兵。”
他歎了口氣,想錘我的腦袋又停手了。“為什麼不說?”
“咦,我乾嘛一定要說出來。”我撇撇嘴。“現在在迪奧那邊看來,八成我就是一群人裡最弱的那個吧?要是被發現我還能做醫療兵,海上的時候就應該率先解決我了。活了一百多年的吸血鬼難道會連這點籌劃都沒有嗎?技不外露最安全不過。”
jojo當然沒法反駁我的話。喬斯達先生緩過勁兒來,告訴我他的朋友正在幫忙購置一艘潛水艇,因此見麵的時間要延遲,大概得過了紅海才行。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這倒是沒什麼啦。隻要不沉船就行。”我說。
“喂喂。KK,這話是在攻擊我嗎!”喬斯達先生張牙舞爪地抗議。“你是不是又要說什麼奇怪的東西了?真是的,死裡逃生以後倒是消停點啦!”
“這就是凱瑟琳啊,就是這種性格。”jojo說。
門口傳來汽車轟鳴,隨即是熟悉的交談聲。我立刻躲在桌子下麵,jojo彎腰看我。我朝他努努嘴,他笑,站到我麵前擋住我的身影。
花京院同學、阿布德爾先生和波魯納雷夫走進旅館。三個人都麵色沉重。我悄悄觀察他們,波魯納雷夫身上帶著血跡,垂著頭,走到喬斯達先生麵前。
“我不想推卸責任。KK昨天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他閉上眼。“我說了那些話,害得她……她是因為我才死的,這是我的錯。”
“怎麼回事?”我從桌子下竄出來,活蹦亂跳,忍不住笑起來。“聽說有人到處說我死了。讓先生,你對此有什麼頭緒嗎?這種笨蛋就應該好好教訓一頓的說!”
今天是什麼日子,已經是第三個大男人在我麵前泣不成聲。我樂觀地拍拍掛在我身上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波魯納雷夫。“沒事啦!至少現在我知道被捅得瀕死是什麼感覺了。下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以後做事不許莽撞;二、遇到問題要和同伴一起行動。知道沒?不然下次我真的不搭理你了。”
日光之下,再無新事,除卻久遭災厄後的複仇與重逢,無論何時永遠光耀如新。他看著我。“你…你原諒我了?”
“是。”我如此回答。“你是個大笨蛋,但我還是原諒你並且愛你。不僅如此,我希望你從此以後的人生能夠再無令人傷懷的磨難。從此刻起,我希望你能夠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