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被誰注視又被誰凝望這……(1 / 1)

屠殺有四種主要動機:恐懼、憤怒、仇恨,以及愛。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人身處組織之中而被訓練殺人,屠殺隻是例行公事。曾經,當我在書上看到這句話時,感受過深入肌理的震撼。因為這些情感都太日常生活了——你每天都可以看到恐懼的、憤怒的、仇恨的和愛的人,以及龐大係統中謀求並不屬於自己的利益的可憐個體。屠殺的號角搖搖垂墜於這些痛苦麻木的個體唇邊,等待著他們最後一口氣呼出來,吹響末日之聲。如此警示,自然叫人提心吊膽。然而,當真正目睹一場屠殺時,你才能清楚地體會到它的實施難度:究竟怎樣,才能如此鐵石心腸呢?

我反手關上門,環顧四周。老實說,我最害怕的不是死屍,而是這些被切割得鮮血淋漓的人肉中,間或發出一兩聲痛呻,或殘軀上呈現痙攣的抽搐,那才是要叫我魂飛魄散——因為我救不了任何人。這也使人絕望……儘管不是我的錯。現在要做的是拋棄胡思亂想,冷靜地分析情況。我彎下腰,小心翼翼觸碰死者們的遺體。我們和水手們分開的時間雖然並不短,但根據血液凝固的情況以及屍體肌肉的僵硬度,可以判斷對方實際上是剛剛出手。並且,這裡並沒有明顯的打鬥或反抗痕跡,死者們的臉上還帶著驚恐神情,說明這名替身使者可以同時強力攻擊多個目標,但速度上又沒有那麼快,因此還能使人發覺大難臨頭。很好,那麼,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一個令人心驚膽戰的問題:

那個小姑娘安呢?

身後被關上的門傳來吱呀聲,我猛地回身,誰願永生倚著門框,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朝我歪歪頭。

“哦!看來我不在的這會兒功夫,你獨自欣賞了相當絢爛的景色哦。”它興致勃勃地左看右看。“我剛剛和那位可愛的熒光小蜜瓜一起轉了轉,這船上可是一個人影都沒有。怎麼說,KK,要叫其他人過來嗎?我可不想一個人應付麻煩事。”

“沒必要。”我走出慘烈現場,回到昏暗破舊的走廊。“那個小姑娘不見了,我懷疑要麼是因為她其實是替身使者,隻是騙過了我們所有人,在這裡才動手;要麼就是她被抓去做人質了——我寧願是前者。”

誰願永生的臉皺了皺,跟著我繼續向走廊深處走。前麵的房間傳來嘩嘩水聲,我揮揮手,它躲在我後麵,我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哦,這裡是……浴室。似乎有人在洗澡,而且還哼著調子。我合上門,屏息凝神地聽了一會兒,提高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是安嗎?”

那邊浴簾裡的聲音停住了。“誰,誰?”

“是我,呃,就是上船時候飄在空中變魔術的那個。”我費勁兒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安,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沒有跟水手先生們在一起?”

“我……我感覺身上被海水弄得不舒服,就出來洗個澡。”小姑娘從簾步後探出一張水淋淋的小臉。“怎麼了嗎,KK?”

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呀哈哈……但是!“叫姐姐啦。姐——姐——。”我著重強調。“話說,你在出來的時候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嗎?”

她皺著鼻子搖頭。“沒有。怎麼了嗎?”

我沒說話,隻是笑嘻嘻看著她。誰願永生慢悠悠從我身後飄出來,離她越來越近,那張閃著慘淡銀光、沒有五官的臉緊貼著小女孩的鼻尖,在熾亮的燈光下顯得尤為超常險惡。但是她的目光隻是穿過替身,緊張地看著嬉皮笑臉的我。我放下心來,嚴肅地點點頭。

“快把衣服穿好。”我扼要回答。“出事了,現在我帶著你回甲板上。”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裹著浴巾走出來。雖然大家都是女孩子,但畢竟是不相熟的陌生人。我還是禮節性地轉過身去,留給她一點私人領域。就在眨眼之間,我感覺左腳腳腕上掛著什麼東西。我低下頭,看見地板上伸出管道狀的奇怪索條,緊緊束縛住我的腳步。

什麼東西……管道突露?這船確實夠破。我踢了踢,想掙脫出去,然而這怪模樣的東西卻纏著不放,如同藤蔓般緊扣著。我伸手去拽,它依舊紋絲不動。我想往前邁一步借力擺脫,卻發現右腳也動不了。這不對勁。我剛想呼喚替身,就在此刻,門開了,之前籠子裡那隻猩猩爬進來。

說是爬更像是走……它仍舊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呆呆傻傻地看著我。我沒工夫理它,繼續拽著腳上的絆縛。它直愣愣瞅著我的動作,忽然向前移動了,伸出一根指頭,在空中比畫著指向我身後的安。

“你要乾嘛啊,訓導主任?”我沒好氣地說。真怪,腳上的束縛就像有生命似的擺脫不掉!話說,這猴子不是被鎖在籠子裡的嗎?誰打開了它的籠子?不是說船上除了我們沒有人影嗎?

它發出“咕嚕咕嚕”野獸的囁嚅聲。我威脅地朝它揮揮拳頭,它反而向前一步。與此同時,那管道一樣的束縛猛然間從地板上突出,纏住了我的兩條腿。猩猩繼續靠過來,從這獸類的麵容中,我居然看出一點獨屬於中年大叔的油膩和猥瑣。呃呃,這下它更像我們訓導主任了。

“不對勁,KK。”誰願永生懸在空中。“我也動不了,有什麼東西抓住我了。要小心,這隻醜猴子恐怕很危險!”

替身對於替身使者的警告是否屬於人類潛意識中對危機的瞬時反應……?無暇多想,我出聲警告。“喂,笨猴子,彆靠過來!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啊!”

安已經手忙腳亂穿好衣服,在後麵扯扯我的衣角。“它是猩猩啦……而且你和它說話它也聽不懂。”

猩猩也好猴子也好,確實聽不懂人話。它繼續靠近我們,並且伸出雙手試圖拉住我。它的眼神和表情搞得我實在不適。可能我是被剛剛在水手那裡看到的場麵搞得有點神誌不清,但我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你這家夥,不會是替身使者吧!”

……可惡這是在說什麼啊。然而,出人意料,它的表情立時猙獰起來,從喉嚨裡發出極富野蠻含義的大叫,並且威脅著向我齜著滿口黃牙。我立即警鈴大作:喂喂,不是吧!動物也能是替身使者嗎!

“我明白了,你是想挑軟柿子吃嗎?”我試探著說。“但是你可要想好了,區區在下凱瑟琳·卡特名字裡的‘凱瑟琳’可是來自‘凱瑟琳大帝’的那個‘凱瑟琳’。惹我沒好下場的。”

它發出“嘻嘻嘻”的古怪笑聲,我靠,一隻猩猩為什麼能有這麼猥瑣的樣子啊!這畜生還想伸出手抓我,我歎了口氣。

“你不信?不信的話,問問門後麵那兩位男士就知道了。惹我真的要吃大虧。”

什麼東西飛進來砸中了猩猩的腦袋,它發出厲聲慘叫,震得我腦袋嗡嗡。我定睛一看,是籠子上那把鎖。白金之星奪門而入(啊啊啊門真的掉下來了!),法皇之綠靈巧地衝向猩猩。那猴子卻將身一扭,衝向牆壁,不見蹤影。我腳上的束縛也隨之鬆開。

“KK!沒事吧!”花京院同學跨步進來。“你太久沒回來,我們就覺得有問題…怎麼,那隻猩猩居然是替身使者嗎!”

“看現在的情形那必然是啦!”我原地跳跳,甩甩腦袋,緩解被束縛的僵硬感。“真的服了,迪奧的團隊成分太複雜了吧!什麼雜兵都有!”

承太郎撿起地上那把鎖掂了掂。“剛剛我們躲在門後看清了,捆綁住你的東西是忽然從地板上冒出來的。恐怕整艘船都是那家夥的替身。”他想伸手扶住我。“弄疼了嗎?”

我大大咧咧揮揮手。“哎呀沒事啦!你們也要小心,如果整艘船都是替身的話,它可能從任何地方跑出來的。”

我話音剛落,牆壁上便忽然飛出無數觸手般的管道。原來本人是烏鴉嘴嗎!白金之星立刻揮拳相向,然而卻一把被拉向牆壁——我們三個都被捆住了。我背靠牆壁掙紮,那隻猴子此刻換上了船長的白製服,從我旁邊探出半個身子,一邊呼嚕嚕地發出邪惡笑容一邊展示給我什麼東西。是本字典,上麵寫著“力”——第八張塔羅牌。我尚能轉頭看向它,其他兩人都被勒得極緊,動彈不得。花京院同學舊傷未愈,嘴角已經滲出血來。

我真的憤怒了。“你的老板是個沒品位沒水準派垃圾刺客刺殺我們的家夥,你更是畜生中的畜生,怎麼,你媽媽沒有花錢送你去上畜生學校嗎?”

它嘰裡咕嚕地說著什麼,帶著臭氣的呼吸在我耳邊粗聲響著,好惡心。與鐵石心腸無關,這隻猴子隻是純粹地缺乏良好訓導。我強忍怒火,在心中輕聲呼喚替身。它給了我一聲回應。

“不過,有一件好事。”我繼續說。“因為是畜生,殺起來就沒什麼心理壓力了。對了,你沒發現這裡好像少點什麼嗎?”

拿著字典的猴子依舊沒讓自己看上去更聰明,還在傻乎乎左找右找,卻不見誰願永生花裡胡哨的身影。我搖搖頭。

“動動腦子啊。”我說。“動動腦子。”

下一秒,趾高氣揚的猴子忽然大聲淒厲地叫喚起來,捂著腦袋在地上打滾。鮮血從它的眼眶裡刺啦淌出,看上去怪叫人高興。我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承認這不是對待靈長類最好的辦法啦。不過,看你這樣我也挺滿意。怎麼樣,這兩拳打在你腦袋裡,有沒有教給你做畜生的法則?”

誰願永生的聲音從猩猩的腦殼裡滑稽地響起。“有完沒完啦!差不多得了!”

我聳聳肩,身上的束縛隨著猴子的慘叫鬆動。銀色替身從猴子尖叫著的嘴裡閃出來,渾身血淋淋。提前叫它躲在對方腦子裡果然是個好主意。大叫著的猴子想逃走,卻被法皇之綠一把捆住。

“說起來,那邊房間裡的水手也是它殺的吧?”jojo整理一下大衣。

根據本人的研究,被承太郎揍死的概率通常很大,但也許能是0--神明注視並憐憫你之時。幸運的是,在眼睜睜看著那水手被吊死於冰冷器械之間時,我就確認過了,此處並無神的目光籠罩。勞模之星開始了今日份的二次高強度拳擊工作。

“我真的好喜歡這種感覺。”我蹲著揉揉腳踝。“一頓拳頭就能解決的問題不算問題。有jojo在感覺生活變得超——輕鬆,根本不用想太多,有一種強度的美。”

“據說猩猩的力量是人類的數倍,總覺得jojo的力量是猩猩的數倍呢。”花京院同學用手擦擦嘴角的血,朝承太郎笑笑。承太郎皺眉,輕輕哼了一聲。

“但是,jojo,荷莉阿姨究竟給你吃的什麼呀?吃梅子飯團和金槍魚罐頭真的能養出這種孩子嗎?”我站起身。“啊!花京院同學,沒事吧,請用我的手帕。”花京院同學笑著道謝接過來。

jojo掏掏口袋。“花京院,你的手帕在我這裡。”

花京院同學忽然一下子驚慌起來,不停說著“不用了不用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手足無措的緊張模樣。我湊過去,“咦,你為什麼會有人家的手帕啊?哦哦!我想起來了,是在台階那會兒!”

“是啊。”jojo點點頭。“好像寫了什麼字,我還沒看。你要看看嗎,KK?”白金之星已經結束拳擊,回到我們中間。真奇怪,它在不懷好意地笑,jojo的綠眼睛裡也透著意味不明的勝券在握。為什麼感覺這家夥在搞惡作劇啊。

看著直冒汗的花京院同學和沒什麼表情但被替身出賣心情的jojo,我十分困惑。呃啊,你們是不是合在一起整蠱我?我剛想說“小樣兒我才不看呢”,船體忽然劇烈顫動起來,周圍的一切都如同達利的超現實作品一樣,軟綿綿地扭曲著。

“船、船好像要沉了!”一直遊離於狀態之外的安叫喊道,隨後手腳並用,敏捷地,敏捷地……咦,爬到了我身上,用手緊緊抱住我的脖子,使勁往我懷裡躲。喂喂,什麼呀!

我拔腿就跑,並且充分向承太郎證明了上船時我所言不虛:我左胳膊夾著安、右手拽著花京院同學狂奔,誰願永生拉著jojo。我健步如飛,它在後麵氣喘呼呼。

“凱瑟琳!”誰願永生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我和你拚了!你以為我是什麼,商道上的驢嗎!”

……總之,現在,場麵該死地熟悉,一群人擠在救生艇上長籲短歎。此刻,夜色降臨海麵,天際將沉未沉,銀色星子在灰雲間閃爍十二分的光芒。景色真好,天氣真冷,我吭哧吭哧打噴嚏。承太郎揉揉我的頭發。

“一天之內居然遭遇兩次襲擊,兩次海難,唉……”花京院同學抖抖梳子上的水,苦惱地歎了口氣。話說為什麼他會隨身帶著梳子啊!

“真是夠了。”jojo伸手把煙盒裡的水甩出去。“煙全都受潮了。”

“反正你有的是時候和陽光把煙烤乾啦。”波魯那雷夫安慰道。厲害,法國人的樂天派精神真是比天上的星星還明亮。

“我的茶包也都潮了……唉,不過沒關係。也有好的一方麵啦。”我苦中作樂。“至少迪奧那邊應該不會再派和交通工具有關的替身使者來攻擊我們了吧,這種類型的使者輕鬆就會被喬斯達先生的天生屬性克製!”

“什麼天生屬性啊!”喬斯達先生抗議。“KK,彆往我身上添加什麼奇怪的特質哦!”

阿布德爾先生開始提起何時能夠獲救以及到達新加坡的話題了。無聊的路程規劃聽得我直打哈欠,jojo看看我。“困了就睡吧,也許醒了以後就已經到下一站了。”

我搖頭。“不行,萬一夜晚有其他替身使者攻擊過來怎麼辦?現在正是我們脆弱之時,不能放鬆警惕。”

“沒關係,睡吧,KK。”花京院同學伸手,幫我梳理好散亂的頭發。“有這麼多人呢,彆擔心。”

“可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不知為何,我滿心焦慮,一種怪異而朽頓的危機感在我的胃裡翻滾。恐懼會讓人胃酸倒流,但這種感覺更像是一種對未曾目睹某物而產生的節外生枝的急躁感。“其實從一上救生艇開始,我就覺得有人在看著我。你們沒感覺嗎?”

承太郎看上去有些震驚,花京院同學搖搖頭。“沒感覺呢,畢竟是在海麵上。KK是不是因為精神太緊張了呢?”

“我不知道……”我說。“如果是的話,當然,我萬分抱歉……但是,總覺得什麼人在注視我,是憤怒的感覺,可是也不是敵意,怎麼說呢……我反倒覺得對方有那麼一點點悲哀。”

並且,不知緣何,我為這不知名者的悲哀感到心痛。

關於未來如何張開流血的大口、尖牙寒光、眼帶瘋狂地等待我走近它的舌頭,我一無所知。我隻知道它殘忍至極。即使理性高昂,人在生命的洪流中也依舊無知無覺、兩眼空蕩、嗅覺失靈、幾近殘廢,隻能摸索著一點一點向前,因此很容易輕而易舉地被命運利用和欺騙,自以為獲得幸福和解放,實際上隻是徒勞地翻了幾次肚皮罷了。這些事情,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然明白。然而,在那步步相逼的無形凝望中,我由衷地感到困惑:究竟是什麼人,會用這種極度複雜的眼神望向我?這非人的、鮮紅的凝視使我頭暈目眩。這個人是敵對的替身使者、隱秘的複仇者還是任何什麼東西?如果未來的某一天我們相遇會怎樣呢?同樣,我一無所知。花京院同學溫言細語地安慰著說沒事,jojo默不作聲,隻是用大衣攏住我。他們都看向我。溫和的、關懷的、柔軟的注視,輕盈地蓋在我眉睫之間,遮擋了更為遙遠的目光,如蝴蝶壓倒颶風。麵對龐然可怖的未來,我需要的也許隻是這麼一點消解的力量。

“花京院,jojo?”在蓋著衣服、迷迷糊糊陷入夢境時,我小聲叫他們。

“怎麼了?”

“我想謝謝你們,各種方麵的。”我感覺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失去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連結。“謝謝……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