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懵逼地對著花容失色的荷莉阿姨感歎道,望著她因驚訝而略微張大的淚眼迅速挽回“知書達理英倫小淑女”的一貫人設。“啊啊啊啊啊阿姨我是說,難怪六點了都沒看見他回家!您彆哭您彆哭,總之是怎麼個說法?您要進來嗎?”
家裡除了我沒彆人,我的考古學家爸媽和商業精英老哥正天涯各方地忙活著,獨留我看家,因此我本人十七歲就過上了每天想熬夜到幾點都行、周末幾點起都沒人管的成功人生。但是目前看來,這都沒有我的好竹馬空條承太郎厲害:一轉眼功夫,人家已經去了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的地方。比較尷尬的是家裡現成的飲料隻有可樂,我隻好把冰可樂倒在能找到的最好的茶杯裡。誰願永生痛心地指責我暴殄天物,平時家務都是它做,它確實有資格這麼說。
但我現在沒工夫搭理它,荷莉阿姨也沒心思發現茶杯裡裝的是可樂。在她哭泣抽噎、不成腔調的敘說裡,我逐漸理清了一些事情的頭緒。開玩笑的,我完全沒懂,就知道jojo好像是去書店的路上被小混混攔住找麻煩,一對多把小混混統統送醫院去了,自己也被路人報警送進局裡。目前小混混怎麼個情況不太知道,jojo怎麼樣也不太知道。考慮到他的對手是看見一米九大漢還敢挑釁的蠢人,我覺得他肯定沒事,絕對贏得毫無壓力。不過荷莉阿姨的意思是叫我和她一起去警察局看看空條承太郎,順便讓我和警察說明一下jojo平常是“世界上最乖最聽話的好孩子”。
我被荷莉阿姨超強的母愛濾鏡模糊了雙眼,遞上麵巾紙的動作都帶著深受感動的虔誠。但是我的大腦卻在瘋狂運轉。我很怕麻煩,這種麻煩對我而言不是家常便飯。如果jojo在這兒,肯定會中氣十足地“呀卡嗎西!”以表達自己的不屑——他也知道我絕對不會想去。我們上高一的第一周開始,jojo那張造孽的臉就招來一大堆人上學放學跟著走。而我理想的上下學道路是慢悠悠地在美麗小道上踟躕,一邊優雅地聽著隨身聽裡的爵士樂一邊大啃特啃手裡的熱狗。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和他一起上下學同行。高一的第二周,當我發現同學們對jojo的熱情延伸到了午休時間後,我找到班主任,請求從jojo旁邊調開。
“怎麼說呢,我真的很討……我不太喜歡人多啊。很麻煩的。我隻想安安靜靜。”我老老實實地說。
我隻想安靜地度過所有時間。
那天放學,我果斷地拿起書包從座位一躍而起,打算敏捷地左閃右閃避開人群,趁其他同學還沒圍上來jo聲一片迅速逃離戰場。然而,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書包肩帶,把我拽回去。下一秒,我驚訝地發現自己腳尖離地,開始做水平平移。全班同學鴉雀無聲,目瞪口呆地看著空條承太郎提溜著我走出教室。
“我靠,你xxxxx的(消音)xxxxxx(持續消音)!”生平第一次被人小雞仔一樣提起來,我一時間理智失調以至於破口大罵。“傻x,乾嘛啊!有話好好說!不會是因為我喝了你的波子汽水吧!拜托不至於吧我賠你一瓶不行嗎!”
空條承太郎麵色冰冷如鐵,一拳打上去估計會震碎三根指骨。他連眼神都沒賞我一個,提著我開始往樓上天台走。我大為不解,極為震驚,但依舊秉持薩特的“語言必有用”理念試圖和他講道理。正值放學,一路上遇到不少學生和老師,他們無一不用滿頭霧水的驚訝神色看著空條承太郎單方麵霸淩我。最終在他人的目光裡,我停止了思考。並決定:如果一會兒空條承太郎不能用富有邏輯的語言充分說明他這樣做的合理性,我就把他從天台上拽下來同歸於儘。如果說我第一怕的是麻煩,第二點絕對是不必要的引人注目。
天台的門被一腳踹開,上麵談情說愛的學長學姐們作鳥獸散。我深感打破了人家的校園甜蜜情感,默默朝他們逃離的方向說聲對不起。下一秒,承太郎“啪”的一聲把我杵在地上。我狼狽地整理一下書包和頭發,抬起頭毫不示弱地回應他冷漠的凝視。
這小子是不是也到時間了,偏要挑天台這麼中二的地方談問題。我真的服了。可惡,搞校園酷哥那一套是吧!我可也是身高一米七四的校園酷姐預備役。搞眼神對瞪不在話下!然而鬨鬼的是,我居然從jojo的綠眼睛裡後知後覺地發掘出委屈的意味——極度憤怒,但委屈。
我瞬間慫了。
“不會真的是因為波子汽水吧?”我低下腦袋,軟和態度,好言好語。“對不起啊jojo,上完體育課太渴我就給喝了。我明天賠你兩瓶行嗎?真的不好意思。”
“你為什麼和老師說要調開座位?”我聽見jojo問。
啊?我抬起頭,徹底茫然了。鬨了半天是因為這個?真是少男心海底針。不過我不用賠他汽水了,nice!我真誠地把那套“喜歡安靜”的說法重複了一遍。“沒關係啦,雖然學校裡不坐在一起、上下學不一起走,但是回家以後我們還是可以互相串門嘛!”我安慰他。“jojo你這樣很遜耶,像鬨彆扭的小孩子一樣。好啦,快走吧。你先走,我一會兒跟上。”
“那麼你為什麼不和我先說明呢?”他臉上的冷漠不減分毫,繼續追問。
我沉默了,我盯著他的臉看。我想那一刻我的眼神一定也冰冷得嚇人。
“和你說也沒有用。”我平靜地闡述。“你不會趕走她們的吧?我知道你為了那些女孩子的感受,是不會說什麼太絕對的話把她們驅散的。在這種地方你總是很……嗯,善解人意。我完全了解你的性格。我知道你也不喜歡彆人圍著你嘰嘰喳喳,但你什麼都不會做。你明白她們隻是喜歡和你待在一起,沒有惡意。但是對我來說,這屬於天降問題,本來不應該承擔。所以嘛。”我攤攤手。“我就沒和你事先打個招呼。現在你明白了嗎?”
問題。我冷靜地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腦子裡卻閃過更多片段。因為夜不能寐而頭痛欲裂的時刻、想要凝聚心神驅除雜念好好休息的時刻。那些帶笑的麵容、手撐在我的桌子上,肩膀搭在我的椅子上。許多人圍在周圍,我臉盲,認不出誰是誰。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一片繁雜。我想安靜地待著,什麼都不想。但是我的腦子逼著我思考,逼著我觀察,逼著我產生厭惡。我不該感到厭惡的,但我惡心頭暈,想要嘔吐。
“需要幫忙嗎?”替身在我耳邊咯咯笑。“我可以幫你除掉她們哦。按人頭算,一個五百日元或者兩個換‘與家人擁抱一次’的事實。你選哪個?”
“我哪個都不選。”在人聲嘈雜中,我低著頭小聲說。“為什麼這麼廉價?你說的那個除掉是我想的意思吧?”
“因為在你心裡,她們的‘生命’隻值這麼多呀。”銀色的人形發出高昂的笑聲,但沒有任何人聽見。我多希望有人能聽到,看看我。“我的每一次‘要價’都隻是你內心的投射罷了。凱瑟琳,一直以來,你都是惡魔一樣的孩子呀。”
我不想糾結這個問題了。道德觀爭論是世界上最愚不可及的爭論。逃避可恥但有用,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你給路打油。我的語氣和神情好像刺痛了jojo,後麵發生了什麼我記不得了,總之是不歡而散。我一個人走回家,寫作業,看書,打遊戲,卡關,查攻略。查到一半jojo打電話給我。
他說他很抱歉,他沒想過我會這麼想。他說,他希望我暫時保留我的座位。明天開始不會有人在學校裡打擾我。學校外同學們怎麼做他無法控製,但是在學校裡,他保證我能在他旁邊安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說行,好的,謝謝。我讓他明天早點去學校。數學作業有兩道題我還是不會,明天去教室抄一下他的。聽筒那邊沉默了,隨後是電話掛斷的嘟嘟聲。誰願永生忽然冒出來朝我幸災樂禍地笑,我讓它實在太閒就去把地拖了。它說,你完全沒搞懂情況,凱瑟琳。但我喜歡你這種遲鈍,逃避麻煩有時候能躲開許多命運的洪流。
我回過神,看了一眼還在擦眼淚的荷莉阿姨,又看了一眼躲在門後痛心疾首看著茶杯的替身。它讓我趕緊把荷莉阿姨一起探監的請求給拒了,一會兒好一起打電動。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
“我們走,阿姨。”我說。“我們去把jojo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