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房間內,一切都和你中午出門前一模一樣,你把手裡的禮糖盒子往桌上一扔,順勢滾進了沙發中。爐火劈裡啪啦地響著,新換的玫瑰花束散發著馥鬱的香氣,你的意識就在這種熟悉的環境中不斷下沉。
好像少了點什麼,對了阿蒙呢?
睡意瞬間消散無蹤,你睜開眼環顧四周,確定那個熟悉的身影今天沒在你回家的時候出現。這還真是少見,阿蒙數量眾多,長久以來當你回到城堡、大宅或者臨時居所時,總能看到一個他待在那裡。
或是捧著一本書偶爾翻上兩頁,或是站在窗前看著遠方,或是擺弄著幾個小物件。祂並非人類,但在這些時刻祂看上去和一個無所事事的年輕貴族毫無區彆,一樣的放鬆、慵懶,仿佛除了今夜要去哪裡縱情聲色這個問題外再無其他煩惱。
你不知道祂是特意放了一個自己在這裡扮演人類,還是……在等你。但你總會走到離祂不遠也不近的地方停下,開口和他聊上幾句。
你說發瘋的天氣,他說圖鐸比天氣更神經;你說事情好多感覺自己隨時要暴斃,他說自己在屋頂上躺了一天吹風吹得頭疼;你說阿蒙明明是太陽神的名字為什麼特裡爾還天天下雨,他說不好意思這個問題你得去問我父親當初為什麼起了這個名。
等你們說到無話可說時,房間便安靜下來,隻有鐘表指針行走的嘀嗒聲和你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這時你會從包中或者口袋裡找出一個最新奇的有趣玩意兒塞給他,看著他在三分鐘內玩膩扔到一邊,你們再開始新的一輪話題。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驚動了你,你從回憶中抬起頭,看到阿蒙正從樓梯上走下來。你又躺回了沙發上,祂在你對麵坐下,伸手拿起了茶幾上的禮糖。
祂拆開糖盒上精巧的繩結,挑了一顆巧克力放進嘴裡,咀嚼幾下後祂皺起了眉,“家裡的更好吃。”
“你不能指望這裡麵有為你額外加糖。”
你翻身把抱枕摟在懷裡,閉上眼想先睡一會兒,但祂還在繼續說話,“婚禮怎麼樣?”
“很好吃。”這是你的真心話,在送走雷克斯後,你最終還是冷著一張臉實現了自己遠離社交的最初願望,成功將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吃吃喝喝中。
說到底,如果這位新任警廳廳長不是你的朋友,你壓根不會親自去往現場,一份珍貴的禮物足以打發他了。
阿蒙注視著對麵躺著的人,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新婚夫婦怎麼樣?”
你睜開眼,“是在問一位半神和一個凡人的婚姻?”
祂點點頭,“他們並不相配。”
“確實。”你想起在午後燦爛的陽光中擁吻的那對新人,一個英俊高大,一個貌美如花,任何人看到都會為他們之間的愛情所感動。但你知道這隻是現在,時間對他們並不平等,再過些年,他們看上去就會更像一對母子而不是夫妻。
這也是大部分人沒法真心實意祝福他們的理由,這種故事已經發生過太多次,平民和貴族、普通人與非凡者、低序列與高序列。每一個故事的開始總是洋溢著激情、喜悅與愛,而每一次的結束都夾雜著怨恨、痛苦與後悔。
但你又想起下午聊天時雷克斯臉上的表情,那是一個保護者的神情。你開口說道,“但我猜他已經想好了,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他都會和她站在一起。”
“包括在她成為一個老人後也繼續愛著她?”
“包括這個。”
祂沉默下去,似乎是在思考愛這種奇妙的東西,突然祂開口了,“你之前看得那本小說也是在說愛嗎?”
已經頭腦昏沉的你就像被一道雷劈中了天靈蓋,整個人蹦了起來,“你不是在說我走之前看得那本吧?”
祂矜持地點了點頭,你絕望地看著那本色彩豔俗的出版物出現在祂手上。
“呃……怎麼說呢……”你盯著萬惡之源,試圖整理出一個既正確又高雅還不至於讓你丟臉的說辭,“愛是多種多樣的,而這本小說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一部分人對於愛的幻想。”
“但它是用我和你做原型的。”平淡的話語擊穿了你的心理防線,“而你在看。”
如果不是因為你現在位於一樓,跳出去隻能一頭栽進土裡,你就真的去跳了。
“好吧好吧,我隻是對他們能把你寫得有多ooc感到好奇。”你攤開手,這是實話,最近的八卦作家在如何塑造一個讓你笑出聲的阿蒙上頗有成就。
你連那個單音節的詞都不想再說出口,“請放心,直到下個一百年我也不會對你產生那種感情。”
“那你為什麼要我給你來一下?”祂指了指你的臉。
“當時我腦子壞了。順帶一說你扇歪了,我就知道你這輩子還沒物理意義上的打過人。”
阿蒙想反駁,但祂發現對方說得是對的,祂確實很少手動打人。
奧特·賽德站起身,“好了,把書還給我,我還沒看完呢。”他抽走了那本書,轉身往樓上走去,“晚安啦,阿蒙。”
在自家老板已經躺平時,奧菲莉亞·索恩——也就是你尊敬的秘書小姐——剛好站在機構的大門前。夜間的機構總部寂靜無聲,隻有年邁的看門人跑過來為她打開門鎖。
“索恩女士,您這麼晚趕來是有什麼急事嗎?”
她抬手將碎發彆到耳後,“有些突發事件,上半年的財務預算需要做些調整。”
“真是辛苦您了。”老人一路提著燈將她送到辦公室才離開。
你和她的辦公室是兩個相鄰的房間,中間有扇小門可以自由出入,畢竟你們經常需要交換各種文件信息。
奧菲莉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搖晃的燭火,不知不覺間抿緊了嘴唇。這麼多年過去,彆人對她的稱呼都從“小姐”變成了“女士”,可她還是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碰到你時的情形。
作為一個沒落貴族家庭的長女,尷尬這個詞簡直是為她量身定製的。家裡沒什麼資產能被繼承,選擇工作又不能完全不顧體麵,去聯姻彆人看不上,想成為非凡者又差了些門路。年輕時她自己看著自己,都無奈到想哭出來,明明有手有腳腦子也不差,怎麼就沒有條好點的路可以走呢?
“機構”是她的救命稻草。在這裡她能獲得一份穩定的收入,一個說得出口的職位,以及……一個有希望的未來。
她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你掃清那些搶占“機構”的垃圾們之後,你過來和當時人心惶惶的職員們介紹全新的發展方向。你隨手點了個小姑娘來幫你發文件,看她手腳利落人也穩重就讓她當了你的臨時秘書。
之後機構轉型成功,你累到半死不活,她頭上臨時兩個字也順理成章地去掉,然後你們就搭檔了這麼多年。
奧菲莉亞的臉上露出輕微的笑容,眼角也泛起了細紋。
雖然這麼多年你一直說她是個觀眾的好苗子,明裡暗裡地旁敲側擊要不要讚助她幾瓶魔藥,但她總是微笑著一言不發。
你隻能一邊歎氣,一邊問她家裡的弟妹們發展得怎麼樣,要不要你幫忙抬一抬。她偶爾會說點要求,你就一一滿足,畢竟和秘書小姐對你的支持相比,這點事無關緊要。
燭火暗淡下來,她從記憶中回過神,今天全部的所見所聞在腦海中浮現,而後被分類整理彙總,她早已習慣各種明槍暗箭,但今天……
她的表情嚴肅起來,站起身打開小門走到了你的辦公室中。她熟練地從櫃子裡取出了一台打字機,這是機構用於緊急聯絡各個分支的工具。作為你的秘書,她當然有最高權限來通知所有部門,隻是這種命令一旦發布,帶來的後果難以想象。
她思索了一下,下定決心敲擊起鍵盤,無數台打字機嗒嗒嗒的響起,一行文字出現在紙張上。
“全力調查特裡爾近期奧特·賽德大人名聲相關情報。”
她仔細地將所有東西放回原位,走到窗邊深吸一口氣。燭火早已熄滅,隻有緋紅的月光照耀在室內,她小聲說著,“我決不允許任何人侮辱您。”
叮鈴鈴!叮鈴鈴!
自行車胎碾過石子路麵,留下一串清脆的鈴聲。清晨的薄霧中,聽到聲音的路人們向路邊避去,給那輛輕快駛過的小車留下足夠的空間。
在機構的常年宣傳下,自行車目前是相當普遍的出行工具,許多需要經常在城內穿行的人,像是巡警、學生、小職員都喜歡騎著輛自行車來來往往,當然郵差們也很喜歡。
剛剛路過的那輛車後座上掛著兩個被刷成綠色的碩大帆布包,想來就是一位早起的郵差忙著去送信吧。
隻是這位年輕人可能太過著急,在下個路口他就和一個女孩撞了個正著,自行車倒在一邊,零零碎碎的物品散落了一地。
身材瘦削的郵差趕緊扶起地上的女孩,“實在抱歉小姐,是我太著急了,要是給您造成了什麼損失我願意全部承擔。”
女孩就著攙扶的力道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沒關係,也是我自己沒注意看路。”
郵差眼疾手快地把東西撿起來整理好,“我看看這些是您的,剩下的應該是我的。”他把物品遞過去,揮揮手,“既然您沒事我就先走了,再見!”
女孩抱著自己的書本向原本的方向走去,卻在街道儘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郵差的身影早已消失,她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又繼續快步向前走去。
水晶吊燈上近千根蠟燭的光輝照得你頭暈目眩,你趴在欄杆上又打了個哈欠。
這家的宴會實在沒什麼新奇的地方,人還是那些人,菜還是那些菜,唯一可以稱道得大概就是這個新換的超巨大豪華吊燈了,但它的熱量和煙霧讓你在心中無比懷念電燈的同時又痛罵了一頓風暴。
好無聊。在你內心冒出這句話的下一秒,阿蒙出現在你身旁,就好像祂一直站在這裡一樣自然。
你向祂舉了舉杯子,示意自己看到祂了,隨即又無精打采地趴在欄杆上發呆。
最近幾個晚上你都在熬夜研讀八卦小說,努力讓自己不笑到把整個屋子的阿蒙都吵起來。這樣做的後果除了你眼眶下濃重的黑眼圈,就是你現在滿腦子的黃色段子。
感謝上帝,阿蒙不能偷你的想法,不然你真的要原地跳下去一了百了了。
不過說起小說,你一拍欄杆精神起來,“你知道那天那本最後的結局居然是我們兩個一起在火海裡麵燒成灰了嗎?”
祂點點頭,“知道。”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你所有的單片眼鏡都被燒了啊!”這才是你的關注點,人物死了沒事,但財產沒了啊!
祂保持著鎮定,“那是小說,沒有人敢來燒阿蒙家的宅子,除非你決定點火。”
“那不可能,燒完了我住哪啊?”你又趴了回來,打量著下麵來來往往的人群,“哎哎哎,你看那不是雷克斯嗎?”
祂跟著你一起看過去,這位半神挽著自己新婚的妻子穿行在人群中,看上去心滿意足,整個人散發著已婚人士那種幸福的氣場。獵人敏銳的直覺讓他抬頭看過來,你揮揮手向他問好,他看到你們兩個並排站在那裡,猶豫了一下向你們點點頭。
阿蒙突然輕笑了一聲,你好奇地看過去,“你知道他剛剛在想什麼嗎?”
“說起來上次我提到阿蒙家時,他好像就很不自然,生怕我不開心。”你湊過去,“來,和我分享一下八卦。”
阿蒙推了推單片眼鏡,微笑著說道,“他以為你暗戀一位阿蒙家的小姐很多年。”
“你哪個分身?我不記得我和誰太接近來著。”你陷入回憶,各個阿蒙出現在你身邊的頻率理論上來說是均等的,當然像阿蒙公爵和公爵夫人這兩位會讓人記憶更深刻一些,但小姐應該沒有特彆突出的……啊!
“那個啊!”你一拍腦袋想了起來。
祂點點頭,“就是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