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幾十年的擴張、拆分、重組中,“機構”經常由於自身規模的變化而不得不四處搬遷。最近十年內,你大刀闊斧地將醫藥、化工、文娛這幾大已然成型的板塊切割出去,大部分下屬都分散到不同的產業中,總部成員數量極速下降。
隨著人手的精簡,現在的總部隻在特裡爾城中一處僻靜的街道上選擇了一幢三層小樓作為辦事處,而此時你正坐在頂樓光線最好的房間內翻看著工坊送來的報告。
直到看到報告末尾那行明確的結論,你才終於鬆了一口氣。這份報告是關於一件來自於南大陸的礦石樣品的成分檢測,也是你這次前往南大陸的最初目標。
和很多人對南美、北美的印象有所出入,南美洲確實礦產資源豐富,但說起黃金,圖鐸帝國才是真正擁有世界上最大金礦的國家,在北美西部的平原上埋藏著世界上產量最大的內華達金礦,“淘金熱”這個詞正是為此而誕生的。
那麼南大陸上值得你關注的是什麼呢?
你關注的是另一種礦產——鋁土礦,你真正想要的是以此為原料提煉出的金屬鋁。無論是在醫療、工業、航空,這種輕盈的銀白色金屬都有著極大的作用。
而好巧不巧,這種礦石可以是黃金的伴生礦。所以現在它們即將作為兩國貿易往來的一部分,以“金礦原石”的名目進行交易。
你們談了一半的正事在經曆了無數亂七八糟的波折後最終還是談完了。
這份條款和世界上曾經存在的任何貿易條款都毫無區彆,唯一的奇妙之處在於……
“拜朗帝國執政官親赴特裡爾與血皇帝陛下麵談相關事項,誠意十足。”你念著報紙上的大號標題,嗤笑一聲把它丟下,“亞伯拉罕家那幫記錄官真的很能編啊。”
秘書小姐把報紙折好,“畢竟作為運輸方,這份條約所能帶來的利益實在讓他們無法抗拒。”
“是啊,感謝陛下的奇思妙想吧。”你翻了個白眼。在海上運輸危險又緩慢的情況下,偉大的陛下看了看自家手下,腦袋一拍決定讓那群到處開門的半神去運貨。
當然祂也沒忘了其他人,圖鐸家乾安保,安提哥家負責檢查危險品,塔瑪拉跟著亞伯拉罕乾吧,雅各?雅各是什麼?
至於阿蒙家嘛,在大部分出口商品都來源於“機構”相關的工廠時,確實不用管祂們。
你想起家裡那幫子吵個沒完的烏鴉,又翻了個白眼。
“您今晚還要住在這嗎?”秘書小姐宛若能夠讀心般開口道。雖然她隻是個普通人,但這份敏銳和“觀眾”也有的一拚了。
“呃……我應該能回去。”你深深地歎了口氣,體會到有家難回的痛苦。
耀眼的黃金,自古以來便是紛爭與動亂的開端,但你真的沒想到金烏鴉居然能有和希臘神話中那顆金蘋果一樣的功能。
為什麼一群阿蒙要爭論誰是雕塑的原型啊?
你們看看那個歪歪扭扭的圈就應該明白,我雕這玩意的時候純粹是憑感覺下刀的。最後能像烏鴉而不是像野雞,已經是老天保佑了,不過鳥類不帶顏色看上去好像都一樣?
你決定還是回去算了,老是睡辦公室也太淒慘了。
在你站起身時,你想起了最後一件事,“數據已經送過去了?”
秘書小姐深深地低頭,行了一個屈膝禮,“是的,分析正在進行。我誠摯地希望這次能有所收獲。”
“我也希望如此。”
亞伯拉罕族地。
已知在一個複雜的故事中,出現了一個序列7,一個序列4,兩個序列2,兩個天使之王,兩個真神,那麼無論罪魁禍首是誰,都沒人覺得是你。
和完全沒被影響的你不同,中年天使和以撒回來就被自家族長關了禁閉。按照門先生的原話是“把腦子裡的水好好倒一倒。”
年輕人總能獲得幾分優待,以撒現在正老老實實地和他最最尊敬的族長大人描述事件的全過程。
“……在我試圖打開門時,絕對有偷盜者的力量加入擾亂了當地的封鎖。但不是奧特手裡的單片眼鏡,那個的力量位格要高得多,可以直接停頓時間。”
坐在對麵表情平靜的伯特利微微頷首,“有中序列的偷盜者跟隨你前往了村莊,在他身邊存在這個不奇怪。”
“是的,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沒能察覺到。”以撒的聲音沮喪起來。
傻孩子,就算都是半神的位格,要是阿蒙能被你察覺到,祂還是早早認命跟著我當天使算了。心知肚明的伯特利略過了這個問題,祂真正想問的是……
“你覺得奧特·賽德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祂端起茶杯,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杯中的紅茶,說起來這種喝茶的風尚也是由對方引領的。
以撒皺著眉回憶了一下,“他是個……很難形容的人。我最開始以為他和那些一朝得勢的家夥一樣,下巴抬上天隻會用鼻孔看人,彆人說幾句好話就暈頭轉向。但完全不是,他冷靜得過頭,又沒什麼向上爬的野心。”
“如果說他是個專注研究的學者,他手裡那些研究項目總是斷斷續續經常更換。說他是個商人的話,他會把大筆大筆的錢扔到那些慈善事業裡打水漂。他做事會給人一種自相矛盾的感覺,就像……”他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形容,急著握緊了拳頭。
“……就好像一直在注視著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伯特利平淡地接上了句話。
“對,就是這種感覺!因為注意力被遠處所吸引,所以身邊的一切都不重要。”以撒的眼睛唰的亮了起來,“說起來他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這點,明明隻是個序列7,但他對真神天使凡人都一視同仁,即不敬畏也不鄙夷。”
“其他人怎麼看這一點?”
“稍微和他相處過的人都能發現,他從沒有試圖掩飾過。”
“那他本人呢?”
“嗯?”
“我的意思是,他知道彆人是這樣看待他的嗎?”
後輩頓住了,“我……我不知道,但好像從來沒有人在他麵前說起過。”
他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問道,“您是說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奇怪?”
伯特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沒有沒有,能幫上您的忙是我的榮幸。”好像有無形的尾巴在以撒身後搖來搖去。
一瓶如同星空般閃爍的魔藥出現在桌子上,祂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是時候試著再向上走一步了。”
後輩猶豫著接過魔藥,離開前小心翼翼地問道,“您覺得我能行嗎?”
比星空還要深邃的瞳孔注視著他,好像能包容世間所有的過錯,“我相信你們每一個。”
在隻有自己的房間內,已經站在世界頂端的門先生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真是讓人懷念的形容啊。”祂想起很多年前送祂姓名的另一位,“你們都隻會注視著自己的應許之地嗎?”
“阿蒙啊,”祂念叨起自己的另一位同僚兼敵人,“是誰在操縱他人,讓他一直看不清自己呢?”
你打了個噴嚏從馬車上走下來,指揮著仆人把巨大的箱子搬進大廳。原本肅穆整潔的大廳現在鴉飛鴉跳羽毛亂飛,不時有幾個人形阿蒙挽起袖子換成翅膀就衝了上去。
“咳咳!停!”你站在箱子前大聲喊道。
一雙雙黑色的眼睛看過來,祂們身後的壁爐上擺放著那個惹了大麻煩的金烏鴉雕塑。
你確定阿蒙們的注意力都轉過來後,抄起一把斧子,轉身劈開了木箱的外殼,“當當當!”
從外殼殘骸中露出的是一棵金色的樹木,你滿意地看到所有阿蒙的眼睛都睜大了一圈。
“天然黃金,手工打造,參考神話中的扶桑樹,九條主支乘以九條分支,保證每隻阿蒙都有地方降落。”你念完介紹詞敏捷地就地一滾,躲開蜂擁而來的阿蒙浪潮。
再次回頭時,金色的樹已經變成了黑色,阿蒙們為了搶到最佳位置無所不用其極。
“喂喂,直接開始吃自己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啊?”你嘴角抽搐地看著阿蒙的數量極速減少,直到一隻烏鴉一根樹枝。
你看著中間最高處的空位,滿是疑惑地問,“本體呢?”
阿蒙捏了捏單片眼鏡,確認自己的位置沒被搶後,滿意地點點頭看向窗外。
這是一家裝潢複古的咖啡館,暖色的原木建材表麵張貼著五顏六色的海報,都是正在或者即將上映的戲劇宣傳畫。
不少年輕人圍坐在一張張桌子旁討論著什麼,和巴黎一樣,特裡爾的咖啡館同樣成為了不同階層交流社交的重要地點。
祂所點的咖啡和祂所等待的客人一並到來,侍者將兩個冒著熱氣的杯子放到桌麵上,金發的男人耐心地等待侍者離開才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祂們一時都沒開口,隻有白色的水蒸氣嫋嫋升起。
亞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阿蒙卻碰也沒碰杯子,祂知道咖啡不合自己的口味。
“被拉上舞台中心的感覺如何?”阿蒙先開口問道。
“比我過去想象的更加有趣。”
阿蒙嗤笑了一聲,“之後被圖鐸和薩林格爾追著揍也很有趣?”
金發的男人笑容不變,從祂此刻出現在特裡爾來看,事情已經解決了。
“我不能操縱他的心靈,就像你不能寄生他。”祂平淡地說道,就好像陳述的內容不是說兩個天使之王對一個人類毫無辦法這種驚天秘密,而是1+1=2一樣無聊。
阿蒙握住了杯子,“但你還是讓他成為了劇本的一部分。”
“是的,我不能操縱他,但我仍然可以操縱周圍的一切,讓事情向著我需要的方向發展。”
被以撒記住並找到的戒指,突然降臨帶著奴隸反叛的男人,從天而降砸在你身邊的屍體……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巧合,但有多少是真正的巧合又有多少是被書寫出來的呢?
算了,如果作家從未出現在台前,那麼所有的巧合都隻是巧合。
“他不是個好演員,離他遠點。”黑色的瞳孔凝視著金色的瞳孔,這是一句過於直白的警告,直白得不像是阿蒙能說出口的。
亞當微笑著看著自己麵前的孩子,“阿蒙,操縱是我的本能,就像偷盜是你的一樣。在年幼時,我們就開始使用各種方式理解、熟悉、擴張自己的本能。
在我看來,你的偷盜和寄生同樣是操縱的一種,你將自己感興趣的事物偷到手中,完完全全地支配他們,擁有他們。
隻是這一次你沒法用過去的方式了,你該試著用另一種方式來操縱他。”
阿蒙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與你無關。”祂消失了。
隻剩下金發神父一個人的窗前,祂看著桌上絲毫未動的另一杯咖啡,微笑著打開了懷中的筆記本。
那上麵已經寫了很多字,有的片段似乎被劃去,還有的頁麵被整頁撕掉。
“他是個好演員。既然結局已經上演完畢,那麼編劇被拉上舞台也不過是氣氛到位時的意外彩蛋。”
祂撫摸著這個已經寫完的故事,在紙張的最下麵是一句用弗薩克語寫成的話。這句話讀起來異常的拗口和奇怪,就像是從另一種語言粗暴的直譯過來。
被汙染的死神會夢見發瘋的紅祭司嗎?
祂將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屋簷下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
起風了。
特裡爾郊外一處普通的農莊中。
“這就是這次的數據嗎?”一個年紀頗大的乾瘦男人接過了對方手中的東西。
“是的。”對方惜字如金,這句話過後便消失在牆壁的陰影中。
乾瘦男人舉起手中圓形的金屬薄片,那上麵篆刻著無數密密麻麻的符文,對著光看過去讓人頭暈目眩。
而在他的身後是一架龐大的機械,它的主體部分是一個微微懸浮的金色圓球,圓球的兩端成百上千根導管向外延伸到一個又一個透明罐子上,而在那些罐子中裝著的是不同的東西。
它們有的能分辨出來是人類的大腦,器官,肢體,還有一些長得奇形怪狀,密布著畸形的鱗片,觸手,羽毛,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大塊還在蠕動的血肉,它在罐子中翻滾著,將自己扭曲成不同生物的形狀。
男人沒多看這些東西一眼,走過去將薄片從圓球上方投進去。他知道這一步是“插入”。
然後是“讀取”。圓球表麵亮起一層柔和的光,本來堅硬的金屬像水波一樣蕩漾著。
如果順利的話,接下來應該是“轉移”。男人有點緊張地握緊了拳頭,這是這架機械第一次分析如此高位格的數據,他不知道是否能夠成功。
罐子開始震動,大部分在幾下後就停止了,直到隻剩下那塊血肉,在它上麵仿佛沾著油汙的肮臟羽毛從堅硬的紅色表皮上生長而出,一道道青黑色的圓環悄然浮現於上。
圓球的光芒暗淡下來,男人知道這是成功了。
另一些人從角落的門中走出,熟練地抱走了裝有變異血肉的罐子。在樣本培養出來之後,他們的工作是分析以及……
男人又想起很久之前那位大人和自己說的話,“你看,如果說電是對於風暴力量的模仿,轉基因是對於大地力量的模仿,而當我們繞過神明直接追求力量,仍然能得到一樣的結果的話,為什麼我們不能去模仿其他神明的權柄呢?為什麼我們不能試著將那些現在仍然無法理解的力量,變成我們能理解和操縱的東西呢?”
黑發灰瞳的男人站在實驗室中說道,“科學的內容或許有所局限,但它的思路是正確的。對於任何存在於世的東西,觀察、實驗、理解、操縱。
總有一天,我們將可以模仿和使用所有途徑的力量,而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的真理都將握在我們手中。”
我祝願您是對的,我祝願您能讓這成為現實。乾瘦的男人閉上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