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時間流轉,不知不覺中又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節。
今天的特裡爾陰雲密布,陽光被厚重的雲層遮擋,從窗戶裡看出去,整座城市都是灰蒙蒙的。不過你比剛來這裡時要習慣多了。
你把桌子上散落的文件收攏起來,碼放整齊。在檢查了一遍,確定所有需要處理的事情都完成了之後,你就站起身準備回去了。
你今天來得有點晚,事情又還是那麼多,所以當你在走廊上碰到還沒離開的員工時確實有點驚訝,畢竟牆上的鐘表顯示得時間可不算早。
她看上去比你更緊張,兩隻手臂把文件夾緊緊地抱在胸前,和你說:“您好,大人!很榮幸見到您。”
你對她有印象,沒落貴族家庭的獨女,身份夠格卻沒有力量支持,家裡又放不下身段,不管是聯姻還是從政,都沒有什麼好的出路。不過好在是個虛心謹慎又敏銳的人,知道你這裡什麼人都要後,抓住機會就被推薦了過來,乾得也一直不錯。
“嗯,下午好。還不離開嗎?”你問道。
“工坊那裡上個月的耗材清單送過來了,我想今天把這些整理好。”她回答道。
你想了想,確實是這個時間,“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了。”
“好的,您慢走。”她退到牆壁旁,給你讓開道路。
你點點頭,就離開了。
走到門口的簷廊下時,你回頭看到建築的不少窗戶裡都透出光線。
最近的事情確實有點太多了。你這樣想著。
現在這已經不再是最初那個為了城市規劃而臨時組建而成的機構,準確來說,這是一個以你所有的想法為核心向外拓展,涉及學術、商業、軍事等諸多方麵的組織。
它現在還隻是在原始發展的階段,但你已經能看到它最終成為一個龐然大物的未來了。
從槍械火炮到香水染料,從醫療器具到彩票書報,你幾乎把你記得的一切都塞進了這裡。
當然這也意味著現在它的結構和人員異常的混亂,幾乎什麼勢力都可以在裡麵插一腳。雖然有著阿蒙家族的支持,你說話還是算數的,但長久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亂子。
你倒是無所謂,反正這些東西也不屬於你,隻要現在機構還能正常運轉,不影響你年底給阿蒙家族分錢,你就懶得多管閒事了。
至少下水道建設和河道治理做得也很不錯。你坐在前行的馬車上,看著道路邊新修建好的窨井蓋和排水口,覺得正事還是沒有落下的。
對特裡爾的改建雖然還沒有完成,但已經能看到效果了。就像這段時間雖然天天暴雨,也沒聽說哪裡的房屋被淹了或者河流又臭氣熏天。
因為機構的占地麵積有點大,所以選址選在了靠近貧民窟的偏僻之地,你從這裡回去還是要花點時間的。
你探出頭,看天空中密布的烏雲,感覺雨滴隨時都會打下來,於是你抬手敲了敲馬車壁,示意車夫加快一點速度。
放下簾幕後車廂裡麵愈加昏暗,聽著鞭子劃開空氣的聲音,你縮在座位上,決定先睡一會兒。
希望他們早點走,彆被雨淋透。這是你沉入夢鄉前最後的想法。
嘎吱嘎吱。
你從睡夢中醒來,感到馬車仍然在行進。
還沒到嗎?這是你的第一個想法。
哐當,在馬車傳來劇烈的震動後,你理解了。
嗯,又被綁架了。
從機構到阿蒙家的道路是被你重點關注過的,非常平整,絕不可能出現這樣的顛簸。
而且吧,從你站到台前開始,綁架這件事的發生頻率就一直挺高的。
第四紀的作風確實很彪悍,突出一個不要慫就是乾。當然,考慮到你周圍阿蒙的濃度,所有的綁架行為最後都變成了釣魚。
這次也不例外。
在你思考要不要躺下再睡會兒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門從外麵被打開。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拿著一把刀指著你,示意你下車。作為毫無戰鬥力的技術人員,你非常識相地舉起雙手,乖乖地走了下去。
他一隻手仍然舉著刀威脅你不要動,另一隻手把你推進了一扇小門裡,隨後他自己也走了進來,把門關上。
你被推得往房子裡麵踉蹌了幾步,但還是穩住了身形。剛剛從馬車到屋子裡的幾秒,你已經看到了幾隻落在樹上的烏鴉,所以你現在一點不慌,還抽空四處打量了一下。
這座房子外表平平無奇,隻是貧民窟最常見的那種破舊房屋,但是內在卻很有□□氣氛。天花板、地板上繪製著血紅色的符文,牆壁上釘著一排野獸的頭顱,角落裡塞著不知道有什麼用的材料,桌子上堆滿了鋒利的刀劍匕首,你還在裡麵看到了一把你之前研究出來的手槍。
不對,他怎麼搞到這個的?火藥相關的武器明明隻在軍隊內進行過小規模的實驗。
你後退幾步,抬起頭看了一眼對麵男人。果然,他的長相是北方那邊人的特征,而且身高也確實相當突出。
是混在來往的商人中來到這裡的□□分子?
他看到你安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說道,“你這樣聽話很好,我們都能省下點時間。”他嘴角向上扯,露出一個有些猙獰的笑容。
他走到桌子邊,拿起那把手槍,“這是你做出來的東西?”
你小心翼翼地點點頭,裝作害怕地讓聲音顫抖起來。“是……是的。但我隻是設計這個的,製作還是工匠們完成的。”
“如果你是想要更多槍械的話,我是辦不到的。”
他笑容的幅度更大了,走進了幾步俯下身對你說,“你知道嗎?我的手下都被這個玩意打得粉碎。”
很好,不是為了設計圖,應該是在軍隊裡麵的使用吸引了一些人的仇恨。
“……對……對不起……但我也沒有辦法。”你向後退去,繼續說道。
“你以為我是來尋仇的,對嗎?”他貼近你的臉,你能看到他如同深淵般純黑的瞳孔中滿溢出得癲狂和熱切。
你沒有看到絕望和憤怒,這不是一個複仇者該有的眼神。
手上的武器被隨手扔掉,他按住了你的肩膀緩緩地蹲了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你,“我是來找你的,這件東西太完美了,怎麼會有這麼好,這麼適合獻祭給吾主的東西呢?”他的語氣讓你不寒而栗。
你咽了口口水,“那你信奉著誰?”
“當然是深淵的主宰,偉大的‘宇宙暗麵’”。”他的語氣也狂熱起來,站起來揮舞著雙手,你能看到他的手臂上在被黑色的鱗片逐漸覆蓋。
“你聽,祂一直在告訴我要獻上最好的祭品!”他的笑容突然變得詭異起來,用變得尖銳的手指指著耳朵。
你的心跳突然亂了一拍。
不對。
現在已經能確認這是一個單獨行動的非凡者,是深淵途徑的惡魔,最大可能出身於“拜血教”。他惡魔化很慢程度不高,證明位格沒有那麼高,目的也已經明確,那麼現在他應該已經沒有價值了。
所以……為什麼阿蒙還沒動手?
不對,不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深淵途徑的非凡者怎麼可能進入特裡爾?
你的心臟跳動速度突然加快了。
特裡爾一直保持著外鬆內緊的狀態,屬於違禁品可以有,但隻能是小魚小蝦,也就是低序列材料、神秘學入門書籍、奇怪的藥品這種等級。
而深淵、異種這兩個不穩定序列的非凡者是根本不可能被允許進入的,圖鐸也好,天使之王們也好,都不可能允許這種情況。
那麼,他是怎麼進來的?
雖然最近因為國界線邊戰事緊張,圖鐸狀態也一般,阿蒙們開始頻繁地消失,幾大家族那邊也一樣都忙了起來。但這絕不可能成為祂們會容忍一個具有威脅性的低序列非凡者在特裡爾自由行動的理由。
你抬起頭看著已經開始大笑出聲的男人,他已經快失控了,這種不穩定的狀態不可能支撐他做出任何有用的偽裝。事實上,會和你說這麼多就說明他已經瘋得差不多了。
你有種很不妙的預感,但已經沒什麼辦法了。
最近跟著你的阿蒙們位格確實沒到天使,但如果他們沒出事,不可能解決不了這個人。而如果出了事,但直到現在本體都沒有降臨,那……問題是真的大條了。
他好像從狂熱中撿回了一點理智,又想起了你這個目標。
“我知道你在等彆人來救你,但那是沒有用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我已經許願讓獻祭一定會順利進行的!”
你看著那樣東西,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燈?”你不可置信地發出了聲音。
他手裡拿著的是一盞金色的神燈,表麵密布著神秘的花紋,從壺口那裡伸出一點燈芯。
“這個東西真好用啊,隻要說出願望,不管多麼離譜都能實現。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站起身,把燈盞舉到自己的眼前,陶醉地看著上麵的每一個細節。
你現在隻想苦笑,這玩意為什麼能和自己扯上關係啊。
“那你許了幾個願望?”你努力地想掙紮一下。
他看都沒看你一眼,完全沉浸在對封印物的喜愛中,“一個讓我能進入特裡爾,一個是我能順利地綁架到你來完成獻祭。兩個吧。”
你還沒來得及細想,他卻突然激動起來,“居然才兩個願望啊!”
他摩挲了一下燈麵,燈芯亮起,一個金色的虛影出現。
“等等!”你衝上去想要阻攔這個瘋子繼續許願。
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裡真是太吵了,讓這周圍的一切都安靜點吧!”他念出了自己的第三個願望。
你閉上了眼睛。
徹底完蛋,這個願望本身就相當的可怕,還是持有者的第三個願望。
阿蒙們應該是被困住了,經過這次打擊估計也活不下來,就是不知道本體那邊是沒發現這件事還是也被其他事拖住了。
這一次你必死無疑。
你感受到溫熱的血肉飛濺到你的臉上。
接下來,就是痛苦的死亡吧。
但在一片寂靜中,你睜開眼,茫然地發現自己毫發無傷。而許願的瘋子已經變成糊滿周圍的鮮紅肉泥。
願望沒有實現嗎?
“……阿蒙?”你有些猶豫地開口。
沒有烏鴉、人影或者任何活物出現。
你走過去撿起仍然光潔如新的神燈,然後試探著推開了門。
為什麼這麼安靜?
“啊。”
你停在了門口。
今天看起來是隨時會下暴雨的樣子,雖然大部分人都早早地躲回了家裡,但仍然有人會為了生計在街道上奔走。
現在他們都變成和屋子裡的那人一樣的事物了。
你茫然地繼續向外邁步,看到其他建築物的窗戶上、門縫裡都是鮮紅一片,各個平麵上還有無數體積更小的血肉堆,這附近的活物確實都被殺死了。樹蔭下有一些閃爍的東西,應該是阿蒙們的非凡特性。
你站在路中間停下了腳步,頭頂是低垂到仿佛要壓下來的雲層,悶熱的空氣凝滯成一團。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你聽不到任何動靜。
你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響亮。
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還活著?
你低下頭,看著手裡的金色燈盞。
你很了解這件事物,你知道它的位格層次能做到什麼樣的事情。
你不應該活著。
但……這件事情好熟悉啊。
這種明明應該死去,但你還活著的事情,好像已經發生過了。
是什麼時候來著?
應該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你已經把它和其他的記憶一起扔進垃圾堆了。
啊。
你想起來了。
是最開始的那個夜晚,在你還沒有阿蒙的庇佑的時候。
為什麼我沒有被外神殺死?
這個疑問和那晚的剩餘部分和原身的記憶一起被你扔進了思想的垃圾堆。
你曾經在空閒的時候思考過這件事,但最後你隨便扯了點類似因為阿蒙來得更早,因為圖鐸祭祀儀式的影響這種理由糊弄過去了。
就像是草草地掃過幾眼,就在紙上隨便簽了個名,把文件夾一把塞到抽屜裡麵再也不管一樣。
後來,後來,這當然不再是問題。
阿蒙永遠在你旁邊,外神的影響不管怎樣,祂都能處理掉的吧?
但是現在祂們不在。
你還活著。
你不可抑製地渾身顫抖起來,牙齒上下打顫。明明是炎熱的夏天,你卻像是站在西伯利亞的寒風中。
如果啊,如果真的是你現在所想到的那個理由,那個最合理、最正確的理由。
那麼的話……
你拿起手裡的許願神燈,輕輕地撫摸著它的表麵。
沒有反應。
燈芯沒有點燃,人影沒有出現。
你繼續用力地用手指摩擦,但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你跪倒在地上,舉起神燈一下一下地把它砸向地麵,“我要許願,我知道你是什麼,混沌之子,你給我出來!”伴隨著這樣絕望地呼喊。
但,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神燈從你無力握緊地手中滾了出去。
我還可以再試一試。
一個又一個名字從你嘴裡被輕聲念出。
亞當。列奧德羅。奧賽庫斯。阿曼妮西斯。薩林格爾。欲望母樹。墮落母神……
沒有人影,沒有神罰,沒有汙染。
什麼都沒有。
你還有很多很多的名字可以嘗試,但已經沒有必要了。
已經可以確定你的猜想了。
不是祂們的問題,不是神燈的問題,不是阿蒙的問題。
是你自己的問題。
那些理由從最開始就是不成立的。
你已經見過由紅祭司親自參與的儀式,但那對你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你已經使用過外□□諱,但那隻會殺死他人,卻讓你毫發無傷。
所有的答案都已於最初寫明,所有的線索都在每一天中浮現。
你知道解開謎題的一切關鍵,卻愚蠢地站在門前久久地徘徊。
隻需要思考一件事。
阿蒙,真的有偷到過你的想法嗎?
啪嗒,啪嗒。
大雨終於落了下來。
你低著頭跪坐在地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