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載賢見莫空青心思重重,輕柔道:“若是不想吃就不必再吃了,待會路過五芳齋的時候買點糕點吃。”
莫空青擠出一個笑容,勉強道:“謝謝師姐。”依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李載賢點頭,看向逍遙道人,問道:“師父,既然如此,我們還要去找這位夔醫生嗎?”
逍遙道人撫摸胡須,眉頭緊鎖道:“莫非其中有什麼誤會?酒仙老兄著實可憐,但夔姑娘的確並非這樣心狠手辣之徒,或許酒仙怕是認錯人了,或許……或許是有人冒名頂替?”
這番理由著實牽強,李載賢沉默片刻,繼續問道:“那師父上次見到夔大夫是什麼時候?”
逍遙道人思考一番,掰著手指算了算,說道:“我上次見她,還是初次下山遊曆的時候。”他看向李載賢,“比你再大個兩三歲的樣子。夔舒也隻有二十歲,她原來是百花門的弟子,因為不願遵守百花門‘不救世人’的門規,才叛門出逃。想來已有二十餘年,真是時光匆匆啊……”
他眼光逐漸朦朧,落向無限的遠方,似乎眼前仍浮現出當年那個一襲紅衣的身影,逍遙道人搖頭喃喃道:“夔舒是萬萬做不出那些事情的。當年我護送她逃出百花門的追捕,去朔州的一路上親眼見她救了數不勝數的百姓,隻收草藥錢。有的人付不起藥費,她甚至還自掏腰包將費用補上。又怎會如此對待酒仙老兄?”
“……”李載賢眉頭微蹙,張了張嘴。她本想說已經十年過去,人總是會改變的。但是逍遙道人對待朋友一向肝膽相照,怕是很難接受過去舊友的改變,最後隻說:“那想必其中另有隱情。”
逍遙道人一拍手,說道:“是了。那更要去朔州一探究竟了。再者而言……”他看向莫空青。莫空青最近滿懷心事,又整日沒日沒夜練劍,不過短短幾天連小臉都瘦了一圈,心中頗為憐愛,說道:“當今天下稀奇名藥隻出自兩個門派,一是百花門,二是藥門。這兩個門派不對付已經上百年,空青眼下誤食百花門的藥,那藥門必然不會幫忙解藥,而這藥又來曆不明,百花門更加不會出手相助。眼下請夔舒幫忙是最好的選擇,她出身百花門,也許可能見過此藥?”
逍遙道人道:“若是夔姑娘當真問我要黃金千兩,師父在川仙山上還有存著些金子,給她便是了。黃金算什麼,能將空青治好才是關鍵,對不對?”
他起身揉了揉莫空青的頭,一席話讓莫空青一股暖流流過胸膛。上一世李載賢出任掌門之後逍遙道人便閉關山中,莫空青至死都未再見他一麵,此時看著他微笑起來眼角的細紋以及嘴唇邊一動一動的胡須,鼻頭陡然一酸。
“哭什麼?”見莫空青眼圈通紅,逍遙道人連聲哄道:“好孩子不哭,不哭。”他雖然一手帶大李載賢,但是由於李載賢從小到大都沒滴過一滴眼淚,他見到小孩子哭泣反而手足無措起來。
莫空青雖然外表是個孩子,可畢竟她內心已經是個成人,聽到逍遙道人的安慰孩子一般的話語心中發笑,眼中淚水卻倏地滾落,順著臉頰流下,滴在碗裡蕩起一圈一圈漣漪。她感到喉嚨發哭,說出的話語也不自覺哽咽,喚了一聲“師父”就再也說不下去話。
李載賢輕歎一聲,捧著她的臉用袖子擦去她臉上的淚滴。莫空青在她麵前哭了不隻一次,唯有這次看上去最是真心,其他哭泣是偽裝出來的。淚滴在袖子上很快暈染開,那片布料很快由白色呈現出天空般的淺灰色,一滴滴逐漸連在一起。李載賢愈擦,莫空青流的淚水反而愈多起來,浸透了布料,讓她手上的皮膚也被微微打濕。
“彆哭了。哭得好像天塌下來了一樣。”聽到李載賢這麼說,莫空青抽抽鼻子,沒好意思再哭下去。她今日如此失態,便是看到酒仙武功儘失,被傷的遍體鱗傷,流離失所,不住聯想起前世的經曆,才會情緒上湧,冷靜下來後覺得羞愧起來,低頭說道:“師姐,哭濕了你的袖子,真是不好意思。”
李載賢道:“無妨。”莫空青抬眼看向她,隻覺得李載賢嘴邊似乎擒著一抹微笑。並不算開心的笑,而是那種發自心底無法抑製的笑,嘴角微微上鉤,帶著幾分詭異的僵硬,隨後轉瞬即逝。莫空青從未見過這種笑容,她幾乎懷疑是自己的錯覺,重新看向李載賢的臉,已經恢複了淡然的模樣,又帶著得體的關心,讓任何人都挑不出錯來。
莫空青揉揉眼睛,心想,我的哭就這麼好笑嗎,讓李載賢都忍不住笑了。她越想越覺得丟臉,捂著臉無地自容。聽到李載賢問道:“你以前也是這麼愛哭嗎?”
莫空青知道她問得是加入應天派之前的事,可心裡總忍不住覺得她在問前世自己是不是也這麼愛哭,臉紅了又白。李載賢續道:“好了。天是不會塌得,還有師父和我呢……就算,就算以後真的練不了武,你隻要在應天峰上,一定護你一世周全。”
“護你一世周全”六個字在莫空青腦中環繞。雖然李載賢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莫空青知道李載賢向來一諾千金,前世答應過她的事情,除了找到殺害她父母凶手之外無一食言。
莫空青咽了咽口水,隻記得口舌乾燥,心中一片茫然。前世李載賢從未對她說過什麼“一世周全”的話,如今她做了什麼事讓李載賢如此動容,怕不是李載賢見她無法修煉,又身中劇毒,起了憐憫之心。心中霎時五味雜陳,仔細一想倒也正常,前世在她武功超過李載賢的時候李載賢才開始提防她,眼下她成了廢人,更加沒有什麼值得計較的地方,所以態度又和善了幾分。
想通這一層之後,方才李載賢的安慰就如桌上晾涼的餛飩一樣惡心,原來李載賢和前世一模一樣。她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鬆開,對著李載賢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主動拉起了她的手,說道:“若是我無法修煉,那就得拜托師姐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