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會曉得?”逍遙道人一愣,瞪大眼睛將酒仙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那形容猥瑣佝僂著背的形象在他眼中頓時高大了幾分,佩服道:“我隻知酒仙老兄你酒量過人,卻不知老兄你料事如神啊!”
“嘿嘿。那是,那是!”酒仙雙手抱拳,上下一顛,“我猜你是要帶這位姑娘去找夔舒看病吧!”他用手指向李載賢,李載賢抬起眉毛,牽連眼皮向上,顯得眼睛更大幾分。
酒仙續道:“我看這位姑娘……”他撚著胡須,說得頭頭是道:“麵色慘白,毫無血色,可見氣血有虧,又罩著麵罩,想來是要去看大夫的。”
逍遙道人一巴掌將他手指拍向一邊,怒道:“酒仙老兄,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徒弟好得很,你怎麼在這兒咒她生病呢?”他還當酒仙身上有幾分真本事,沒想到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隨口說胡謅的。
酒仙收起手指,說道:“若這位姑娘沒事。難道是兄弟你……啊,我瞧你年紀不大,怎麼半頭白發,原來是身體抱恙……是了,是了。可憐我漂泊半生,好不容易酒逢知已,知己卻如此薄命,兄弟你好慘……”他說著說著,話裡竟帶著些許哭腔,眼淚像脫線的念珠一樣一顆顆掉下來。眾人見他一會笑一會哭,紛紛投來視線,十分好奇地盯著他。
逍遙道人臉黑的像是抹了一把鍋底的灰,說道:“酒仙兄弟,難得你一片真心。隻是我身體康健得很,再活百八十年不成問題,你這眼淚還是留著日後再流吧!”
酒仙破涕為笑,眼淚收放自如,拍著逍遙道人肩膀道:“你無事便好。若是生了病,想去找夔舒那瘋女人看病,就大事不妙了!”
逍遙道人問道:“這是為何?”
酒仙左看看右看看,壓低聲音,像做賊一樣將兩隻手掌慢慢展開。隻見手掌十分粗糙,唯有手心比旁邊的皮膚白皙細膩許多,儼然是新長出來的。他憤憤地衝一旁吐了一口口水,大聲罵道:“這就是那死女人給我治的!”
逍遙道人見他左一個“瘋女人”又一個“死女人”,這般辱罵朋友,心生不滿,看看酒仙的手掌心,說道:“這不是長得挺好的,嚴絲合縫。為何要罵人如此難聽?”
酒仙把手伸到半空中翻了翻,說道:“我沒說它長得不好。當年逃命時一箭衝著我眼睛射來,躲閃不及,隻能拿左手去接,箭貫穿手掌,並非任何一個醫生都能治的,我求爺爺告奶奶,將地窖中百年名酒幾乎賣了個空,湊了黃金千兩,送到夔舒府上,她這才答應幫我看一眼。”
逍遙道人點頭道:“唉,雖是這樣。但是世上名醫哪個不是恃才傲物,擺足架子,非得把你口袋裡的兩個子兒抖擻趕緊才肯看病?不過錢財乃身外之物,這病若是能治好,損失點金銀財寶算得了什麼?”
酒仙怒道:“那不是金銀財寶!那是我珍藏多年的佳釀,有的已經是絕品。一想到它們現如今落入不識貨的人口中,我的心都在滴血,我還沒喝,好東西全讓彆人糟蹋了。”
莫空青聽了心中直發笑,隻覺得眼前這人霸道無理得很,彆人喝美酒就算暴殄天物,唯有自己喝才不算。逍遙道人繼續問道:“老兄所言也是。佳釀的確需懂行的人來品味。不過老兄你隻是左手受傷,怎的右手也是如此?”
酒仙沉默半響,掏出酒壺猛灌幾口,紫灰色的嘴唇微微顫抖。他猛然歎了一口氣,一抬頭,眼神中射出凶惡的光,上下兩排牙齒哢噠哢噠地磨蹭在一起,好似要吃人一般。他錘著桌子,手高高抬起,落到桌子上隻發出“砰、砰”的輕響,連桌上碗筷都紋絲不動。他幽幽道:“都是那女人害的……是了……都是她害的。我本來練得是外家拳法,一隻手受傷便武功大減,各路仇家便忙不迭地找上門。我隻能一邊東躲西藏一邊湊錢,好容易湊齊了她口中的‘黃金千兩’,連夜趕著馬車給她送過去,恭恭敬敬在門外站了一夜,滿懷期待等第二日有人為我開門……”
他停頓一下,鼻腔中噴出灼熱的氣息,說道:“總算是見到了那位夔舒夔醫生。她用手撥開柳條,走到我的麵前,笑意盈盈。她長得真美啊,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張臉。她的眼神像紛紛揚揚落下的桃花花瓣一樣灑在我的身上,溫聲細語讓我將兩手攤開,舉在胸前,她好看了個究竟。我當時……我當時幾乎以為自己有救了……”
酒仙情緒激動,幾度哽咽,幾乎說不下去:“誰知那女人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說時遲,那時快,徑直插進我右手手掌中,頓時鮮血四溢。後來她不讓我走,說什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我綁起來給我治手。兩隻手的皮外傷都治好了,握酒杯碗筷不成問題,可是筋骨受損,再也不得練拳。”
他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張開再合上,合上再張開,說道:“兄弟,你說我一個練武之人,成了一個連一拳都揮不出去的廢人,在這世上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我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甘心就這麼死。我原是朔州人士,可朔州仇家太多,隻能背井離鄉,四處流竄,苟且偷生。”
“十年……已經十年過去了。我時時刻刻都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朔州,不再去想那件事。可是你一提到朔州,這些事就又清清楚楚在我眼前重現,我是一點都沒有忘卻。”他聲音逐漸變得扭曲而陰冷,“不行。我恨不得……恨不得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我要去報仇、報仇!看我回朔州殺了那個女人!”
“兄弟我走了!你自行珍重吧!”他丟下一句話,便快步離開。逍遙道人同李載賢聽完他的一席話,臉色越來越沉重。莫空青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暗自運行內功,仍是以失敗告終。她聽酒仙說話聽得出神,碗中餛飩大半未動,已經冷卻,湯麵上飄著一層厚厚的油脂,看上去甚是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