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聽得清清楚楚，她嗤笑一聲：“大英雄，那可糟了，你自己不跑，落到了師父手中，那是自尋苦吃。”等了半天也沒聽到莫空青的回應，轉頭一看，她燒得臉頰通紅，形狀姣好的眼睛眯在一起，眼眶中蓄滿淚水，一眨便擠了出來，順著白皙如和玉一般的臉頰流下，流過下巴上殷紅的一點朱砂痣，無聲浸潤臉下的土地，洇出一片深褐色的痕跡。
莫空青已經燒得糊塗了，阿九隻聽見她口中斷斷續續叫著“爹”“娘”，還有什麼“師姐”雲雲，心難得一軟。她湊到莫空青身邊，仔細打量著她。因為莫空青說話成熟，她下意識忽略了她的年齡，這麼一看也就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因為和蛇打鬥臉上沾著點點泥土和幾根青草，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阿九抬手用拇指擦去莫空青臉上的汙漬，動作輕柔。莫空青迷迷糊糊間感到有人俯身，抬手握住了那人的手，“師姐……你來了……”
阿九猛然將手從莫空青手中抽出，用力推攘莫空青的身體。她在四周找尋，找到了一條小溪，用手鞠了一捧水潑在莫空青臉上。莫空青清醒些許，茫然間幽幽睜大眼睛，隻見一顆藥丸向她扔來，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然後砸在她的身上，順著衣服骨碌碌滾到地上。
“這是什麼藥？”莫空青她此刻連起身去拿的力氣也沒有，隻能伸出一隻手，用手指摩挲著拾起藥丸。藥丸通體圓潤，呈深褐色，其上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味。
阿九揚揚下巴，言簡意賅：“毒藥。”她話音剛落，隻見莫空青毫不猶豫，擦去藥丸上的灰塵，將藥丸送入口中。
“說是毒藥你還吃。”阿九嗔怪地說，眉眼稍彎，像是頑石鬆動一樣，露出些許笑意。莫空青同樣笑道：“小姑娘就是應該多笑笑，每天板著一張臉，看上去苦兮兮的。”
她服下藥丸之後，隻覺得此藥甚是靈驗，不過片刻腦袋便清明了許多，身體上燥熱和眩暈的感覺也褪去。她撐地起身，想著阿九一作揖，說道：“感謝姑娘贈藥。”
阿九聽聞一怔，很快反唇相譏道：“你看上去比我還小，怎能叫我姑娘，當叫我一聲姐姐才是。”她今年已經是及笄之年，隻是幼時營養不良，看上去比同齡人矮小一截。莫空青也是一怔，她是重生而來，雖然外表看上去隻有小姑娘的樣子，實際上已經過了花信年華，下意識還當自己是前世那般大，故而阿九在她眼中的確是小姑娘。
“行，那我叫你阿九姐姐。”莫空青咬咬下唇。阿九一擺手，麵露猶豫之色，她微張開嘴又很快合上，片刻後再次出聲：“你剛剛一直在叫‘爹娘’，他們肯定待你很好吧。”
沒想到阿九會問出這樣的問題，莫空青沉吟片刻，點點頭：“爹娘待我確實很好，隻是他們都已經離世了。”
“……抱歉。”阿九沉默片刻，沒想到從莫空青口中得出這樣的答案，從牙縫中硬生生擠出幾個字。她停頓片刻，說道：“我爹娘雖未離世，可我一直跟在師父身邊，已經數年未同他們相見。現在想來，他們估計已經忘記我了。”
“那怎麼會？”莫空青清脆的嗓音在身畔響起，阿九看了她一樣，隻見莫空青小臉上寫滿了不解。
阿九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雙手環抱著腿，將下巴墊在膝蓋上，說道：“我姓殷，名為殷九。因為兄弟姐妹眾多，排行第九，故叫此名。我家祖上原在江西一帶經商，也曾是富商巨賈，可惜家道中落，到我出生時家中已經捉襟見肘，平日飯也隻能吃個半飽，像是什麼雞鴨魚肉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有哥哥弟弟的份，哪裡會有我的份？這時正巧師父路過此地，看中了我，爹娘一合計，就讓師父把我帶走了。你說他們連一個正經名字都不願意給我取，又怎麼會在乎我這個女兒，怕是早就忘了。”
阿九語氣淡淡，話中怨懟之意盛濃，“我本以為跟著師父總比待在家裡好過，誰能想到……”她挽起褲腿，隻見一條小腿上密密麻麻布滿蟲子的咬痕，看上去格外滲人，“師父不過是因常年練毒功，身體累積毒素過多，想用蜈蚣從我身上吸血，把我的血換到她身上罷了。”
莫空青一驚，頓時明白了千絲婆婆為何這般急切地想要收她為徒，原是見她天資出眾，想把她身上的血換到自己身上。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阿九姑娘你……身上豈不是……”
阿九冷哼一聲道：“我血裡已經滿是毒藥，那蟒蛇咬了我一口，已經身受劇毒，不然你這乳乾未臭的小孩，怎麼能這麼輕而易舉殺了它？”
“要不……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天下之大，哪裡沒有容身之處？”莫空青看向阿九，隻見阿九緩慢地搖了搖頭，“這換血並非想換就能換，換血前需服用各種天地靈藥才能保證有效。師父在我身上耗費太多心力，不可能就這般輕易地放過我。隻是你——”
阿九話鋒一轉：“你走吧。我給了你藥，又放你走，你雖然救了我，但算下來也欠我一個人情。”
莫空青點頭，既然兩人不能同時離開，阿九又願意放她走，那她也不必再謙讓一番，免得到時候千絲婆婆趕來，那時想走就難了。她衝著阿九姑娘一抱拳：“感謝阿九姑娘大德。”她在心中琢磨，前世自己修煉一路順風順水，十年後千絲婆婆絕非她的對手，於是說道：“今日之恩，十年後必定相報！”
她渾身上下摩挲一番，沒有任何可以當作信物的東西，隻能從衣角撕下一根布條，咬破手指將血塗在其上，遞給阿九，“以此物為信，十年後再會。我先行一步。”
阿九點頭，接過布條，衝她揮手告彆。莫空青轉身正欲離開，隻覺身後一陣颶風掛來，千絲婆婆陰冷的聲音響起，“路上有事被耽擱了一陣。小姑娘，你這是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