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峰，天下第一高峰，以怪崛奇險為名。山上怪石林立、鬆柏蒼蒼，山道由下至上越來越險，直至峰頂豁然開朗。

曠地上無數英雄好漢聚集，他們從天下各地受邀來此，共同商議武林盟成立大事。其中一派人同意，另一派人反對，雙方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平日靜寂的應天峰此刻熱鬨得宛如早市的菜場。

“請諸位安靜。”

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聲音不大，被雄渾的內力攜裹著，清清楚楚送進所有人耳中。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紛紛望向說話的女子。她從人群中站出，身姿矯捷輕盈，一襲白衣勝雪，白衣衣角上用銀線繡著應天峰巒的圖案。臉上不著粉黛卻清麗出塵，隻是毫無血色，像是由冰雪雕琢而成，聲色淡漠不可逼視。她向四周抱拳行禮，一雙透亮的眸子在眾人身上劃過。

“感謝各位英雄好漢應邀來此。現魔教勢力不斷擴張，意圖染指中原武林。魔教教主號稱百萬教眾，一統天下。他們肆意妄為，不少武林門派深受其害，甚至慘遭屠門。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因此我提議各門派結合起來，成立武林盟，共同誅滅魔教，還中原武林一個清淨。各位意下如何？”女子朗聲說。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歡呼叫好，聲勢浩大，聲音在峰巒間回蕩，逐漸向遠方擴散。周圍樹葉震得沙沙作響，林中群鳥受驚，撲棱翅膀飛向遠方。反對之人麵麵相覷，所謂寡不敵眾，讚成的氣勢一成，仿佛這件事已經這麼定了，現在反對就是與眾人為敵，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有人小聲向不明就裡的人解釋道：“這位就是天下第一門派——應天派的掌門，李載賢李女俠。”他語氣中充滿感歎，“今日武林盟若成立，武林盟主之位非李掌門莫屬了。彆看她年紀雖輕，可劍法和內功已經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角色。”

“我看未必，不是還有青霄派莫空青莫掌門嗎？兩人交手多年，勝負參半。武林盟主或許是莫掌門也未必。”另一人反駁道。

那人搖搖頭，緩緩道：“話雖這麼說，但青霄派畢竟是莫掌門離開應天派之後自立門戶而成。門派底蘊到底不同，而且今天這英雄大會也是由應天派牽頭舉辦，李盟主之位十拿九穩。”

他們的話悉數傳入李載賢耳中，她嘴角微微上揚，一切都按照預想進行，於是點點頭，說道：“既然無人反對，從此之後天下各派均為一家，大家更要齊心協力，共同禦敵。武林盟既成，便需推舉一人為武林盟主……”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另一個冷冽而又鋒利的聲音打斷。“我反對！”

縱然李載賢一向不動聲色，此刻也不由睜大眼睛，尋找聲音來源。

隻見莫空青踱步走出，單手負劍立於背後，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緊緊盯著李載賢，朱唇輕啟，“師姐，你一心成立武林盟，千方百計想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是真心為天下，為蒼生，為武林，還是想要滿足你統一江湖的野心？”

“自然是為天下大計。我想足下誤會了，盟主之位需由眾人推舉商議決定，我絕無獨占之意。”李載賢垂下眼眸，“莫掌門，你既然已經離開師門，就再彆稱呼我為師姐了，同是一門之長，這個稱呼我可擔當不起。”

李載賢語氣雖淡，可話裡話外都在諷刺莫空青是應天派逐出師門的棄徒。莫空青怒不可遏，緊緊握住劍柄。因為過分用力，指骨發出劈啪的響聲。

如果不是李載賢設計害她，在競選掌門比武當天喂她一杯毒酒，害得她內力全失，不戰而敗，她才是應天派下一任掌門，哪裡輪得到李載賢？

如果不是李載賢以掌門身份汙蔑她偷取門派秘籍，眾長老又怎會信以為真，將她逐出師門。

如果不是李載賢暗中收買其他門派，散播青霄派與魔教私下勾結傳言，青霄派又何至人丁稀落，她需苦苦支撐。

莫空青仔細想想，她過去一心愛慕李載賢，為李載賢而死也在所不辭。但李載賢卻不僅將她一腔愛意視若敝履，還三番兩次設計害她，而她之前卻一直被蒙在鼓裡，還當李載賢是她的師姐，時至今日經人點撥才幡然醒悟。

李載賢一直苦心經營淡然人設，實則野心不斷膨脹。她並不甘心僅僅當應天派的掌門，她想當中原武林各派的掌門，還想吞並魔教後一統天下，當天下武林之人的掌門。

莫空青心中一陣冷笑。

這就是她的好師姐。她真是瞎了眼睛才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若不是她武功太過高強，李載賢並不放心將她留在身邊，將她逐出師門，她可能現在仍像應天派其他弟子一樣仰慕李載賢，支持李載賢所做的一切決定。

莫空青手中劍花一翻，劍尖直指前方，劍上寒光淩然。李載賢身後弟子也從劍匣中拿出一柄劍，上前遞給李載賢。

兩柄劍長短、樣式基本相同，出自同一鑄劍師之手，一柄名為“斷雲”，一柄名為“絕水”。不同之處隻在莫空青所持“絕水”劍柄上刻著梅枝，李載賢所持“斷雲”劍柄上刻著蒼竹。

這是她們師父所贈出師禮物。鑄劍師起名時本意希望執劍之人可以斬斷七情六欲，看破世事紅塵，方能領悟劍道真意。冥冥之中也暗示了二人的結局，恩斷義絕。

“空青。”李載賢開口，聲音平靜悠遠，像是潺潺的溪水。她用纖長白皙的手指一寸一寸拂過“斷雲”劍鞘上的紋路，“如果你能承認錯誤，知錯能改，加入武林盟，我便原諒你過去所做的一切，我們同屬武林盟，仍是師姐妹。你非要這般……執迷不悟嗎？”

應天派眾人也開始吵嚷，大致是在指責莫空青盜取秘籍，背叛師門。其中不乏有過去與莫空青交好的人，可此刻他們全都支持李載賢，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她。

承認錯誤？莫空青氣極反笑，她有何錯誤，她又何需李載賢的原諒，李載賢不向她道歉反而裝起大度來。這句話徹底磨滅了莫空青對李載賢心中最後一絲殘存的留戀，隻覺得過去對李載賢的心意惡心到令人作嘔。

“不必多言。抽出‘斷雲’，今天我們做個了斷！”莫空青抬劍比出起手式。李載賢也抽出劍，鋒利的劍刃劃過空氣發出尖銳的嘶鳴。

場上氣氛頓時壓抑起來，眾人紛紛散開，圍成一圈，為兩人留出空位比試。

場上劍光閃動，雙劍碰撞閃出耀眼的火星。兩人師出同門，所用劍法相同，可劍意卻有細微差彆。李載賢出劍迅猛冷冽，好似疾風驟雨，揮劍速度極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殘影。而莫空青出劍悠長和煦，劍意綿延不斷，將李載賢的進攻悉數擋下，而殺氣藏在不經意處，像是棉中藏針。

“看招！”

李載賢暴嗬一聲，手腕翻動，“斷雲”在空中仿佛變化出不同分身，以莫空青為中心，從四麵八方刺來。李載賢腳下步伐變動極快，形如鬼魅，劍氣所過之處皆因為她陰寒的內力結出星星點點的冰晶，在日照下閃著細碎的光。觀戰之人不禁驚駭於她內力之純，若是被她刺傷，陰寒內力順著劍身湧入體內，便會身中寒毒，阻塞經脈，若不及時排出將會後患無窮，無不替莫空青捏把汗。

在武功略遜一等的人看來，是莫空青被李載賢壓著攻擊。而在真正武功高手眼中，李載賢敗局已定，她雖攻勢淩冽，但劍招被全部擋回，始終無法突破莫空青的防禦，隻是在徒勞地耗費自己的體力罷了。而莫空青甚至一味格擋，並沒有出招。

豆大的汗水順著李載賢額頭流下，隨著時間不斷流失，她逐漸有些力不從心，強撐著咬緊牙關，握劍的手也開始顫抖。揮劍速度越來越慢，劍上寒芒逐漸消散，變得黯淡起來。

莫空青從容揮劍，心中流過一陣悲哀，既為自己，也為李載賢。李載賢算計一生，也不過得到敗落於她手中的結局。

她提劍前刺，動作快如神仙。李載賢體力耗費殆儘，躲閃不及，劍尖直衝她的喉管而去，眼見即將刺入，莫空青卻手腕一轉改變劍路。“絕水”同“斷雲”相抵，“斷雲”壓成了彎月一般形狀。李載賢依然不肯泄力，雙手握劍與莫空青相持。莫空青單手握劍，神態自若，李載賢整個身子都開始顫抖。隻聽“啪”得一聲，“斷雲”裂成兩截，向遠方飛射出去。

李載賢跌坐在地麵上，雙手撐地，不斷喘息，潔白的衣擺沾滿泥土，頭發也在打鬥中散亂，看上去格外狼狽。因為內力損耗過度嘴角和鼻腔中慢慢流出腥紅的血，她抬手抹開，半張臉都被塗上紅色，看上去像是剛剛從地獄爬來的惡鬼，哪裡有過去半分高懸明月一般的清淡灑脫。

“還要繼續打嗎？”

莫空青挑眉發問。李載賢的武功比起過去不進反退，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再打一百次也是同樣的結局。

李載賢被弟子扶著慢慢起身，雙手抱拳，這個動作在武林中是認輸之意。“空青，你武功高於我，如果你想當武林盟主我定會鼎力相助，隻是你一定要帶領武林盟走上正路……”

莫空青煩躁地打斷她：“我反對成立武林盟，我也不想當什麼武林盟主。”

“此事關乎中原武林興亡。空青，即使我輸給了你，今日武林盟也必要成立！”

李載賢說得如此正義凜然，斬釘截鐵。但她剛剛輸給莫空青，身後支持的氣焰並不向剛剛一般洶湧，反對一方的聲音也逐漸變大，場麵頓時亂作一團。

隻聽一人大喊：“我全家都是被魔教妖人所殺。李掌門一心抵禦魔教，乃是為中原武林著想，誰若不同意成立武林盟，先問過我這把大刀再說。”他將手中鋼刀向地麵猛地一插，頓時塵土飛揚。

另一人很快陰陽怪氣：“你全家老小是沒了，我全家老小可都還在。我們同那魔教無仇無怨，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誰要上武林盟這條賊船，對那李掌門俯首稱臣，作應天派門下走狗？”

“你！你欺人太甚！我殺了你！”持刀之人怒不可遏，揮起大刀。兩人纏鬥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除二人外，不斷有人大打出手。

莫空青收起劍，無視李載賢的呼喚。她正欲轉身離去，突然感到手臂刺痛，伸手摸去，從袖子上拔下一枚細小的銀針，針頭烏黑，顯然是淬了劇毒，估計是在剛剛比試的時候被射中的。

毒性發作，迅速在莫空青體內擴散，劇痛傳遍全身，宛如千刀萬剮。莫空青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胸腔裡溫熱的感覺上湧，卡在喉口。她忍不住咳嗽，一口黑血噴湧而出。

意識逐漸模糊。莫空青萬萬沒有想到李載賢居然會使用這種下作手段。她緩緩倒下，青霄派眾弟子一擁而上，圍在她身邊。合眼之前，一襲白衣像翩然而至的蝴蝶一樣飄來。

一隻冰涼的手扶著她的臉，李載賢似乎在對她說些什麼，但是莫空青耳邊如有陣陣驚雷悶響，她已經聽不到了，很快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