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年的衣裳可真好看，穿上跟年畫娃娃一樣漂亮呢。”桐歌拿起一隻金絲寶葫蘆香囊給溫然戴上，笑道“老太太和太太見了必定歡喜。”

溫然摸了摸頭上那隻華盛“今日便是除夕了，最該團圓的日子，桐歌，一會兒你去尋你爹娘罷，桐簷家中可遠？我求母親叫幾個人送你回去罷。”

桐簷半垂著頭，看著有些憂傷，但仍朝溫然強笑道：“雖說今日該團圓，可也不能把姑娘丟在脖子後頭呀，何況咱們過年，旁人也要過年呢，若叫人這時候送我家去豈不是得罪人得罪得狠了？”

桐歌倒是搖頭晃腦十分高興“我也不回去，今兒晚上姑娘守歲，我跟桐簷姐姐一起陪著姑娘，等姑娘在老太太那兒吃了團圓飯回來，咱們叫上梧思梧柳一起打牌玩兒。”

元媽媽不悅地咳了一聲。

桐簷老老實實地不說話了，桐歌反倒半點沒在怕的，撒嬌道：“元媽媽——好媽媽——今兒可是除夕夜呀，什麼都不玩又有什麼意思呢，求您就發發慈悲依了我們罷。”

元媽媽佯嗔她一眼才妥協道：“好好好，看在過年的份兒上就依了你們幾個皮猴兒，隻是不許玩得過了，不許學大人家吃酒，不許披頭散發，不許衣冠不整，明兒天一亮就都回去睡去不許渾賴著。”

這在古板規矩的元媽媽身上可是難得，桐歌歡快地笑出聲，桐簷也忍不住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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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慈居

老太太身穿絳紅祥雲紋緙絲褙子，手中拿著掐絲琺琅團鶴紋手爐，笑眯眯地坐在暖炕上朝殷氏道：“太太這一整年將家中上下安頓的妥當，明年還該如此才是啊。”

殷氏笑著起身道是。

齊媽媽端著紅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盤走過來，托盤上麵擱著一隻牡丹寶相花紋錦盒，老太太將錦盒打開，從中取出一隻梅花金枝東珠簪，一隻百子如意紋的鐲子，將殷氏叫來跟前親自為她戴上。

金氏坐在一旁，笑得意味不明。

見自己表侄女兒的麵龐在這簪子的襯托下愈發顯得端莊，老太太點頭道：“雖說咱們家也算是子息興旺了，可男丁終究隻有那幾個，你自然是爭氣的，隻是也要替那幾個不爭氣的多想些，等你家老爺回來，多安排金氏與馬氏去罷，劉氏這麼些年也沒個動靜，你看著照顧就是，其餘的你都是做慣了的，我也沒什麼好叮囑你。”

殷氏無絲毫不悅，笑著道：“母親說的是，我早安排好了，等老爺回來咱們定是還要吃團圓飯的，老爺見了孩子們定然是先去鏡院或是時新齋，劉姨娘與馬姨娘情誼深厚，緊接著就是她了，爭取明年這時候咱們家再添幾個孩兒。”

老太太笑眯眯地點頭，顯然是十分讚同，又道：“你安排的仔細，隻是彆隻想著她們，孩兒哪裡嫌多呢，你是一塊福田，生下的孩子個個兒爭氣懂事，彆嫌辛苦才是啊。”

殷氏不說話，隻是以袖掩麵，遮住羞紅的臉頰，這番小女兒神態逗得老太太開懷，忍不住多說幾句

“咱們今年不好大張旗鼓地走動，就定在初二去你二伯娘家中拜年罷，禮都備好了，今年你大伯娘家的老三家也來。”老太太說到老三家的，眼神忍不住閃了閃。

殷氏與金姨娘心中都莫名一慌，隻是還不待問什麼，蔓哥便端著一碗湯藥進了屋，脆生生道

“老太太，這是健脾理氣的湯藥，您先喝了再用飯罷？”

老太太的笑臉瞬間消失“好端端的這是做什麼？大過年的，我又好好兒的沒病，拿這個來做什麼？”

齊媽媽忙接過湯藥，哄道：“老太太，今日是除夕夜，咱們怎麼都要吃團圓飯的，隻是您忘了您夜裡吃東西不消化了？咱們先調理著，今兒彆受這樣的罪才是啊。”

老太太扭過頭，皺著眉頭仍是不肯。

殷氏去看金姨娘，卻見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足足靜了半刻才回過神來。

金氏眼珠兒一轉，道：“啊，老太太這是何必，這湯藥可是好兆頭呀。”

“什麼好兆頭？你倒是說說。”老太太鼻孔朝天地轉過來“你若是說不出個所以來，年夜飯也不必吃了。”

“這湯藥聞著又酸又苦，可是啊...”金氏扭捏著起身，笑盈盈地從蔓哥手上接過蜜餞“瞧瞧這蜜餞呢，可是甜甜蜜蜜，老太太將這湯藥一飲而儘，再把這蜜果子含在嘴裡細嚼慢咽，可不就是苦儘甘來麼？而且這苦啊，轉瞬即逝，可這甜呢卻是經久不散，絲絲入味，最重要的是咱們老祖宗吃完這些便能健康長壽，這可不是天大的好兆頭麼？”

老太太聽完這些話果然哈哈大笑起來，指著金姨娘笑罵個不停，殷氏趁機將湯藥端起來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果然十分爽快地一飲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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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邵家老小齊聚福慈居，老太太穩坐其上，先是殷氏給老太太磕頭拜年，再是士誠與士庭。

士誠的聲音已經有些尖銳，朝祖母拜道道：“願祖母福如滄海無窮極，壽比靈椿過八千，願母親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老太太哈哈大笑道“那你祖母豈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士庭捧著一對小拳頭，聲音依舊有些奶聲奶氣：“願祖母福備箕疇，萬事順遂，母親歡愉勝意，萬事順遂。”

老太太笑嗬嗬地給了兩個孫兒一人一袋金棵子，殷氏則給了兩人一人一包銀棵子。

士誠士庭再拜，起身站到一邊，士誠斂目垂首而立，士庭十分得意地看了眼溫然。

溫然捏緊了小拳頭——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她隻會這一句！現在被提前說了讓她怎麼給祖母拜年！

幾個女孩子依次站好，等丫頭放好了墊子齊齊下拜

溫知仰頭看著祖母，眼中儘是孺慕之情，還帶著一些傷感“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眼瞧著姐姐們都挨個兒說了吉祥話，就連溫瑕也說出了“景星慶雲，抬頭見喜”來，顯然是金姨娘提前教過的，溫然腦袋一片空白，緊張地看向殷氏。

殷氏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難不成溫然沒提前想好該說什麼？隻是這時候她也無法開口相幫啊。

溫然抿了抿嘴，又試探性地看向了金姨娘。

金姨娘同樣愣了愣，不同的是她立即在屋子裡搜尋起來，最終選中了老太太十分寶貝的那盆四季青。

溫然有些不解，金姨娘又歪頭看了眼牆上掛著的鬆柏圖，又悄悄伸出四根手指比了比。

溫然恍然大悟，待到溫景細啞著嗓子祝祖母多福多壽，母親笑顏永駐後，溫然立即挺直了小小的脊背，脆生生地道：“祝願祖母鬆柏長青，四季平安，母親吉祥如意...吉星高照！”

老太太笑道：“溫然當真是神女門生了，你們瞧瞧，這才幾日功夫，言行得體了，也不畏縮了，好好，就該如此。”

殷氏鬆了口氣。

女孩子們得了金銀豆子各一袋，老太太最後褒揚孩兒們一番，最後再感念陛下勤政愛民，這才叫小子們出去放炮仗。

幾串炮仗煙花放出去，年味便徹底濃了起來，溫然不喜歡硝煙味道，帶著桐歌桐簷躲在廊下，捂著耳朵看絢麗煙火，冷不防肩膀被拍了拍，回頭一看，正是方才惹人厭的士庭。

“七妹妹。”士庭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今日是新年呀，你怎不給我拜年？哥哥也給你備了紅包。”

溫然還在氣他奪話之仇，耷拉著一張小臉扭過身子不理他。

“誒誒？你真的不給我拜年嗎？”士庭十分好耐心地轉到溫然身前“要不要先看看我給你備了什麼？”

“不想看。”溫然再次扭過身子，她與士庭年歲相仿，年幼時曾一同養在仁熙院，按理說本該是兄妹情深，可是士庭自幼喜歡捉弄她，故而兩人到現在一見麵還是要互掐的。

“哎呀，你就看看嘛。”士庭又轉回來“你要是不喜歡，我馬上就走，真的，就看一眼。”

溫然乜斜著眼：“就看一眼，我要是不喜歡，你就馬上躲開我這兒。”

“好好好。”士庭忙不迭地點頭。

溫然仰著頭垂著眼看向士庭手裡的小盒子“打開吧。”

士庭吧嗒一聲打開小卡扣，裡麵是七隻圓滾滾的金餃子，各個飽滿，看著極是憨萌可愛。

“你？！”溫然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哪裡來的？”

“嘿嘿。”士庭得意地搖晃著腦袋“你隻說你喜歡不喜歡就是。”

“我...”溫然吞了口口水，她實在說不出不喜歡這樣的話，但是要她就這麼接下來也怪尷尬的。

“哎，你看，是七隻呢，你今年剛好七歲了吧？拿七隻金餃子剛剛好嘛，這是哥哥我的一片心意，看在你是我最喜歡的妹妹的份兒上，就算你今天不給我拜年我也送給你，如何？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哥哥呀？”

溫然隻掙紮了片刻便立即妥協了下來，雙手搭在身前，有生以來第一次但不知會不會是唯一一次給士庭蹲身行禮

“新年快樂。”

“就這樣啊。”士庭有些失望，並且對溫然的態度十分不滿“這是家學給我們發的，每人可隻有一隻，我為了湊夠七隻金餃子，把我的玉佩啊狼毫啊都拿去送人了，我為了這些傾家蕩產，你四個字就把我給打發了？”

溫然頭一次對士庭生出內疚這樣的惡心情緒，猶豫著剛想張嘴就又被打斷

“你可彆拿那些個俗套的話來搪塞我啊，今晚說過的話不許再說！”

溫然抿著嘴，苦苦思索半晌，士庭也十分好耐性地等著

一隻煙花呼嘯著乘風而起，嘭的一聲炸出碩大的火花。

溫然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冥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