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溫然穿上元媽媽頭天夜裡便備下的青色織金妝花鍛襖裙和月白銀線繡淡竹的圓領緙絲褙子,外罩一件嫩綠的雲錦披風,因著冬日裡難免起風,元媽媽又仔細給姑娘選了一條素緞鑲寶石抹額戴上。
元媽媽看著玉雪可愛的溫然,難得地起興兒朝一旁的桐歌桐簷問道:“如何?姑娘好看不好看?”
桐簷十分捧場地點頭,桐歌托著下巴道“姑娘自然是好看的,隻是這一身衣裳太素了些。”
元媽媽沒好氣道“老爺出去賑災,在家做姑娘的哪有穿紅戴俏的理兒?”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元媽媽在行動上卻十分誠實地又翻出一枚足斤足兩的玉鎖給溫然帶上,脖子瞬間重了些的溫然向桐歌投去怨懟的目光,好在元媽媽及時反悔,將金鎖換成了一隻輕省的和田青白玉如意鎖,溫然這才好過些。
穿戴整齊,溫然來到殷氏屋子裡,今日溫然頭天上學,是以殷氏免了眾人的請安,又朝老太太告了假,母女二人略用過些早飯,仍舊從儀門出,自大門口坐上馬車往郡主府去。
此次與頭一次不同,殷氏隻能將溫然送到郡主府門前,那裡早等著一位鵝蛋臉大眼睛的女使,見溫然母女倆下了車便上前行禮道“奴婢洛川,是奉郡主之命前來等候姑娘的。”
殷氏一個眼神,豐姨娘便從袖口裡拿出一隻香箋,邊往洛川手裡送邊笑道“姑娘久等了,這大冷天兒的真是辛苦。”
洛川伸出雙手,親親熱熱地握住豐姨娘的手掌,然後十分得體熟稔地把香箋送回豐姨娘的袖口“夫人和姨娘多慮了,還請不必掛念,我必然會好好服侍姑娘的。”
說罷,再施一禮,朝溫然微微彎下腰,溫聲道:“姑娘請隨我進去罷。”
溫然拜彆了殷氏,這才帶領著桐歌桐簷一齊跟著洛川跨入了郡主府的大門。
向來要強的殷氏看見溫然小小的身子隨著大門關閉消失在視線裡,莫名地有些眼眶發酸,忍不住一手按在胸前,另一隻手伸去去拉豐姨娘,豐姨娘低聲安撫她幾句,主仆倆這才又上車回家去了。
這邊溫然主仆三人倒沒了之前的拘謹,反而十分地興奮,連腳步也輕快起來。
洛川道:“郡主吩咐,先領姑娘略逛一逛,去您自己的院子裡瞧瞧。”
溫然愣道:“我的院子?”
洛川恭敬點頭“是,姑娘這幾日歇息用飯都在那裡,若姑娘拜在郡主門下,那院子也是歸姑娘小住的,姑娘不在時那院子由奴婢負責照看。”
主仆三人驚訝於郡主的大方,本以為沒有休息之處或最多得個耳房小榻之類的地方,溫然一早都沒敢多喝水,怕失了禮數,沒想到郡主娘娘竟然直接給了一處院子。
然而等進了內院的門內溫然才發現她驚訝的太早了。
剛入內院不過普通花園構建,如今多為白雪所覆蓋,再往前走忽而出現一坐吊橋,長長綿綿直通前處,橋前立碑,上書“活石仿山園”溫然心道:想來是假山園子的意思罷。
可再往前看,院子仿若天石所成,兩邊巍峨挺立,上有棧道盤旋,下置遊廊延伸,金頂石壁正處其上,再向前行,又見靜水寒湖中有琴亭廣闊,紗幔柔垂,朦朧暢意,恬靜灑脫不相違背,翠竹青鬆,美不勝收,端得是精致野趣,雖渺渺其中,亦身心豁然。
桐簷驚的說不出話來,哪裡還知如今身處人間抑或仙境?桐歌更是張大了嘴,原以為侍郎府的園子已經很好看了,可與郡主府一比簡直是一片未經開化的荒野草地。
洛川腳步一轉,走上另一條小路,前頭一座紅牆綠瓦的院落,匾額上寫著芙湘樓三個描金大字。
洛川笑道“今日就先逛到這裡罷,再往前還有一處大瀑布,現在太冷了,不便帶姑娘前去,等到了夏日裡,郡主娘娘帶各位姑娘去那邊踩水消夏,我也能托姑娘的福前去玩耍。”
“姐姐此話怎說?”溫然歪頭問道
洛川邊開門邊答道“若姑娘能拜在郡主門下,奴婢日後就是這芙湘樓的掌事了,姑娘在郡主府的一應事宜皆由奴婢服侍。”
桐歌忙問道:“那我們呢?”被桐簷拿胳膊肘一碰,才趕忙補上一句“姐姐。”
洛川耐心道:“你們留在芙湘樓,非受命不可輕易走動,不過也有訓育姑姑前來教導,想來也會帶你們出去逛的,隻是要格外當心不能唐突貴人。”
推開門,院內卻與園子大相徑庭,景色全無,隻一片厚重的雪壓在地麵上,中間一條細長的小路,隱約可見的成冰之水不知多少,又有八角亭和一座小橋,略顯著有些潦草。
這極大的落差叫桐歌嘴角抽了抽,桐簷也有些失落,唯有溫然麵色如常──人家都給個院子了還有什麼不知足,再說院子裡還給配了個雙層小樓呢!
洛川將溫然請進門,麵不改色道:“這裡本是夏秋時節最美,如今正值寒冬,雪積得厚,蓮花池水也成了冰了,姑娘且先委屈些,昨日臘八,郡主娘娘要去宮裡與皇後娘娘用飯,咱們也都忙著,時間確實緊了些,人手也少,奴婢想著若收拾的不成體統還不如隻對一處,是以這院子裡有些難看,但是小樓裡已是全打掃好了,夜裡還通了地龍,今兒早上便燒起來了。”
溫然一進屋,果然一股子熱氣直往身上撲,空氣中彌漫著鵝梨香的清甜氣息,不見半點冷風,主仆三人如同烤火的貓兒一般舒服地眯了眯眼。
洛川一處處向溫然介紹著,臨窗的小櫥,想來夏天賞花飲茶自成雅趣,鋪著柔錦織緞錦繡地毯的大臥房,內設烏木雕芙蓉花架子床和腳踏,床上掛著雙層繡梅花的綢綾帳子,靠窗是一張美人榻,對窗則是一個梳妝台,另一邊兒用紅木雕四君子的屏風隔開,裡頭是幾個角櫃另一張給丫頭睡的小床,再有琴室書屋,浴室耳房,凡所能用一應俱全,屋內各擺放著十二花玻璃燈,牆壁上雕刻各色花鳥,栩栩如生,可見珍奇。
洛川替溫然脫去披風,拿去收好,轉身道:“姑娘先歇著,屋子裡隨意逛逛,隻是彆再往上去,上麵比這裡冷些,待天氣暖和了倒可以拿來會客,這樓裡的使喚人還沒安排,等姑娘真入了府訓育姑姑自會點來,還請姑娘稍候,奴婢過會兒再來引姑娘拜見郡主。”
說完,洛川便施一禮,退出去了。
主仆三人這才鬆了口氣,紛紛露了相,溫然歪在榻上歇息,桐歌蹲下來在地板上摸了又摸,高興道:“郡主娘娘可真大方呀,姑娘才來頭一天就又得院子又燒地龍的,可真是暖和又沒有炭氣,要是咱們家也這樣就好了,也不用擔心夜裡開窗散氣凍著姑娘了。”
桐簷雖也是極羨慕的,可到底還穩得住些,輕輕碰了下桐歌道:“且穩當些罷,瞧你這一路冒冒失失的,如今又說起這樣的話來了。”
溫然看著桌上早備好的熱茶和精致點心,又想起這一路所見,心道:怪不得郡主的姑母非把自家閨女送來這裡不可,若是或聽或看地知道了這些還能輕飄飄地放手,那心胸之豁然可真是比得上金剛了。
桐歌興衝衝地環顧著屋子“咱們跟著姑娘來可真是開了眼了,等我回去跟那幫小丫頭子們一說,她們又來不成,還不急得哭了。”
桐簷去看了眼那茶水,見是茶湯醇紅的金駿眉,這才給溫然吃。
溫然接過茶碗朝桐歌道:“你可彆胡鬨,大姐姐和三姐姐都曾拜於郡主門下,今日見聞之前你們可聽說過半點?可見郡主娘娘是不喜人出去亂說的,你們兩個就當是做了夢,隻咱們三人知道了也就是了,萬不可出去與旁人說。”
桐歌有些惋惜地應了一聲,桐簷見狀走到桐歌身邊溫聲勸道:“好妹妹,今日見聞我也巴不得能與人讚歎幾句呢,可你想想,金姨娘回來之前元媽媽回家探親那些日子,姑娘屋裡是人是鬼的都現了原形了,裡頭少不得咱們一起大的姐妹呢,連這些年日夜相處的咱們都沒看出好壞來,更彆提如今攆出去幾個又新進來的那幾個,對著那些個咱們更是不知了,便是有好的,咱們哪裡就值得為一時的嘴皮子痛快去冒這個險了?這回姑娘隻帶了你我兩個來,正是因著咱們是最得姑娘信任的,你我漏了一字半句,郡主娘娘是神女降世如何不能知曉?卻不會自降與你我計算什麼,隻一概擱在姑娘頭上去,好妹妹,你我從小服侍姑娘長大,無論何情何境,旁的且不該論,唯有姑娘最是要緊,若為著這些叫姑娘拜不成郡主為師,那你我可真是上天入地也悔之晚矣啊。”
桐歌聽了這一番話心中已是硬成了鐵,暗下決心哪管是老子娘也定然不說出去半個字了,隻是嘴上要強道:“知道了,我不與人說就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