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鎮4 醉酒(1 / 1)

埃德溫緊張地上下檢查菲奧拉的情況,“沒有受傷吧,菲奧拉小姐……”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菲奧拉已經從剛剛緊張的情緒中緩過來了,隻有掌心還微微發麻。感覺有些丟人,她胡亂抹了一把自己的臉道:“沒事沒事。”

這種被王儲殿下救了的情節雖然還算浪漫,但完全不適合寫進以她為主角的英雄故事裡啊!

可是不知怎的,她腦海中的詩稿似乎因為這個插曲有了合適的結尾。

少女突然有點不敢看埃德溫的臉。

於是她徑直走到倒地的強盜跟前。

“真是萬分遺憾啊,先生們。”菲奧拉又恢複了她平常那副狡黠的表情,低頭湊到那強盜頭領麵前,“應該為那場賭約負責的好像並不是我,你們現在還要拿回那把劍嗎?”

頭領捂著肚子,額頭上冷汗直冒:“不……不,小姐……不,大人!我們隻是見到您,就、就來打個招呼,沒有彆的意思啊大人!”

菲奧拉把手伸到了他麵前,向上攤開。

少女白皙的小手骨節分明,指腹帶著薄薄的繭。纖細的手腕上纏繞著花花綠綠的水晶和編繩,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那人還以為菲奧拉又要打他,慘叫著用手抱住頭。

少女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不是說打招呼嗎?不該意思意思嗎?”菲奧拉覺得這強盜真沒眼力見,“你們之前搶的這位先生的東西呢?請拿過來吧。”

強盜哆哆嗦嗦地取出身上的錢財。

菲奧拉轉頭看身後的騎士,下巴輕輕一點。

埃德溫聽話地上前接過錢袋。

“等會糾察官來的時候,你知道該怎麼說吧?”少女下了最後通牒。

“明白……明白,”強盜吐出一口血,“大人放心,我們會……會好好善後的。”這些強盜都是老江湖了,這點事還是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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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館出來,夜色已深,小鎮的道路隻有幾盞透著光的窗戶代為照亮。夜晚的街道沒有什麼行人,昏黃的燈光讓氣氛顯得更為靜謐。

菲奧拉走在前頭,無精打采地踢著路麵的石子。

“那個……剛剛謝謝你啦。”她輕聲說。

埃德溫沒有回答。

少女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他從剛剛開始好像就很沉默。

她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他。

她剛好站在了一扇窗戶底下,燈光投射在她精致的側臉上,柔化了輪廓,為臉頰添上一層暖色。

埃德溫沒想到她會突然轉身,急忙停下了腳步。

兩人麵對麵,站得很近。菲奧拉可以清楚地看到埃德溫緊抿的唇,還有低垂的眼睫。

“你怎麼啦……”少女皺起眉頭,彎腰看向他的眼睛。

明明被強盜追的到處跑的是她,埃德溫怎麼反倒一副蔫蔫的樣子。

埃德溫攥著自己的衣角,緊繃的情緒在聽到剛剛那聲道謝的時候驟然崩塌。

她當時在酒館就為了救他甘願冒險,而現在又是被他連累而陷入險境。

菲奧拉小姐居然還向他道謝。

埃德溫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的心情,複雜的感觸在心底翻湧,宛若海浪衝刷礁石,潮漲又退,將他的心臟無情地割裂、又自我拚湊。

“菲奧拉小姐……"他的喉嚨發緊,調整了幾次,最後才強行壓下心中的軟弱,穩定了語氣,“對不起,是我讓你陷入了困境,我……我真的很抱歉。”

菲奧拉沒想到少年是在糾結這個。

她站直了身體,語氣硬邦邦的:“抬頭!”

埃德溫依言看向她,那雙好看的藍眼睛裡還氤氳著水汽。

“傻子,誰需要你的道歉!真囉嗦。”

“可是……”

少女眨了眨眼,突然偏過頭不看他,隻露出一邊精致的耳廓。

然後,她歎了口氣,微微放軟了語氣:“我做的決定都是我自己的意願,詩人菲奧拉不需要任何人自作主張地為她負責。”感覺到埃德溫灼熱的目光,她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看在你一直以來表現不錯的份上,你隻需要繼續做個好朋友就行。好好聽我的話,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樣。”

隨後,她轉過頭,朝前走去,留下埃德溫一個人靜靜站在原地。

他看著菲奧拉的背影,寬鬆的長袍遮蓋住她纖細的肩膀,紅楓落葉般的秀發閃著暗沉的光。他摩挲著指尖,心裡不斷咀嚼著菲奧拉那句“好朋友”的稱呼。

菲奧拉小姐就是這樣,外表瘦弱卻內心堅韌,就像是一棵在風雨中猶自頑強生長的橡樹。

他一直都知道。

“你在乾什麼呀,快走啊!”埃德溫聽出她的聲音明顯不耐煩了。

少年微微揚起唇角,跟上了她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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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薇拉家的客廳,老太太正收拾著桌上的殘羹剩飯。

菲奧拉嗅到了空氣中有濃鬱的水果混合著新鮮木材的香氣,她嘴饞地舔了舔唇角:“什麼這麼香啊,薇拉。”

“是我自己釀的,剛剛招待完一位老朋友,還剩一些,”收拾完桌椅的薇拉扶著門框,她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那大罐葡萄酒,“和酒館裡那些可憐的糖水可不一樣。”

菲奧拉深以為然。

什麼葡萄酒、啤酒和麥芽酒之類的老少鹹宜的日常飲料,比水更有滋味,也能給饑腸轆轆的旅人一點飽腹感。但恐怕在酒裡做文章的騙術和這種飲料一樣曆史悠久,摻水之類的操作人們早已見怪不怪。

海倫就是這方麵的行家。她平常在酒館裡隨餐售賣的都是好酒,但隨著夜色漸濃,她會把酒換成越來越便宜的品種,賣給已經醉到嘗不出區彆的食客。

吝嗇的海倫,菲奧拉就沒嘗到過她一口好酒!

“那肯定不一樣啊,畢竟是薇拉小姐的手藝。”菲奧拉非常狗腿。

“嘗嘗看吧,隨你們喝多少。”薇拉看著菲奧拉的神情,好笑地說道。瀟灑地拋下這句話,她披上外套,消失在臥室的門後。

讓他們年輕人自己玩吧。

菲奧拉用手掌輕扇罐口,一股醉人的葡萄酒味道撲麵而來,她滿足地喟歎。

“我們快試試!能喝到薇拉的酒可不容易。”

她捧起酒罐倒了滿滿兩杯,濃烈的香氣讓她忍不住抿上一口。酒液如絲滑綢帶,在嘴裡微微發麻,然後順著喉嚨下滑。

埃德溫也捧起杯子嘗試,饒是宮廷出身的他也覺得這葡萄酒滋味獨特。

捧著杯子的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又多喝了一些。

醉人的甜蜜和微酸,在他們眼前彌漫上一層朦朧的色彩。

一個是隻在宴席上淺嘗過高檔酒的王儲殿下,一個是隻喝過和甜水沒差彆的劣質酒的平民詩人。兩人不僅酒量不行,還毫無喝烈酒的經驗,不知道這果酒雖然香甜但最是醉人,絲毫不知按照他們這喝法,不醉才是奇怪了。

夜色更深了,月輝映照在空空的壇底,殘餘的酒液反射著粼粼波光。

“菲奧拉,你......你知道嗎?這個月亮,真的好大......”埃德溫雙手環抱著酒壇,臉頰抵在上麵,貪戀地汲取著涼意。他看著窗外的月亮,眼神發呆。“真的,你看,就像一個大大的白麵包,我突然好想吃麵包了,銀狐餐館那個......”

他的臉龐微紅,帶著水澤的嘴唇在月光下閃閃發亮,那雙通常沉默如水的藍眼睛此刻卻閃爍著灼人的光芒。

他看著菲奧拉,眼神迷蒙又溫柔。喝醉的他話變得比平常多得多,碎碎念個不停。

菲奧拉沉默地點頭敷衍著,雙手撐著下巴,雙眸緊閉。她的長睫毛長而卷翹,遮住了那雙俏皮靈動的眼眸,倒讓少女顯出幾分與日常不符的靜雅與脆弱。

埃德溫又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手伸出窗外,似要觸及那高高在上的月亮。

然後他又笑了起來:“菲奧拉,我覺得我真的能摘下來。”

菲奧拉嘗試著繼續聽他滔滔不絕的胡言亂語。但她帶有醉意的思緒卻像蝴蝶一樣飛舞,飄忽不定。

她覺得他也太吵了,從沒見過這麼吵的人。

少女猝然起身,雙頰緋紅,像被秋日暖陽親吻過的蘋果。

“噓!”她將手指放到唇邊,表情嚴肅——雖然還是沒有睜眼。

從喝醉開始就說個不停的少年奇跡般聽話地閉嘴了。

她朝埃德溫勾勾手,邁著東倒西歪的步子向前走,埃德溫乖巧地起身跟著她。

兩人就這樣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薇拉家的房頂,並排躺在凹凸不平的紅磚瓦片上。

“不錯吧,我的秘密基地。”菲奧拉終於舍得開口說話,藏不住語氣裡的炫耀。

薇拉家的位置並不在鎮中心,四周空曠,沒有什麼彆的房屋阻擋視線。

他們能聽到四周曠野的蟲鳴,以及遠方星辰的呼吸。

埃德溫重重地點頭,雖然菲奧拉顯然沒有看見,隻有少年認真的聲音傳到她耳邊:“很好看……星星好看,酒好喝,麵包和蘑菇湯也很好吃……還有菲奧拉小姐,是最好最好的。”

夏日的夜風還是帶著些涼,微微吹散了菲奧拉的酒意,讓她的腦子沒有剛剛那麼混沌了。聽到埃德溫的話,她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當冒險家騎士比我想的更開心,”埃德溫的聲音中透著醉意,絮絮叨叨的全是一些平時他根本不會說出口的話,“在宮……家的時候。我每天都需要接觸那些緊張嚴謹、一絲不苟的訓練……為了更高的目標。我必須懂得如何引領和決策,如何選擇正確的道路。他們總是提醒我,我要承擔起我應有的責任。”

“菲奧拉小姐,我真開心。特彆是以後還能和你一起冒險,一起去梅爾村找惡龍……”王儲殿下掰著手指數。

菲奧拉心裡酸酸軟軟的,她絕對不願意承認其實自己是一個很容易被彆人的話打動的人。

她用力搖搖頭,努力甩開內心奇怪的情緒,拍拍胸脯豪情萬丈地宣告:

“那是當然,有我幫你的話這都是小事。有菲奧拉大人為你寫詩,一定能把你捧成全大陸最厲害的勇士——比雷·範德爾還有名!”

這點小夢想,菲奧拉醉熏熏地想,就讓她幫可憐的小王子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