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八十三章 她怕輸(1 / 1)

滄瀾道 墨書白 20838 字 11個月前

“你既然開口, 那就去偷咯?”

洛婉清聽明白崔恒的意思,崔恒卻還是推辭:“不過不好吧?咱們都是正經司使,總得走正經流程,不然一封折子告上去, 咱們又得寫回函。”

“寫吧, 我寫了好多次了。”洛婉清轉身領著崔恒往府衙走, 一麵走一麵道,“而且,咱們神不知鬼不覺偷出來,看完了放回去, 他們憑什麼說是我們偷的?”

“說得對哦。”

崔恒仿佛是恍然大悟, 隨後讚歎:“還是柳司使高明。”

洛婉清聽出他玩笑, 瞟他一眼, 不由得道:“多謝崔影使支招。”

“不過說真的, ”崔恒回頭看了一眼村子方向,小扇輕敲著手心, “這位江主簿看上去不太一般啊?”

“嗯,”洛婉清也覺得崔恒說得不錯, 應聲道,“再查查吧。但他照顧著孩子,沒確定身份之前, 先不拖他下水。”

“哦,”崔恒點著頭, 隨後道, “方才我聽那些孩子說你之前經常來義診,每次都是李歸玉陪著,說你們形影不離, 是揚州人人稱讚的佳偶。”

洛婉清聞言有些奇怪:“說這個乾什麼?”

崔恒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提起這個,隨後隻道:“他們挺喜歡李歸玉的,但現下更喜歡我。”

說著,他抬眸看向洛婉清:“柳司使呢?”

“你怎麼會想到和他比?”

“李歸玉我自然是不屑比,”崔恒搖著扇子,似是玩笑,言語間卻帶了幾分認真,“可江少言呢?”

洛婉清動作一頓,崔恒便知道了答案。

他撇過眼去,甩袖背在身後,玩笑道:“開個玩笑,走,咱們也去揚州晃晃,吃頓飯,當一下金童玉女,人間佳偶吧。”

崔恒嘴不著調說著玩笑 ,領著先去吃了飯,兩人等到夜裡,便悄悄摸摸潛入了書閣。

書閣的守衛隻是一些普通士兵,相比洛婉清和崔恒,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兩人如入無人之地,到了放置卷宗的房間門口,一人一個手刀打暈了守衛,洛婉清便走上前去,伸手拔了頭上千機開鎖。

崔恒靠在一旁,小扇輕輕敲打著肩頭,一麵警惕張望著四周,一麵玩笑:“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日後你我若是流落江湖,就靠小偷小摸養我吧?”

“儘胡說八道。”

洛婉清清清冷冷瞟他一眼,耳根微熱。

崔恒聞言卻是驚訝直起身來,似是擔心道:“以你我情分,等到落難之時,你還不打算養我?”

“趕緊找東西。”

洛婉清催他,兩人一看,整個屋子裡全是卷宗。

他們的主要目標,是張秋之和洛曲舒的案子,兩人也不含糊,開始在房間裡快速翻找卷宗。

這裡是按照年份分卷,崔恒去找六年前張秋之的案子,洛婉清去找一年前洛曲舒的案子,兩人看東西都很快,分頭翻找了沒有一會兒,洛婉清便聽院落外麵傳來許多人小跑著的腳步聲。

意識到是有人來,她心上微急,趕緊加快了速度,找到了洛曲舒的卷宗。

拿到卷宗後,她匆匆掃了一眼,隨後又趕緊多抓了一堆文書,用以遮掩他們真正尋找的卷宗後,用提前準備的布將所有卷宗包裹好,隨後跑去找還在看手中文書的崔恒,催促道:“你好了嗎?”

“等著你呢,”崔恒揚了揚手中卷宗,笑道,“走?”

“走。”

洛婉清一把拽過他,匆匆往外奔去,崔恒看著她拉著他的手腕,笑道:“慢點慢點。”

說著,兩人一腳踏出大門,隻是剛剛踏出門外,就聽一聲“放箭!”

隨後羽箭疾馳而來,崔恒將洛婉清往身前一拉,扶住她的肩頭讓她站穩,隨後側過頭來,在她耳邊輕笑:“我說慢點吧?”

“快點咱們剛才就殺出去了。”

洛婉清也早就聽出門外有人,隻是選了個和崔恒完全不一樣的路線。

被她這麼訓,崔恒倒也不惱,雙手放在她肩頭,笑眯眯看著門口引弓蓄勢待發的士兵,溫和道:“各位官爺,敢問一下誰通知你們來的?”

這裡已經被士兵包滿,連牆上都是士兵,明顯不是臨時召集,而是有備而來。

被崔恒提醒,洛婉清冷靜下來,便知這裡蹊蹺。

他們今夜來偷東西,官兵就早準備好在這裡抓人,仿佛是早就知道他們要來一般。

她平靜下來,看領頭的官員上前來,笑著開口:“喲,原來是柳司使,崔影使,在下揚州縣尉馬駿,見過兩位。方才聽說書閣的士兵被人打暈在門口,卑職立刻帶兵前來捉拿宵小,怎麼會是二位大人?”

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洛婉清想想,似是在酒宴上見過。

她皺起眉頭,沒有立刻回答,馬駿卻是笑起來:“二位不會就是這打暈士兵之人吧?二位乃監察司司使,想要調動卷宗觀閱,直接走流程即可,何必如此?你看這鬨得,多尷尬。”

“馬縣尉也覺得尷尬,”崔恒麵上帶笑,目光卻是極冷,他看著馬駿,輕笑道,“那不如就這麼放我們出去?”

“這可不行,”馬駿神色冷下來,認真道,“雖然二位大人位高權重,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裡畢竟是官署,二位大人未經允許,擅自打暈士兵進入書閣偷竊卷宗,這是大罪,應當收押待審,由孫知州為二位定罪。在下不敢擅自放二位離開,還望見諒。”

“哦……”

崔恒點頭,似是明白過來:“所以你們要抓我們下獄?”

“卑職也不想。”

馬駿歎了口氣,商量著道:“二位大人行個方便?”

“若我說不呢?”

洛婉清冷冷盯著馬駿,馬駿麵色微僵,想了想,退了一步,抬起手來。

一瞬間所有士兵都把弓箭架起來,馬駿神色冷淡道:“那在下隻能執行公令,將二位盜賊,緝捕歸案了。”

話音剛落,洛婉清瞬間拔刀,崔恒同時拉住她,將她猛地朝屋中一甩,徑直關上大門,大喝道:“去找崔君燁!”

說完,洛婉清便聽門外傳來打鬥聲,她愣愣握著刀,緩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崔恒的意思。

盜竊是小事,她要當真出刀和這裡的士兵乾起來,傷了人,那就是監察司和官府之間的衝突。

她白日把刀架在江影書脖子上讓他給鑰匙,哪怕把江影書殺了,也可以爭論說是江影書擾亂公務。

可現在他們深夜偷入書閣,怎麼說都不占理,更彆提真的傷了人。

監察司日常受禦史台彈劾,但因為一向還算循規蹈矩,大家還算忍耐。

畢竟雖然這是一條瘋狗,但它拴著鏈子,倒不至於讓大家太過恐懼。

可一旦有任何讓他們意識到這條鏈子隨時可能斷掉的行為,那就會激起所有人的不安。

現下讓崔恒攔著人,她趕緊去找張逸然崔衡來救人,順便把卷宗帶回去,這才是最佳方案。

崔恒的身手不會出事,洛婉清倒也不擔心,想明白崔恒的意思,洛婉清立刻收刀疾衝出去,越過窗戶,足尖一點翻身上牆,踹開士兵後,朝著他們下榻之處急奔而去。

她一路衝回他們休息的府邸,翻牆入府,一腳踹開距離她最近的窗戶,抬眼就看見隻剩單衫的張逸然。

張逸然麵露驚色,下意識拿了官服擋在身前,緊張道:“柳司使?”

“去崔君燁房間,出事了。”

洛婉清知道他臉皮薄,直奔崔衡房間,照舊踹開窗戶,房間裡卻是空無一人。

她皺起眉頭,認真聽聽,就聽星靈房間傳來一聲摔碎茶壺的聲響,洛婉清趕緊奔到星靈房間,推開大門,就見星靈刀鋒抵在崔衡脖子上,崔衡雙手舉在身側,兩人似乎是在僵持什麼。

洛婉清見到他們,星靈麵色立變,趕緊收刀,認真道:“柳司使。”

“啊,”崔衡到是臉色變,笑起來道,“柳司使,有何貴乾?”

“柳司使。”

張逸然穿好了衣服,聽著聲音趕過來,站在門口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和觀瀾去偷了卷宗,”洛婉清將張秋之的卷宗甩給站在門口的張逸然,隨後抬眼看向崔衡,“崔觀瀾被抓了。”

聽到這話,崔衡挑眉,似是有些好笑:“他被抓了?”

“是,”洛婉清皺眉催促,“我們一出來士兵已經在門外了,應該是提前準備,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所以我們快點過去吧。”

“可你們偷盜卷宗……”張逸然皺起眉頭。

崔衡驚訝看過去:“你不會想在這個時候講道理吧?”

“是他們先妨礙我們公務,”張逸然在這一刻到顯得異常清醒,他皺眉道,“我隻是在想要如何辯駁。”

“那就靠你了。”

崔衡抬手拍了拍張逸然肩膀,轉身走了出去,往外道:“我就得去找找人脈了。”

說著,崔衡轉頭道:“星靈司使,勞煩你去對接一下江南道當地監察司的人?我們監獄門口見。”

星靈冷著臉,倒也沒有多說,轉身就走了出去。

崔衡扭頭看著拿著卷宗皺著眉頭的張逸然,叫上洛婉清:“走吧。”

洛婉清和張逸然跟著崔衡連夜找上孫守成,孫守成聞言,驚得衣服都沒穿好跑出來,連忙同崔衡等人道歉,急道:“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衝了自家人。這個馬駿,我這就去教訓他!”

“教訓倒是不必了,”崔衡笑笑,盯著孫守成,隻道,“把人帶回來就好。”

孫守成麵色一頓,隨後趕忙點頭:“是是是,下官這就去將人放出來。”

說著,孫守成罵罵咧咧,讓人備了馬車,和崔衡一起上了馬車,往監獄前去。

崔衡同孫守成一起,洛婉清便同張逸然共乘,張逸然上了馬車,倒也沒有多說,展開卷宗,一麵看著洛婉清拿回來的卷宗,一麵道:“柳司使和崔影使為何會半夜去偷卷宗?”

“鑰匙要不到,”洛婉清實話實說道,“就隻能靠偷了。”

“這江南道的人太過猖狂,”張逸然皺起眉頭,“陛下是該好好懲治一番。”

“這就得看張大人的辦法了。”

洛婉清喝了口茶,轉頭看向監獄,頗有些擔心。

雖然按常理崔恒不會出事,畢竟他身手能力放在那裡,但他身份不同,若被人發現,怕惹禍端,終究不宜久留。

她有些焦慮,張逸然抬頭看她一眼,低頭一麵看著卷宗,一麵安撫道:“柳司使不必太過憂心,以崔影使的身手,這麼點時間不足以……”

話沒說完,張逸然聲音頓住。

洛婉清察覺異樣,疑惑看過去,便見張逸然手裡拿著一張畫像,麵色愕然。

洛婉清湊上前去,看著畫像上的中年人,中年人旁邊寫著“王虎”兩個字,洛婉清抬眼看向張逸然驚訝的神色,直覺不對:“怎麼了?”

“這不是王叔。”

張逸然拿著畫像,緊皺眉頭。

洛婉清將卷宗取過來,簡單翻看一下,便發現這裡是當初張秋之遇害案中同樣遇害的人的畫像。

他們一個押鏢隊伍被人全部擊殺在郊外,這也是當時的大案,而這個叫王虎的人,正是鏢師之一。

“王叔沒有住的地方,一直居住在我們家,從小陪著我和我姐長大,”張逸然喃喃思索著,“我不會記錯的,他不是這個樣子。他是國字臉,臉上有顆痣在嘴邊,這肯定不是他。”

死者畫像不是該死的人,那王虎去了哪裡?

難道王虎就是當年將證物交到洛曲舒的人?

那他現在去了哪裡?

洛婉清思索著,張逸然同樣疑問,喃喃道:“為什麼畫像不是他?是死者就不是他,還是有人調換他?還是畫師畫錯了人?”

兩人思考著,馬車便到了監獄。

星靈早就帶了監察司在揚州的司使在門口,揚州司使隻是七品,洛婉清下來,幾個司使便上前見禮,恭敬道:“柳司使。”

“哎呀,怎麼監察司揚州司使都來了。”孫守成看見監察司的人,笑容有些掛不住,監察司在各地都是獨立運轉的體係,人雖然不多,但都極其強悍,和當地官署千絲萬縷,又互相製約。

監察司使對地方更多行使監察之權,尤其是對刑名相關之權力,隻是他們不管,但管起來,天生高地方一級。

孫守成看見揚州監察司便有些犯怵,過去他們帶走過不少官員。

崔衡笑了笑,轉頭同孫守成道:“孫大人,帶路吧。”

孫守成乾笑著往前,領著一乾人走進監獄,讓人帶路往前,一麵走一麵罵道:“都是下麵人不懂事,崔大人多擔待。”

崔衡笑著和孫守成寒暄。

沒多久,大家轉角,一夥人跟著孫守成走到一字排開的長廊,隨即便聽囚犯慘叫之聲響亮起來。

“這是哪裡?”

張逸然不由得皺起眉頭,洛婉清平靜道:“關押等待審訊的重犯的地方。”

“是是是,”孫守成解釋著,“監獄分成班房、牢房、還有這種關押等待審訊重犯的特殊房間。下麵人不知數,可能把崔影使關到這裡來了,不過這裡雖然離刑訊室近些,不得清靜,但條件還是不錯的,沒有虧待崔影使。”

“這麼說,我們還要謝謝你們咯?”崔衡笑起來。

孫守成臉色微變,趕緊道:“不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玩笑而已,孫大人不必當真。”崔衡見孫守成害怕,又安撫道,“孫大人幫忙,我們會銘記在心的。”

“不敢當,下官也隻是彌補過錯。”

崔衡和孫守成在前方說著官話,張逸然不由得有些好奇:“柳司使怎麼知道這些?”

洛婉清笑了笑,隻道:“我以前在揚州坐牢。”

聽到這話,張逸然有些詫異,想起他們初遇,她還是個死囚,便明了了原因。

也沒多問,隻笑起來道:“柳司使能有如今造化,也是非常之人。”

“那得感激九然。”

洛婉清說著,領在前方的獄卒便停了下來,忐忑道:“孫大人,就是這裡了。”

說著,一乾人轉眸看去,就見崔恒站在房間裡,他背對著眾人,雙手負在身後,似乎是在仰頭望著什麼。

“喲,崔影使好興致。”

崔衡率先出聲,張逸然看見崔恒無事,也開口道:“崔影使可還安好?”

“挺好的,你們來得真快。”

崔恒出聲,但卻沒有回頭,笑道:“我還想今夜怎麼睡呢。”

洛婉清正要說話,便察覺旁邊監獄中一個人正努力蜷縮著自己,似在躲藏著什麼。

她一眼瞟見這人不對,便沒做聲,旁邊張逸然繼續同崔恒說話,認真道:“崔影使無事就好,若是有人作出刑訊逼供之事,務必要同在下說。”

“這怎麼敢?”孫守成一聽,趕忙道,“我們揚州官員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沒有最好,”張逸然冷冷抬眸,“若有此事,本官決不輕饒。”

“張大人,收收你的官威吧,”崔衡聽著笑起來,安撫孫守成道,“孫大人您放心,張大人是個好人,不會冤枉無辜,開門吧。”

孫守正聞言,趕緊讓人開牢門,獄卒開牢房時,洛婉清瞧了一眼隔壁監獄低著頭的人,好奇道:“孫大人,這位是犯了什麼罪?”

聽到洛婉清開口,所有人下意識看過去。

張逸然一眼掃過去,本是打算離開,卻在看到對方手上一道刀痕時,目光驟然頓住。

隨後不等孫守正回答,他突然道:“開門!”

所有人都被他搞得茫然,張逸然卻是疾步走到牢房前,回頭看向孫守正,認真道:“孫大人,此人或許身負重案,可否開門讓本官一認?”

聽到這話,孫守正反應片刻,隨後趕緊招呼獄卒:“快,把這間也打開。”

獄卒得話,趕緊上前,將門開給張逸然。

門一打開,張逸然疾步進去,上前就去拉那人。

然而那人卻趕緊抱頭,張逸然同他拉扯半天,急道:“你放開,給我看一眼你的臉!”

“大人,饒了草民,饒了草民吧。”

“放開!”

張逸然雖是文官,但常年行走乾活,並不瘦弱,一般人他都能對付。

然而這人卻無論他如何拉扯都始終蒙著臉,明顯是有些功夫底子。

洛婉清見狀,乾脆上前,抬腳踩住對方雙膝,一把拉扯著他頭發,徑直就將他拽了起來。

對方吃痛抬頭,露出麵容刹那,張逸然一愣,不由得出聲:“王叔?”

聽到這話,洛婉清便是一頓,隨後意識到這是誰後,轉頭看向一旁站著的揚州司使,吩咐道:“這人我們要提審。”

揚州司使聞言,便看向孫守成,恭敬道:“孫大人,此人乃重案要犯,煩請移交監察司,明日我們補齊手續,如何?”

“這……”孫守成乾笑起來,點頭道,“不妥……”

“那勞煩孫大人監察司走一趟,”揚州的司使格外強硬,冷著臉道,“聽聞孫大人不肯批文讓東都來的禦史司使查閱卷宗?”

“絕無此事!”孫守正立刻嚴肅起來,隨後想了想,笑道,“既然是監察司的要犯,那今夜移交也是應該。手續明天再補救行。”

“多謝孫大人通融。”崔衡笑起來,拱手道,“孫大人放心,我等不會知恩不報的。”

說著,洛婉清便起身,讓揚州的司使進來拿人。

張逸然目光一直在那中年男子身上,似是有些茫然,男人卻是低著頭,不管和張逸然對視。

等揚州的司使同張逸然等人一起鬨哄哄將人押走,洛婉清才想起崔恒。

她走出牢房,到了崔恒所在的牢房。

他還沒走出來,仍舊保持最開始的姿勢,似乎是在看什麼。

洛婉清扶刀走進房間,好奇道:“他們都走了,你不動身嗎?在看什麼?”

“不覺得眼熟嗎?”

崔恒笑著轉頭看向站在身側的洛婉清,微微一笑,洛婉清動作微頓,她意識到崔恒是在問什麼。

崔恒抬手指向牆壁,提醒道:“仔細看看?”

洛婉清心弦一顫,扶刀抬眸。

她仔細掃過牆壁,終於看清崔恒在看什麼。

是“江少言”。

密密麻麻“江少言”三個字,幾乎擠滿了整個屋子。

其實她一進監獄,就辨認出來這裡,她曾經待過這間牢房。

在揚州監獄剛剛入獄時,他們家所有人被單獨關押,一人一間房,據說這是準備刑訊的人才有的待遇。

那時她就被關在這個房間,她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事,害怕極了,每天都在嘶喊苦求,最後她沒有辦法,隻能在絕望惶恐中,撿了一顆小石子,一遍一遍刻著江少言名字。

那時候江少言仿佛是神佛,是她的信仰,是她唯一的慰藉。

幾天時間,她便將名字刻滿了她能見到的每一個角落。

如今她一走進這個房間,入目便是牆上江少言的名字。

有些已經被磨平了,但當年她刻得太多,如今一眼掃去,還是可以看見許多江少言的名字。

這名字仿佛是將她包圍,讓她呼吸都覺得艱難。

崔恒提步走到一個名字麵前,抬手摸上這字跡,溫和道:“我一進來就看見這些名字,這倒是我第一次看見洛婉清的字。你成為柳惜娘以來,便努力把字跡改了,如今我見到,便仔仔細細看了看。字跡懸浮淩亂,你當時——”

崔恒抬眼看向她:“很害怕吧?”

洛婉清一頓,她沒想到崔恒居然是問她這個。

他一貫不喜歡李歸玉,也向來孩子脾氣,她當他看見這些,第一反應應當是氣惱。不想卻是問她害不害怕。

洛婉清有些無措,隻道:“都過去了。”

崔恒沒有出聲,他沉默著,過了許久,他輕歎了一聲,取了自己外套,走到洛婉清身前。

他將外套往洛婉清身上一搭,嚴嚴實實將她包裹住,他的氣息將她徹底籠罩,仿佛是與這房間中的“江少言”徹底隔開。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垂眸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對不起。”

“你……”洛婉清有些疑惑,“為何說對不起?”

崔恒沒說話,他笑了笑,隻將手滑落在她手邊,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出去,轉了話題道:“方才張逸然認出誰了?”

洛婉清聞言,神色立刻認真起來,將方才發生的一切說了說。

隨後洛婉清分析道:“方才我聽張大人叫他王叔,這個人應當就是畫像上錯了那個王虎。現下將他帶回去審問,應當會問出些東西。”

“嗯,”崔恒點著頭,思索著道,“問出些彆人想讓你知道的東西。”

洛婉清一想,便明白了崔恒的意思:“太巧了?”

崔恒笑了笑,卻沒回答,隻用扇子點了點腦袋:“想想?”

洛婉清聽他提示,仔細想著發生的一切。

一到揚州就被刺殺,替她擋刀的是她不忍下手之人,這樣一來,她要拿卷宗,最好的辦法就是偷,結果她一偷卷宗,出來就是準備好的官兵。如果不是崔恒在,那下獄的就是她,張逸然一樣會來撈她,這時候,便會認出在隔壁的王虎。

王虎不是他們找到的,完全是彆人送到他們麵前。

是誰送到她麵前?

洛婉清頓住步子,回頭看向那個寫滿了名字的房間。

惡寒一瞬從腳底升到天靈,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在那個人算計之內。

他從剛一開始就在終點等著她。

甚至於,他根本不在乎她知道這是他的安排,他刻意挑選的這個房間,用這滿牆名字提醒著他的存在,他的俯視。

這像一種無聲地羞辱,在告訴她,哪怕她走到現在,她拚儘全力,她永遠也追趕不上他。

好似正如他所言,她能活到現在,隻是因為,他不想殺她。

他將她看做禁臠玩物,留她一命。

芳菲閣讓她的箭,此刻滿牆的江少言。

都是他刻在她身上的羞辱。

此時此刻,那滿牆字跡,隻是在提醒一件事——彆忘了他。

他是她的沼澤,窮儘一生想要拖著她沉淪淤泥。

他絕不容許她走出去,她永遠在他股掌之間。

意識到這些無聲的含義,洛婉清忍不住捏起拳頭。

她恨不得拔刀磨平了那些字眼,最終卻始終沒有動作。

“著實挑釁啊。”

崔恒低笑一聲,著用扇子敲著手心,想了想,他轉頭看她:“需要幫你把這些都清理掉麼?”

“不用。”

洛婉清喉間仿佛是堵了東西,說得異常艱難。

她扶刀轉身,冷聲道:“不重要的東西沒必要特意管。”

管了,才是落了下乘。

崔恒抬眸看著她的背影,想了想,回頭看向牆上字跡。

他沒告訴洛婉清,磨平這些字,不是為了她。

是為了他自己。

然而忍耐了許久,他終於還是轉身,沒有理會。

那是洛婉清的過去,她的過去,隻有她能決定拿起,還是放下。

他跟著洛婉清走出監獄,坐到馬車上,兩人都是沉默。

過了片刻後,洛婉清出聲道:“你覺得他把證據給我的原因是什麼?”

“等你看見證據,你便知道了。”

崔恒似乎很是篤定,洛婉清抬眸看他:“你知道證據是什麼?”

“不管證據是什麼,一條路總會有終點。”

“可我怕輸。”洛婉清認真看著崔恒,“我怕輸給他。”

“放心,”崔恒說得異常鄭重,“你不會輸。”

“萬一……”

“我以前學過算卦。”崔恒打斷她,玩笑道,“你可以質疑你自己,但不能質疑我算卦的水平。”

說著,他湊到她麵前,用指尖輕輕劃過她眉眼,認真道:“我給你算過了,我不會讓你輸。”

聽著他的話,看著他篤定的神情,洛婉清心慢慢落下。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漂亮,瞳仁像黑曜石一般深邃閃亮,眼白沒有雜質,純淨如洗。

他眼神永遠這樣堅定沉穩,他像一座高山,永遠在她身後,隻要她回頭,永遠都在。

正如他所言,崔觀瀾,是為柳惜娘而生。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依賴於這樣強大的人所給與的一切。

任何人都會離開,任何人都可能分彆。

他不會在她身邊綁定一輩子,她不能因為貪戀給自己留下這樣巨大的隱患。

她要可以接受他的離開,所以她不敢徹底沉淪於這個人。

她理智一點點回歸,垂眸不敢看他,低聲道:“謝謝。”

察覺她的退縮,崔恒一頓,猶豫片刻後,他輕笑了一聲,起身退開。

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平靜和她分析著:“他現下就是想擾亂你的心境,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也隻是個人,隻是比你早了幾年學了些手段,你不必害怕他。”

“我知道。”

洛婉清平靜應聲。

兩人一路閒聊著來到揚州監察司的官署,到了地方,兩人先下馬車,隨後便見星靈壓著犯人從前方馬車上下來,跟著揚州的司使一起,押著人往裡走。

等星靈踏進大門,張逸然崔衡也寒暄著從孫守成馬車上下來,大家說了幾句,孫守成便告彆離開。

洛婉清和崔恒走上去,大家便跟著星靈一起儘了監察司官署中的刑訊室。

“柳司使,人放在這兒了,如有需要,可再召喚卑職。”

揚州的司使將人留下,和洛婉清報告之後,便一起離開。

揚州司使一走,房間裡就剩下了他們自己人。

那個囚犯坐在桌邊,神情有些疲憊。

眾人沉默片刻後,張逸然率先開口:“王叔,是你吧?”

囚犯沒有出聲,張逸然想了想,開口道:“你手上那道傷,是小時候我們家被仇家尋仇時,你保護我被砍的,我一輩子都記得。這裡都是我朋友,王叔你不必顧忌。我如今在朝廷禦史台任職,你也不用害怕有人對你不利。”

聽到這話,那囚犯一顫,他不可置信抬頭,看著張逸然,小心翼翼道:“禦史台?”

“不錯,”張逸然點頭,認真道,“我姐死了,我向聖上請旨,回來專門查我爹的案子。”

囚犯聞言,眼中有了光亮:“你要查你爹的案子?”

“不錯。”張逸然冷靜道,“我剛看了我爹的卷宗,當年跟鏢的所有人都死了,唯獨你的畫像,不是你本人,你當時沒自死,怎麼活下來的?”

“是有人救我。”

王虎終於不再隱瞞,歎了口氣,“當時我被捅了一刀,等醒過來時,周邊都是屍體,我爬著想跑,結果就遇到一個人,那人是之前殺手之一,我看見他就想跑,結果因為傷勢太重,根本跑不了。本來我都認命了,”王虎苦笑一下,“結果,他居然把我救了。之後他便同我說,如果我想活著,我從此就要以另一個叫周世的人的身份活著,再不要回去了。後來我就離開了揚州,過了兩年回來,我媳婦兒還以為我死了,給我守寡,我便找到媳婦兒和孩子,用周世的身份和她重新成婚,之後我們一直在外麵待著,這些年,想著風平浪靜,就想回來。”

“當時就你一個人活下來?”

崔衡好奇詢問,王虎眼眶微紅,沙啞道:“對,隻有我一個。”

“你知道你們押送的是什麼東西嗎?”

洛婉清開口,王虎搖頭,隻道:“東西是張大哥保管,我不知道,隻知道是一個小匣子,搖晃起來能聽見好像鐵塊一樣的聲音。”

“東西呢?”

洛婉清追問,王虎搖頭:“不知道,當時隻想著活命了。那人讓我走,我就走了,什麼都不清楚。本來……我該回來給大哥照顧孩子,”王虎愧疚看向張逸然,沙啞道,“可當時我太怕了……我怕我活不下來……”

“我不怪你。”

張逸然看明白王虎的歉意,平靜道:“人都怕死,而且當時你若活著,或許也活不下來。”

王虎不知道這背後人是誰,張逸然卻清楚,如果當時王虎回來,或許現在已經死了。

可王虎什麼都不知道,找到他似乎也沒有多大意義。

“找個畫師過來。”

崔恒看向星靈,星靈立刻應聲出去。

沒了片刻,便找了一個原本還在另一個刑訊室工作的畫師過來,崔恒看見畫師進屋,抬眸看向王虎。

“把當時救你的人畫下來。”

王虎一愣,隨後點點頭,應聲道:“好。”

畫師掃了一眼眾人,知道這群人身份不凡,不敢多言。上前擺了筆墨,便開始按著王虎說法作畫。

眾人等著畫師作畫,過了大半個時辰,畫師終於畫出畫像。

“大人請看。”

畫師將畫像拿過來,洛婉清看見畫像上的人便是一愣。

她下意識抬眸看向崔恒,見崔恒神色也鄭重起來。

“相思子。”

崔恒皺起眉頭,念出那個早已死去之人的名字。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