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崔恒居然提前給她寫了回函,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詫異。
但想想謝恒今日敲打她,怕是昨夜也敲打過崔恒了,崔恒要是知道她被禦史台這麼參, 再忙也是要幫她寫回函的。
他這個人,雖然不著調,但是對人真的很好。
洛婉清看了看天色, 想著夜色已深,不忍打擾, 等明日找四使問問崔恒的行蹤,再做打算。
她想了想,打開崔恒的回函。
崔恒的風格和張逸然不一樣,言語犀利,字字珠璣, 沒給禦史台半分情麵,雖然是自辯, 但每一句都寫滿了質問,攻擊性極強,和監察司的風格一脈相承, 洛婉清看了都忍不住覺得,罵得真好。
她將崔恒的回函同他送的東西一起放進櫃子收藏好, 打開櫃子, 就見到了之前李歸玉送的木簪。
她平靜掃了一眼,又合上櫃子。
她手裡李歸玉的東西不多, 能留一件是一件, 你永遠不知道這些東西,會在什麼時候派上用場。
收拾好東西,洛婉清便倒下好好睡覺。
這些時日奔波勞累, 她睡眠倒是好了不少,莫要說倒在床上,有時候靠在梁上樹上,她也能閉眼睡著。
洛婉清安靜睡下時,鄭府鄭錦心和盧令蟬二人卻是徹夜難眠。
盧令蟬被追進鄭府之後,就一直躲在鄭府花園之中,等到夜深眾人睡下,才尋到機會,偷偷摸到鄭錦心的房中。
他和鄭錦心私下私會不是一次,鄭錦心特意告訴過他鄭府的換班時間,還領著他親自走過數遍鄭家的路,他早就熟門熟路。
半夜一路摸到鄭錦心房中,鄭錦心正在睡覺,隨後便被人猛地捂住了口鼻,等她睜眼時,就見盧令蟬坐在她床邊,低聲道:“錦心,是我。”
鄭錦心一愣,隨後不由得有些詫異,拉開盧令蟬的手,坐起身來,疑惑道:“你怎麼現下來了?”
過去他要來,至少也先給個信兒,哪兒有這麼直接夜闖的時候?
看他一身還帶著包袱,鄭錦心越發不安:“你這是……”
“錦心,”盧令蟬握著鄭錦心的手,忙道,“你得幫我,現下隻有你能幫我了。監察司要捉我,我逃到了鄭府,隻能暫且在你這裡待著,你明日去通知我父親,讓他想想辦法,把我弄出去。”
聽到這話,鄭錦心心中“咯噔”一下,隨即立刻明白過來。
太子倒了,監察司要抓盧令蟬,那盧令蟬豈不是完了?
這樣一個要犯藏在她這裡,若是發現,她也得完。
她得早點撇清乾係才是。
“不……”
“錦心!”
看出鄭錦心的心思,盧令蟬神色微冷,立刻道:“你我是快要訂婚的未婚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讓人發現我在你這裡,錦心,”盧令蟬湊上前來,壓低聲道,“你這輩子完了。我可不是什麼普通奴仆,能讓你家直接打死不報,你一個次女,瞞不下這種醜事。”
這話讓鄭錦心臉色微白,她清楚這是盧令蟬的警告。
她就算把盧令蟬交給她家裡人,以鄭家名義把人交出去,盧令蟬也不會放過她。
他怎麼進的鄭家?
他們之前私會之事,他必定會全部抖出來。
“錦心,我隻是暫時出點事,等我避避風頭,”盧令蟬見她臉色發白,又將她攬到懷中,溫柔哄騙道,“安國公府還是安國公府,我這輩子都記得你的恩情,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嗯?”
鄭錦心不說話,她根本沒得選。
從盧令蟬出現在她房間這一刹,她就沒得選。
她閉上眼睛,咬牙道:“我需要做什麼?”
“通知我爹,”盧令蟬思索著,“想辦法,把我從鄭府送出去。”
隻要他安穩出去。
他們兩就相安無事。
*** ***
洛婉清睡了一覺,早早醒了過來。
盧令蟬被堵在鄭府,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鄭錦心沒那麼大膽子,藏了盧令蟬後還告訴自己家裡人,她不說,那就憑她一個閨閣小姐,藏住人就不錯了。
按照這些司使的本事,看車輪子都印子都能數出裡麵幾個人,方圓還特地帶了獵犬在門口蹲著,特殊訓練過的獵犬,嗅覺敏銳,連人帶狗一起守著,若是讓個大小姐把人送出城,那方圓簡直不用乾了。
不抓盧令蟬,後續無法推進,洛婉清便得了空閒,準備留在司裡,把把之前案子一一整理後,把判狀寫了。
留在司裡,便沒有那麼緊張,她清晨起來,從衣櫃裡取了衣衫。
她許久沒有自己買過衣服,都是監察司配置,監察司衣服顏色極素,不是黑就是白,和謝恒倒是很是相似。
洛婉清穿了一身銀紋白衫,去了飯廳,到了飯廳裡,便見青崖玄山朱雀都在屋中,謝恒卻是沒有影子。
她不由得道:“公子呢?”
“他好像心情不好。”朱雀直言。
青崖瞪他一眼,隨後道:“公子太過勞碌,今日尚未起身。”
說著,青崖招呼洛婉清:“柳司使,吃飯吧。”
洛婉清聽著,點頭入座,倒也沒有多問。
能在山上和大家一起吃飯都算是破例,謝恒去哪裡、做什麼,那絕不是她該問的問題。
自己作為刺殺謝恒殺手進入監察司還能走到今日,她很感激謝恒寬宏大量,但也知道自己必須謹言慎行。
沒有謝恒在,大家隨意很多,四人聊著公務吃著飯,臨到末了,洛婉清抬頭道:“話說你們知道崔恒最近在做什麼嗎?”
這話出來,朱雀看玄山,玄山看青崖,青崖微微一笑,隻問:“柳司使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我就是問問他忙不忙。”
洛婉清實話實說道:“我知道以他的身手肯定不是個普通影使,”說著,她抬頭看向了最老實的朱雀,“他平時很忙吧?”
“是挺忙的。”朱雀沒有撒謊,想了想道,“他幾乎不睡覺。”
“那是他容易頭疼。”玄山瞟他一眼,“你以為是他不想睡啊?”
這樣一說,洛婉清便想起來,之前他還在裝“秦玨”的時候,似乎就說過這事兒。
她以為這是他裝的,沒想到這還是真的。
年紀輕輕就頭痛難眠,怕是難以長壽。
洛婉清心中不免有些憂慮,青崖瞧著洛婉清,隻道:“柳司使今日有時間了?”
“嗯。”
“柳司使今日是想找崔公子?”
“是,不知何時方便些?”
她吹笛過於急迫,萬一崔恒在忙,豈不是打擾?
青崖聞言一笑,隻道:“亥時吧,他今日很忙,忙得晚。”
說著,青崖便站起身來,溫和道:“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青崖一起身,另外兩人也趕緊告辭,三個人仿佛是懷揣了巨大秘密需要商討,趕緊離開。
走到一半,朱雀率先憋不住,忍不住道:“青崖哥你怎麼回事,你怎麼不讓她早點叫公子?亥時?咱們日子過不過了?”
“沒事,”青崖擺擺手,“今天柳司使在,白日能過。讓公子憋口氣,等晚上再說,大半天的去做什麼?這種時候,”青崖抖了抖袖子,頗有經驗的樣子,“當然是天越黑越好。”
“什麼時候?”
朱雀沒聽明白,玄山抬手將他按下去:“小孩子,乾活兒。”
“我十五歲了!”朱雀聞言憤怒,“誰小孩子啊!”
三人吵吵嚷嚷下了山,洛婉清慢條斯理吃了飯,便轉回自己房間,開始整理一樁一樁卷宗,思索著謝恒給過的《律》的條例,一一對應,按照判狀製式,一樁一樁案子梳理給出結果。
她每一筆都寫得很慎重,因為她清楚知道,這每一筆,都是一個人生死禍福。
其實若是她一個人,她或許根本不敢寫這判狀,因為她自己不能確定自己對不對。
她承擔不了決定這麼多人命運的職責。
但是還好的是,謝恒會做最終的審核,如果她做錯了,謝恒會糾正。
這給她極大的勇氣,感覺自己身後是一座高山,他俯瞰著她所有行徑,指引著她前行的道路。
可謝恒是怎麼做到的呢?
她忍不住想。
他每一天手中的案子,都關係著無數人命,一筆下去,便是一個人、乃至一家、一族之人的性命。
他是如何落筆的呢?
他會不會害怕自己判錯?他又如何確定,自己不會錯?
這樣一想,她便忍不住又對這個人多幾分敬仰。
雖然謝恒脾氣陰晴不定,但是他卻始終是她高山仰止的存在。
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很難不去敬重和向往。
把案子梳理了一整天,洛婉清覺得頭昏腦漲,她不敢在這種時候貿然繼續處理這些事情,便換了一身衣衫,先是去藥房找了些藥材,給崔恒做了個安神香包,隨後便去找人打聽了一下琴音盛會的消息。
琴音盛會是東都每年貴族盛事,受邀的都是青年男女,明麵上以琴會友,實際上就是相親盛會。
這本是貴族圈的事,張逸然能接到帖子,證明他算是半隻腳踏進了圈子。
每個受邀的人都要準備才藝,宴席上會做些遊戲,若是輸了的人,便需登台獻藝,因是琴會,演奏者隻能用弦樂。若是有人相合,才能用其他樂器。
這種宴席,過去揚州也有許多,洛婉清參加過數次。
隻是她自幼學醫,精力有限,在這種事情沒什麼造詣,過去從來就是湊湊熱鬨。
她唯一會的弦樂……
洛婉清想起來,隻有琵琶。
而琵琶,還是因為江少言喜歡,她才學的。
弦樂一道,江南盛行琵琶,北地盛行古琴。
她和江少言一起到達江南時,江少言並不喜歡說話。
他沉默寡言,神色雖然溫和,但眼睛裡總是籠著一股彌漫不去的憂鬱之色。
一日兩人乘舟路過水巷,一女子倚欄奏樂。
琵琶聲金戈鐵馬,江少言抬起頭來,一貫憂鬱的眼裡,竟是慢慢帶了幾分笑意。
她看著他笑,想著,他大概是喜歡聽琵琶,於是找了老師,日複一日練習。
她去專門找了那女子,學了那首江少言喜歡的曲子,《越王劍》。
這首曲子,描述的是越王勾踐一生。
大敗於吳,臥薪嘗膽,忍辱負重,最終滅吳成一代霸主。
她彈琵琶彈了五年,這是她彈得最好的曲子。
那五年,她看著江少言,從最開始抑鬱寡歡,慢慢變得柔和而明亮。
每次他們暗暗爭執,她想和好,便會坐在房間裡彈琴。
沒有一會兒,江少言便會出現。
不管他們吵過什麼,不管他們爭些什麼,他總是會來,最終總是一句:“小姐,我錯了。”
她便悶悶出聲,扭過頭道:“嗯,下不為例。”
看上去是他先認錯,但其實,是她想和好。
琴音盛會,李歸玉應該會出席。
她不想在他麵前彈琵琶。
不彈琵琶,總得會點什麼。
好在樂器之間總是相通,她臨時學點簡單的應付場麵,應當也可。
洛婉清思索著,便將找竹思找來,讓她去找了把琴和學琴的書來,研讀片刻後,開始在琴上試音,試著學會一首。
謝恒從密室出來時,聽庭院裡琴音斷斷續續,毫無章法,他抬眸一看,便見洛婉清坐在庭院。
她穿著一身廣袖雲紋白衣,頭上帶著他贈的金蝶步搖,手上帶著他贈的千機,認認真真撥弄著琴弦。
人是好看的,琴是難聽的。
他本來想扭頭就走,但剛一提步,就聽洛婉清略為驚訝道:“公子?”
謝恒頓住腳步,轉頭看過來。
洛婉清看了一眼密室,才意識到謝恒應當是在裡麵待了一天,她沒有多問,恭敬行禮:“見過公子。”
謝恒沒說話,本是想走,又沒忍住,抬眼看她:“學琴?”
洛婉清一愣,隨後察覺自己可能是打擾了謝恒,忙道:“卑職這就下山去練。”
“為何學琴?”
謝恒目光落在琴上,知道她不可能無端端學起樂器。
洛婉清實話實說:“兩日後琴音盛會,卑職不會彈琴。”
“什麼樂器都不會?”
謝恒皺起眉頭。
洛婉清抿唇,遲疑著道:“會點琵琶,但不想彈。”
謝恒一頓,洛婉清有些緊張,怕謝恒斥責她多事。
然而沉默片刻後,謝恒卻是從長廊走下來,到她身邊,平靜道:“琴不是這麼彈。”
洛婉清抬眸,有些詫異,謝恒看她一眼:“讓。”
洛婉清趕忙起身,讓到一旁,她一動,腳鏈叮鈴作響,謝恒動作微頓,目光從她腳上匆匆掃過,隻見寬大衣擺遮住,到不見什麼。
謝恒收起目光,跪坐在她的位置上,幫她把琴調音,隨後從音調開始示範給她看。
示範完,便又讓她坐回來彈。
一來一回太過麻煩,乾脆就讓洛婉清坐在琴邊,他站在她身側,指點她彈哪些琴弦。
他和她相隔不遠不近,是再恪守本分不過的老師,可洛婉清總是覺得他似乎離得很近,緊張得忍不住總是彈錯。
多彈錯幾次,謝恒便察覺不對,他抬眼看她,平靜道:“不是學過琵琶嗎?”
雖然不是同一種樂器,但應當也有基礎,按理不會從最簡單的地方開始就錯。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窘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在謝恒麵前會犯這種錯。
她不知怎麼解釋,隻能含糊道:“屬下愚鈍。”
謝恒卻是明白,隻道:“你是愚鈍。”
洛婉清一哽,謝恒轉頭看向琴:“想學哪首曲?”
“簡單的。”洛婉清提出要求,“兩天後就是琴音盛會,卑職可能沒有太多時間。”
“那就《古琴吟》吧。”
說著,謝恒便開始口頭教她,他讓她撥哪幾根琴弦,洛婉清跟著撥哪幾根。
連著跟了幾次,洛婉清都覺得有些不對,她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錯,不由得皺起眉頭。
正當她再次嘗試時,謝恒似是忍不住,他突然起身,從她身後而來伸手而來,將手搭在了她兩隻手兩側琴弦上。
他的氣息一瞬間充盈在她周身,洛婉清不由得僵直了身子,謝恒卻似渾然不覺,一麵撥弄著琴弦,一麵道:“你指法不對,且琴聲無情,太過乾癟。”
洛婉清鼻尖都是他的氣息,感覺他的話進了耳朵,又似是沒有。
“《古琴吟》之來處,源於一位青年,”他的聲音如碎玉落冰,極為好聽,“夜宿靈隱寺中,忽聞女子歌聲,他起身出屋,隻見女子背影,一路追隨而去,卻始終求而不得,最終女子隱入牆中,等第二日,他將牆壁挖開,便見得此曲。故而,《古琴吟》又名相思曲。”
謝恒的琴音和她截然不同,基調雖然清冷,但每一音之間似都帶著連綿不絕的思念之情。
琴聲纏綿悱惻,撩人心弦。
謝恒轉眸看向洛婉清,隻問:“你有思念之人嗎?”
他說著,目光不經意落在她腳踝上。
那鈴音他聽出來,是崔恒送她的腳鏈,她竟是帶了。
不在崔恒麵前帶,卻在他一個陌生男子麵前,帶上崔恒給她的東西,請他授琴。
一想到她帶著腳鏈,想到她頭上簪著發簪上次激動時金蝶顫顫巍巍的模樣,簡單的琴音在指尖似乎就有了實質,纏繞在洛婉清周身。
“日思夜想,寤寐思服。每一刻都想見到,無時無刻不想親近。卻始終求而不得,相思難了。”
想扒了她的衣衫,想同她交融,想將她囚在身上,想讓她眼睛隻看到他的麵容、耳朵隻聽到他的聲音、鼻尖隻嗅到他的氣味,舌尖隻嘗出他的味道。
想讓她一切同他混雜,隻有他。
“有麼?”
謝恒抬頭看她。
洛婉清沒說話,似在思索。
謝恒聞著鼻尖洛婉清的氣息,看著麵前神色間帶了幾分茫然的女子,知道了結果。
他逼著自己轉頭閉眼,垂首停音。
再彈不下去。
白淨修長、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按在琴弦之上,環在她兩側,謝恒聲音平淡。
“若是琴技不佳,便用真心。”
“是。”
洛婉清思索著應聲,謝恒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他還是沒忍住,背對著她道:“腳上叮叮當當的東西不宜外帶,擾人清淨。”
洛婉清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一時尷尬,趕緊道:“是。”
謝恒沒有多說,轉身離開。
等謝恒消失不見,洛婉清看著古琴,想著謝恒方才的教導,試探著,撥弄了一根琴弦。
這些時日,還是有些想崔恒的。
隻是太怕打攪。
洛婉清認認真真在門口練習,開了竅,琴音很快便有了韻味。
謝恒在房間裡替她寫著給禦史台的回函,神色冷淡。
她是有想念的人了,誰呢?
李歸玉?
還是張逸然?
終歸不是崔恒,若是,她早當來見他了。
他平靜寫著文書。
等到了亥時,琴音便止住,過了一會兒,便傳來洛婉清吹笛之聲。
謝恒動作一頓,猶豫片刻,便假裝沒聽見。
洛婉清吹了一會兒,見崔恒不回聲,便猜他在得很遠,或是在忙,也不再打攪。
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特意穿的一身,想了想,便卸了發簪,去淨室洗了個澡。
等她穿著廣袖白衫,擦著頭發走出來時,便覺房間有呼吸之聲,她下意識一把抽出掛在屏風不遠處的長刀,隨後才見坐在椅子上的公子抬眸。
他也是廣袖長衫,領口微敞,鎏金麵具蓋在臉上,手中折扇輕敲著手心。
看著洛婉清橫刀在身前,崔恒微微一笑:“若是這麼不歡迎我,彆吹笛就是了,我又不會來打擾你。”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愣,隨後笑起來,抬手將刀反插回刀鞘,大大方方擦著頭發道:“我以為是其他人。最近很忙?”
“不忙。”
“那不來找我?”洛婉清有些好奇,走到書桌旁邊。
崔恒一笑:“也不見司使找我啊。”
“我最近是忙壞了,來,拿著。”
洛婉清從書桌上拿了一個香囊就扔過去,崔恒握住香囊,嗅了嗅味道,疑惑道:“這是?”
“我聽他們說你容易頭疼,特意給你做的。”
洛婉清靠在書桌上,溫和道:“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崔恒一頓,突然氣消大半,握著香囊道:“司使有心。”
“昨晚那五張回函勞煩你了。”
“不必客氣。”崔恒神色淡淡,“本是我的職責,沒想到……”
剩下那句“沒想到司使還有張大人,倒是我多餘”的陰陽怪氣被及時截住,他拿著手裡的藥包,一時沒了脾氣。
都忍不住來了,又和她置什麼氣?
又不是她的錯,隻是他想的,她不給,這又與她有什麼乾係?
崔恒歎了口氣,將藥包懸在腰間,無奈起身,走到洛婉清身後,取了她手中帕子,輕聲道:“我幫你擦吧。”
“都快擦完了。”洛婉清回頭瞧他,笑道,“不早點兒來。我本來還帶了簪子等你的。”
崔恒為她笨拙擦著頭發,遲疑著:“等我?”
“是啊,”洛婉清站著給他把最後的水擠乾,解釋道,“今日本來早就想找你,但青崖同我說你亥時才有空,我便等到亥時。方才我還在學琴,公子問我有沒有想念的人,我想來想去,好像也就隻剩你了。”
聽到這話,崔恒手上一顫,他垂下眼眸,一貫浪蕩不著調的人,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一點一點擰乾發尾水珠,啞著聲開口:“既然想我,怎麼這麼久不找我?”
“你不也沒找我嗎?”洛婉清疑惑,“你平日這麼忙,我怎麼知道是不是打擾?”
“惜娘……”
崔恒聽著,忍不住伸手從背後環住她。
洛婉清一僵,聽著崔恒在耳邊輕笑:“你怎麼這麼好?”
洛婉清沒應聲,由他環著,不由得紅了耳朵,尷尬道:“那個……崔恒。”
“嗯?”
“我不去李歸玉那裡了。”
崔恒一頓,洛婉清硬著頭皮道:“公子說,我有選擇了。人不是一定要走捷徑,那個,可能不需要你幫忙了。”
“這樣啊。”
崔恒聽著這話,便放開了她。
洛婉清鬆了口氣,崔恒輕笑:“我送你的腳鏈呢?”
“在桌上。”
洛婉清抬手一指,歎了口氣:“今天被公子抓到我帶這些,他似是不喜,讓我以後彆帶了。”
“這不是帶出去的。”
崔恒笑笑,拿了腳鏈走到洛婉清身前,讓她到床上,半蹲下身:“讓我看看帶上什麼樣。”
“我自己來……”
洛婉清話沒說完,崔恒已經捧起她的腳,認認真真將腳鏈帶了上去。
她的腳素白纖淨,似如冰雕,銀質腳鏈中間穿雜著細細的紅線,懸在腳踝之上,格外豔麗動人。
崔恒靜靜看了片刻,抬眼看她,溫和一笑:“好看。”
“日後不必送這些的。”洛婉清忍不住道,“我還不起你了。”
“好看的東西贈予美人,我心甘情願。”
崔恒放下她的腳,用衣擺遮住,啞聲道:“況且,你贈我香囊,便已經足夠了。”
“那不值幾個錢。”
“但解決我燃眉之急啊。”
崔恒抬眼輕笑:“我能睡好覺,那可不容易。”
洛婉清一愣,看著麵具下笑意盈盈的眼睛,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給他診脈。
崔恒卻是手腕一轉,婉拒道:“老毛病了。”
“好不了嗎?”
“偶爾也是好了的,”崔恒一想,似是玩笑,“上次你親我,我便好生睡了一夜。”
洛婉清沒想到他說這話,崔恒站起身來,替她放下床簾:“好了,柳司使,安睡吧,我走了。”
說著,崔恒轉身離開,替她熄了燈。
隻是走了沒幾步,就聽洛婉清開口:“觀瀾。”
崔恒停住步子,洛婉清坐在床簾之中,猶豫片刻,她素白纖長的手破開床簾,低聲道:“你過來。”
她開口之後,床簾外便傳來腳步聲,隨後那人隔著床簾,溫柔握住她的手掌。
“卿卿在內,可否入簾一觀?”
洛婉清沒說話,她徑直一拉。
玉山傾頹而下,壓著她倒在床上,他順手鑽入青絲,低頭吻下。
床帳之內燈光晦暗不明,洛婉清氣息微亂,她感覺這人抬手攀附到身前,隨後啞聲一笑:“怎麼什麼都沒穿?”
“剛剛沐浴,你就來了。”
洛婉清故作鎮定,啞聲道:“沒想到。”
“你叫我來,沒想到?”
“我以為你不在。”
“怎麼會?”崔恒糾纏上她的唇舌,“隻是生氣罷了。”
“生氣?”
“以後折子不準給張逸然寫。”終究沒忍住,不滿開口。
“我怕你忙。”
“本就都是我寫的。”
洛婉清腦子有些混沌,但還是記得:“我寫了好多。”
“給你練手而已。”
正經送到禦史台的,幾乎都是他的手筆。
崔恒說著,同她糾纏,等了許久,他手指隔著衣服輕顫著摸索而上,兩人都是一顫,崔恒抬眸,低聲道:“會不會不舒服?”
洛婉清沒說話,她緊張攥著床單。
崔恒觀察著她的反應,他那麼敏銳的人,情緒真假一眼就知。
他輕輕按壓。
洛婉清咬緊牙關,過了許久,她終於忍不住道:“你管管你自己吧。”
她一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哭腔。
“不要。”
崔恒笑著貼著她上來,用冰涼的麵具輕蹭著她的鼻尖,手上越發放肆:“我就想看你歡喜。”
洛婉清不敢說話,隻大口喘息。
崔恒看她意識一點點潰散,靠在她耳邊,輕聲詢問:“帶著腳鏈找謝恒授琴,清清,你是想做什麼?”
洛婉清腦海中一瞬閃過謝恒放在琴弦上的手。
那手指好似和身下重合,她來不及多想,隻覺對方重重一壓,她猛地一顫。
崔恒探過身子,溫柔下來,輕笑出聲:“清清?”
洛婉清不說話,她閉著眼睛,好久,咬牙開口:“崔觀瀾,你說過你既無妻室姬妾,又無愛慕之人,鮮少與女子相交……”
“是呀,”崔恒低頭輕吻,“可我宗門本就有房中術,我修孤本多年,隻是差個人而已。”
說著,崔恒抬眸:“看來清清是覺得不錯?”
“那你修你自己!”
洛婉清睜開眼睛,一把按住麵前衣衫完整的貴公子:“你這樣有什麼好處?!”
“好處?”崔恒拂開她的手,壓著她蹭上她耳尖,“好處就是讓清清記得想我。”
說著,又將她逗弄起來,似是玩笑:“心不想,人也要想罷?”
“你……”
“我知道你待我好,頭疼都不舍得。”崔恒含弄著耳垂,神色晦暗不明,“那你也要知道我的好,學會舍不得,離不開,放不下,嗯?”
一晾一個月,他過去無所謂,現下卻是有些熬不住了。
管他情起欲也好,起於情也好,他知她心中無他,那他教她。
洛婉清說不出話,她甚至聽不清他的聲音。
她隻是死死抓著他,知道這是崔觀瀾。
折騰到半夜,洛婉清終於困頓。
崔恒淨了手,替她擦洗過,穿好衣服,卸了腳鏈,把所有東西清理乾淨,蓋上被子,合門悄無聲息離開。
回去給自己洗過澡簡單解決問題,他坐到桌子前,把未寫完的文書寫完。
今日是張逸然參她,他決定多罵一千字。
做完一切後,他躺回床上,拿出她給的藥包,輕輕嗅過,竟真不覺得頭疼。
他安安穩穩睡了一覺,夢裡不再是那些壓抑緊張的過往,反而換做了一個滿是紅色的房間。
紅燭掛著喜字,腳鏈輕晃,帶著悅耳之聲,丁玲作響在耳畔。
一覺醒來時,他看著屋頂,意識到,他生平頭一次,想成婚了。
而另一邊,洛婉清睜開眼睛,她茫然看著床頂,不由得想,昨晚到底是怎麼發展成這個樣子?
她撐著自己起身,捂住額頭,緩了好久,才終於緩過來。
抬頭看了一眼窗外,不由得一苦笑。
她如今這個樣子,兒女情長是談不了的,跟著謝恒殺了太子,未來謝恒千刀萬剮時她也跑不掉,命都不一定有,想這些做什麼?
她虧欠崔恒這麼多,能讓他歡喜一些是一些。反正這些事他也不甚在意,若能讓他好好睡上幾覺,她也覺得很好。
況且她也沒什麼不喜歡……
一想到崔觀瀾,洛婉清便覺自己仿佛是那些誌怪小說中的書生,崔觀瀾便是那些狐妖豔鬼,深夜踏月而來,在床第勾魂攝魄。
不然怎麼會有人……能讓人舒服成這樣。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明明隻是他的手而已……
洛婉清慌忙打住,甩甩腦袋,決定什麼都不想,趕緊做事去。
她迅速起身,洗了個澡,然後便出門吃飯。
謝恒等人早早等在飯廳,洛婉清出來時,剛好遇見謝恒從長廊另一頭走過來。
那一慣清清冷冷的眼裡,壓了幾分溫柔,在夏日清晨陽光中,微微頷首:“柳司使,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