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大概捋了一遍要做的事情, 洛婉清閉眼睡了過去。
洛婉清一覺睡得不錯,天還沒亮,她聽見門外傳來窸窣之聲, 洛婉清趕緊起身,就見張逸然已經穿帶好官服, 準備出門。
看見跑出來的洛婉清, 張逸然有些詫異,隨後笑起來道:“清清怎麼起這麼早?”
“張大人是?”
“早朝。”
張逸然指了指皇城方向, 溫和道:“家裡沒有馬車, 我得去早些。”
那兩顆金珠呢?
洛婉清有些想問,但是她不想暴露之前身份, 怕張逸然給她轟出去,隻能道:“我送大人過去。”
張逸然一愣, 隨後搖頭:“你是來我家做客,又不是丫鬟。你先睡吧, 好好休息。”
說著,張逸然便轉身離開, 洛婉清無奈, 抬了抬手, 就讓三個司使暗中跟上。
張逸然最好不要出事, 就算出事,那也得她和張逸然一起被綁,可不能讓張逸然在她不在的時候被綁走了。
洛婉清歎了口氣, 轉頭想回去睡回籠覺, 隻是沒走幾步,就感覺似乎是下了雨。
她想了想,趕緊從門口拿了兩把傘, 又小跑著出去。
張逸然尚未走遠,洛婉清叫著他:“張大人!”
張逸然動作停住,看見洛婉清抱著傘小跑過來。
張逸然一愣,洛婉清到他麵前,將傘遞給他:“大人,下雨了,帶把傘吧。”
聽到這話,張逸然反應過來,他不由得笑起來,從洛婉清手中接過傘,溫和道:“多謝姑娘。”
兩人正說著話,周邊有了窸窣人聲,兩人一起抬頭,便見李歸玉的馬車停在王府,他正走出大門,似是察覺周邊有人,抬眼看過來。
雙方目光一對,李歸玉神色微冷。
張逸然見到李歸玉,抬手朝他行了個禮,隨後轉頭看向洛婉清,溫聲道:“姑娘先回去吧,我先走了。”
說著,張逸然便拿著傘離開。
洛婉清目送著張逸然走遠,李歸玉從門口提步,走到洛婉清身後,順著洛婉清的目光看過去,平靜道:“柳司使怎麼到這裡來了?”
“來上次救人報恩。”
洛婉清說著,不自覺摩挲上千機,轉頭看向李歸玉,微微一笑:“三殿下早。”
李歸玉沒說話,他身上帶著氣味濃重的香囊。
這讓洛婉清有些疑惑,他過往並不喜歡這種氣味濃重的東西,今日怎麼佩上這個?
但她也沒表現出來,隻耐著性子同李歸玉交談:“殿下是去上早朝?”
“你住在他家?”
李歸玉卻是轉頭看了一眼張府。
洛婉清神色微冷,沒有回聲,想了想,洛婉清輕聲道:“殿下,想不想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李歸玉按上袖子,頗有耐心。
洛婉清看了看周遭,思索著道:“監察司配合殿下,一起扳倒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聽著這話,李歸玉涼涼一笑:“這麼大的事,輪得到柳司使來做主?”
“我就透個消息,”洛婉清倒也不甚在意,隻拉長了同李歸玉說話的時間,笑道,“願不願意,是殿下的事。”
李歸玉沒出聲,他瞧著洛婉清,目光下滑到她肩頭傷口上,低聲道:“傷還疼嗎?”
洛婉清一愣,隨後不由得有些疑惑:“殿下既然下手,還在乎在下疼不疼?”
李歸玉沉默,片刻後,他低呢喃:“我本以為不在乎的。”
說著,他抬起眼眸,看了她許久,突然問:“明日還會在這裡見到你嗎?”
洛婉清沒想到李歸玉會問這句,但想了想,她還是點頭:“若殿下願意。”
李歸玉溫和一笑,那張書生氣的麵容上,帶了幾分過去在江南時的影子。
洛婉清心中一凜,他頷首,輕聲道:“那明日見。”
說著,李歸玉轉身,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頭,平靜道:“柳惜娘。”
洛婉清抬眼,李歸玉看著她,認真開口:“住下無妨,若讓他碰你一下,他必死。”
洛婉清明白他說的“他”是張逸然,她不由得冷了神色:“殿下當我是誰?”
“柳惜娘。”
李歸玉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洛婉清目送著他離開,隨後轉身回了屋子。
等了片刻,星靈從暗處躍回屋子,低聲道:“柳司使,宮裡的人一直在。”
洛婉清聞言,撥弄著燈花,應聲:“繼續盯。”
現下宮裡會派出來盯李歸玉的人,大概率是皇後。
那方才她和李歸玉交談的場景,應當就落入皇後眼裡,隻要皇後有心,稍加打聽,便會知道她是誰。
李歸玉和一位監察司使如此親密,皇後不會放心,等秦玨的案子被捅出來,皇後也該對張逸然下手了。
到時候,出於對她的好奇,隻要有機會,她就會被皇後帶走。
洛婉清吹滅燈花,睡了個回籠覺。
等洛婉清醒來時,已經天亮,她走到院子,就看見張母帶著小廝在院子裡曬被子。
見洛婉清醒過來,張母笑了笑,溫和道:“清清姑娘,你醒了?”
“張夫人。”
洛婉清行禮,張母笑了笑,招呼著洛婉清道:“叫我趙姨就好,來吃飯吧。”
說著,張母領著洛婉清坐到桌邊,張母招呼著洛婉清吃早點,一麵吃一麵問著洛婉清家裡的事,洛婉清按著她背過的生平和張母說了一遍,張母麵露憐惜,隨後感慨道:“我們家逸然啊,也是早早沒了父親。怪不得會將你帶回來,也是同病相憐。他本還有個姐姐……”
張母說到這裡,神色微頓,隨後搖頭:“不說這些了。你平日喜歡做些什麼?趙姨陪你說說話,免得煩悶。”
她跟著張母說了會兒話,又幫著張母做了些事情,張母估計被張逸然叮囑過,顧忌她身上有傷,早早讓她回去休息。
她在屋裡休息了一天,等到夜裡,張逸然回來,跟著他的三個司使便回來報道,把張逸然去過的地方都說了一遍。
他每日的生活很簡單,上朝,修河道,回家。
等說完後,其中一個圓臉司使道:“那個,柳司使,這個是在宮門口遇見朱雀使,他讓我們交給您的。”
說著,對方拿了一本冊子給她,洛婉清低頭,就看見上麵寫著《律》一個字。
“朱雀使說了,觀瀾公子讓您把這本背熟。”
“這是什麼?”
洛婉清有些好奇,說話的司使笑起來:“這是咱們監察司判案的規矩。每個司使都會獨立辦案,抓人審問最後定罪,然後交到玄武使和青龍使兩位司使手中審批,最後由司主審批,確認無誤,就可以定罪了。”
洛婉清聽著,翻開了這本《律》,總算知道謝恒每日批不完的那些卷宗哪兒來的了。
“監察司為什麼要搞這個?”
洛婉清疑惑,隻是她問完,就看見這本書上第一句,便是“律,法也。無律之天下,則無公正之天下。”
“自然是有個規矩。”
說話司使解釋著:“不然同樣相似的案子,你想這麼判,他想那麼判,全靠人的想法,還有公平可言嗎?”
“說得是。”
洛婉清點頭,拱手道:“多謝解惑。”
“都是同僚。”
對方擺手,隨後道:“我們年長柳司使幾歲,有事兒多問我們哥幾個。”
洛婉清一一道謝過,對方也不便多留,便轉身離開。
這三個司使是三兄弟,方順、方直、方圓。
洛婉清把他們名字又記了一遍,隨後便低下頭,在燭火下翻看這本書。
這本書寫得很係統,分彆規定了刑罰、罪名、量刑標準,對每一條“律”進行了極為精密的疏議闡釋。
洛婉清看著這書,不由得有些晃神,想起她之前在牢獄裡的時光。
她在揚州時,便聽人說,青天大老爺,是有一雙慧眼的,他們能掌握人生死。
除了私鹽等少數案件有一些明文要求,大多數案子的判決,都取決於那位判官的想法。
她從未見過如此細致規定的律法,不由得有些疑惑,這到底是監察司的法,還是大夏的法?
她花了半夜的時間看完這本書,隨後便早早睡下。
之後的時間,洛婉清便每日清晨早起,送張逸然上朝,隨後同李歸玉聊一會兒,然後回到張府。
李歸玉每日很有耐心同她說話,他說話時,垂著眼眸,好似還是江南守在她身邊的少年。
他好似很享受這樣的時光,然而他越是如此,洛婉清越會清醒想起他做過的事情,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一連在張家休息了五日,洛婉清感覺傷好了許多,每日聽方圓護送張逸然時,同朱雀那兒打聽回來的朝堂消息。
秦玨的案子已經被世家推出來,敲定兩日後公審。
她隻要再保張逸然兩日,她的任務就算完成。
這兩日是最關鍵的兩日,洛婉清打起精神。
熬到最後一日,清晨李歸玉早早等在府外。
洛婉清送走了張逸然,走到李歸玉身前,笑道:“殿下,早。”
“惜娘,早。”
李歸玉神色溫和,洛婉清垂眸看向他腰間香囊。
那個香囊她認識,是她當初一針一線繡的,她不擅長這些,繡了很久。
洛婉清看著那個香囊,輕聲道:“這麼醜的香囊,殿下也帶著?”
李歸玉搖頭:“小姐送的,便是最好的。”
洛婉清輕聲一笑,上前一步,仰頭看他:“這麼喜歡你家小姐,為什麼要來東都呢?”
李歸玉沉默不言,洛婉清低下頭,抬手握住香囊,低聲道:“都磨壞的東西,不如不要了。”
話音剛落,李歸玉一把抓住她意圖拽走香囊的手腕。
洛婉清抬眸,李歸玉平靜道:“今日就說到這裡。”
洛婉清一頓,隨後放開香囊,點頭道:“殿下慢行。”
李歸玉冷眼看她一眼,沒有出聲,轉身離開。
等到下午,洛婉清將五個司使叫來,提前準備道:“他們應該在暗處觀察我們許久,摸清我們的人手了,今晚如果出手,必定是大手筆,大家不要硬拚。”
“要不要再從司裡抽調人過來?”
方圓一聽,立刻皺起眉頭,洛婉清點頭,隻道:“人手是要準備的,等會兒拿腰牌回司裡,清點一百人準備,但不是為了保護張家。”
眾人麵麵相覷,洛婉清抬眼看向星靈:“這些時日我一直沒有安排星靈來管張家的事,他們不一定知道星靈的存在。今晚隻要動手,其他人保護好趙姨和張逸然,就可以直接撤退,放我被抓,然後星靈在暗處跟上,這是一袋染了鳳尋香的米,”洛婉清遞給星靈,“你一路走一路灑,就算你被發現了,司裡的人也能跟上你最後的痕跡。其他人,安置好趙姨和張逸然,帶上司裡的人,跟上我。在司裡如果能找到崔觀瀾,叫他跟上。”
崔恒最近很忙,她知道他身份特殊,這點事,本也不是影使的職責,也不用特意麻煩他。
“是。”
星靈接過米,沒有多問。
“他們一定會抓你嗎?”聽到洛婉清的話,方直有些疑惑。
洛婉清輕笑:“大概率吧。出動這麼多人馬,張逸然趙姨都抓不到,總得撈點東西回去。”
“那,如果星靈出事怎麼辦?”方圓皺眉。
“如果沒有跟上星靈,”洛婉清思索著,“那就找李歸玉。”
“三殿下?”
方圓詫異,洛婉清點頭,想起今日那個香囊,平靜道:“我在李歸玉身上也放了鳳尋香。”
那是“洛婉清”送給李歸玉的香囊,李歸玉佩戴在身上,不會隨便清洗。
外加,他如今周身香囊味道如此濃烈,一點鳳尋香,他怕是聞不出來。
交代好這些,所有人便開始準備。
大家穿好軟甲,佩戴好千機,牙縫中塞入毒藥,帶上常用的兵刃和藥物,便提了刀去了各自的位置。
洛婉清一夜不睡,蹲在張逸然房門口的梁上。
半夜時分,她果然聽見有人潛入的聲音,洛婉清屏住呼吸,含了一顆解毒的丹藥。
片刻後,她就看見黑衣人躍入院落,朝著張逸然和張母的房間直奔而去。
洛婉清朝著暗處的方直指了指張母的房間,又指了指自己和方圓,指向張逸然的房間。
方直等人便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後,洛婉清一躍而下,直接割斷了一個人的脖子,方直等人直奔張母房間!
頃刻間,整個張府打殺起來,沒有人出聲,隻有兵刃交接的聲音。
三個司使衝到張母房間,扛著張母就逃了出去。
洛婉清帶著方圓一躍翻入張逸然房間,張逸然已經中藥睡死在床上,方圓扛著張逸然,洛婉清抬手攔住眾人,對方圓低喝了一聲:“跑!”
四個司使扛著人就跑,洛婉清留下來攔路。
方直方順先帶著趙姨和小廝跑開,方圓跟在後麵,洛婉清一個人攔住眾人,方圓被人追砍著扛著張逸然一躍上牆。
張逸然被方圓甩來甩去,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見洛婉清被人圍住,周邊都是拿著刀的歹人,他被人扛在肩頭,腹部被對方肩膀上骨頭撞得生疼,他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驚慌失措間,下意識將方圓一推!
方圓正被人追砍,本就平衡得艱難,這一推瞬間打破了方圓平衡,方圓往下一跌,張逸然就迎上了刀刃。
方圓嚇得趕緊放手,將張逸然一踹,張逸然堪堪躲過刀刃,一個咕嚕就滾回院子。
洛婉清聽到身後動靜,慌忙回頭,就見張逸然掙紮著起身,喚了一聲:“姑娘……”
“你瘋了?!”
洛婉清一腳踹開張逸然旁邊的人,將他拉了過來,眼看跑不了,朝著方圓吼了一聲:“走!”
方圓見狀也不遲疑,掉頭就跑。
張逸然被她一拽,輕咳著被她抵在身後,他慌忙從地上撿了把刀,咳嗽著道:“清清姑娘,你先……”
話沒說完,刀光襲來,洛婉清抓著他一閃,拖著他在人群中躲避起來。
周邊人極多,洛婉清拽著張逸然左躲右散,在撤與不撤之間猶豫片刻,洛婉清見逃脫不了,乾脆一咬牙,便露了個破綻,讓人一腳踹到地上。
她一個翻滾,剛剛單膝跪地起身,就被刀刃架在了脖子上。
一個女子冰冷的聲音響起來:“等等。”
這聲音與上一次在芳菲閣中發號命令的聲音一致,洛婉清抬眸看去,見到一個帶著麵紗的女子,她冷眼看著洛婉清,平靜道:“主子要她,綁上。”
聽到這話,周邊人立刻將她和張逸然五花大綁,隨後一人扛上一個,疾馳而出。
所有人離開張府片刻之後,暗處星靈遠遠緊隨而上。
李歸玉領人站在門口,沉默著看著這一切,平靜道:“走。”
一行人追著洛婉清離開時,監察司,燈火通明。
謝恒領著眾人整理著卷宗,秦玨跪坐在一旁,他穿著白衣,額上戴孝,聽著謝恒清點著卷宗、證人。
“張九然那邊如何?”
謝恒翻看過手中文書,一麵看一麵詢問。
“玄山看管,”青崖溫和道,“沒有任何異常。”
“路上讓朱雀跟著,玄山一個人不夠。”
謝恒說著,就聽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司主。”
白離走進院子,緊皺眉頭:“張逸然那邊傳來消息。”
“把人手派過去增援,保證張逸然正常上朝。”
謝恒頭也不抬,直接開口。
“人已經被劫了。”
白離出聲,謝恒動作一頓,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謝恒抬眸,冰冷看向庭院中神色平靜的白離:“柳惜娘呢?”
“柳惜娘那邊給的消息,她和張逸然被劫去探暗閣的位置,星靈跟在後麵,用鳳尋香找人。”
謝恒聞言,克製著情緒:“人跟上了嗎?”
“星靈半路不見了。但跟上了李歸玉。”
“李歸玉?”
謝恒皺起眉頭,白離平靜道:“柳司使在李歸玉身上也下了鳳尋香,現下追蹤到了李歸玉,他跟在柳司使後麵。”
“調人,”謝恒垂下眼眸,壓著情緒,冷聲道,“將所有在東都的司使召回來……”
“召回了,”白離低聲道,“下午柳司使就讓人回來,清點了一百人,現下已經出發跟上了。下麵人還在找崔觀瀾,今天找了一下午沒找到。”
謝恒一頓,下麵人自然是找不到崔觀瀾的。
“誰幫她調的人?”謝恒有些忍耐不住,敲著桌麵,“為何不同我知會一聲?”
“她拿的是您的令牌,”白離將自己也疑惑詢問過的事情給了答案,“這個級彆的令牌,不需要再上報。”
聽到這話,謝恒閉上眼睛,抬手扶額。
在場人都不敢出聲,過了片刻,謝恒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青崖,今日你上朝替我。”
“是。”青崖跪坐著,側過身低頭行禮。
謝恒轉身走下長廊,提步向外,抬手吩咐道:“其他一切照舊,我去一趟回來。”
謝恒匆匆離開。
旁邊朱雀小心翼翼湊到青崖身邊,壓低聲道:“青崖哥,公子今日不會把柳司使罰死吧?”
“為何要罰?”青崖微笑反問,“咱們平時不都這麼做事嗎?”
“那公子生什麼氣?”朱雀想不明白。
青崖拿起文書撣了撣,抿唇輕笑:“不是公子在生氣,是崔公子在生氣。放心吧,”青崖轉頭看朱雀一眼,“回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