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 洛婉清茫然抬頭。
謝恒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洛婉清要聽他聲音,是真的這麼想, 還是隻是醉話。
他有些害怕,手執短笛, 半蹲在她麵前, 忍不住垂下眼眸,不敢對視。
洛婉清愣了半天, 喃喃:“你又騙我了。”
謝恒一頓, 洛婉清輕聲道:“這是公子的聲音。”
“我……”
“我不喜歡。”
洛婉清搖頭:“我想聽崔觀瀾的聲音。”
聽見洛婉清的話,謝恒心上一滯。
方才生出的幾分勇氣頓時散去, 他苦笑片刻,換了自己以前用崔觀瀾這個身份行走在外時的聲音, 抬起頭來,溫和道:“這樣你滿意了?”
這聲線華貴清亮, 顯得十分風流。
倒和崔觀瀾一貫不著調的性子相似,洛婉清聽著, 便笑起來, 她抬手放在崔恒麵具上, 輕聲道:“觀瀾, 你怎麼會這麼多啊?”
不等崔恒開口,洛婉清便道:“會這麼多,真好, 不像我, 什麼都要從頭學。”
“你都會學會的。”崔恒安慰。
監察司的人大多需要在外喬裝打扮,變幾個聲線,是最基本的技能。
洛婉清搖頭, 卻道:“不一樣。”
說著,洛婉清認真看著他,似是慶幸:“你慢慢學,就不會疼了。”
崔恒一愣,隨後就見洛婉清搖搖晃晃站起來,他怕她摔著,趕緊去扶。
“我帶你去吃小餛飩。”洛婉清看上去仿佛是很清醒,但步子卻有些虛。
崔恒扶著她,跟著她下樓,由她領著走到人來人往的大街。
洛婉清雖然醉酒,但對餛飩攤的位置卻記得很清楚。
她領著崔恒到了攤位,認認真真和老板把方才她吃過的餛飩點了一遍,隨後同崔恒坐到桌邊。
她低著頭,也不說話,崔恒打量著她,也沒敢問她在想什麼。
等了片刻,熱乎乎的餛飩上來,洛婉清看著餛飩,也不知想些什麼,拿了勺子,端起碗來,勺了一勺,連湯帶餛飩,就給崔恒送到嘴邊,認真道:“崔恒,啊。”
謝恒看著麵前還冒著熱氣的餛飩,忍不住微微後仰,提醒道:“惜娘,還燙。”
洛婉清卻仿佛是聽不到一般,認真道:“崔恒,好吃的,啊。”
謝恒見她堅定,遲疑片刻後,試探著張嘴,將那半燙不燙的餛飩硬著頭皮吃了下去。
洛婉清看崔恒張嘴吃餛飩,便笑了起來。
那笑容很溫柔,眼睛明亮如星,謝恒一愣,他看著那雙眼睛裡滿滿是他,一瞬便覺心臟好像是墜進軟綿綿的雲霧。
從未有過的甜意在心間一路蔓延,洛婉清又勺了一勺放在他嘴邊,眼中滿是期待。
謝恒無奈一笑,這次倒也不再掙紮,心甘情願低頭,將那燙得他唇舌發疼的餛飩含了進去。
隻是這次學乖,知道洛婉清估計要喂完這一碗,他多咀嚼了一會兒,想讓那小餛飩放冷些。
這麼慢慢吞吞吃了一碗,後麵大半餛飩都冷了,但謝恒還是被燙得舌尖發疼。
好在這點疼他也不甚在意,看洛婉清心滿意足喂完了餛飩,從兜裡認認真真掏出兩顆小金珠,同老板兌了碎銀出來,拉著他到街上買了許多東西。
謝恒從來沒有這麼毫無目的在街上散漫逛過。
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要逛到什麼時候,洛婉清醉起來極其固執,要做什麼必須做,又極為大方,見什麼都買。
謝恒苦笑著瞧著她胡鬨,一路買了許多東西,等後麵買太多,謝恒又要管人又要提東西,終於覺得不能這樣下去,半哄半勸,領了洛婉清離開大街。
洛婉清不肯回監察司,謝恒隻能領著她去城外。
等到了城外渡口,謝恒看見沒有賣東西的,終於鬆了口氣,領著洛婉清找了棵枯樹坐下,開始看她到底買了些什麼。
洛婉清坐在枯樹上,愣愣看著前方,突然出聲:“他們就從這裡走的。”
謝恒剛拆出一瓶桃花釀,聞言抬起頭來,才發現這裡正是送彆她家裡的人渡口。
謝恒動作微頓,輕聲道:“嗯。”
“九然姐醒了,風雨閣沒了,家裡人好好的,崔恒,”洛婉清喃喃,“隻剩江少言了。”
隻剩下他一個遺憾了。
謝恒聞言,雖然知道她說的是對江少言大仇未報,但是也覺得心上一滯。
總覺得此刻不該出現這個名字。
可他也知道,這是洛婉清人生的不可抹去。
他是洛婉清人生路過的一個意外,江少言卻是她整整五年。
她對他一個萍水相逢之人,尚都會憐惜他會不會疼,更何況是江少言。
他想得明白。
謝恒神色淡下來,低頭打開桃花釀的酒塞,抿了一口。
洛婉清聽到他開酒的聲音,立刻轉過頭來,謝恒察覺她目光,動作一頓,瞟了她一眼,立刻阻止:“你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
說著,就當著她的麵把一壺酒全都灌了進去。
洛婉清看得眼直,但也沒搶。
等謝恒喝完,就看洛婉清眼睛直直盯著酒瓶,謝恒看她模樣,故意將酒壺翻過來,倒了倒,提示道:“一滴都沒有了。”
洛婉清眼裡滿是失望,隨後便有些生氣想起來:“你還沒唱歌!”
謝恒僵了片刻,沒想到她一個醉了的人能記這麼久,尷尬道:“我不會。”
“沒有人不會唱歌。”
洛婉清搖頭:“你騙我。”
“我……”
“你一直騙我。”
洛婉清這話出來,謝恒沉默下來。
洛婉清是醉的,但他不是,他一瞬想到過去做過的事,不由得心軟下來,突覺也沒什麼要求是不能應允的。
他抿了抿唇,猶豫道:“我真的不會,不信……”
謝恒硬著頭皮:“我給你唱一首。”
洛婉清期待抬眼,謝恒挪開目光,不敢看她。
他掙紮著張口,隨意唱了一首小調。
他一出聲,洛婉清便麵露詫異,謝恒紅了臉,甚至通紅了耳根。
隻是她沒喊停,他也沒敢停。
低低哼哼了一首北方的小調,謝恒僵著聲道:“我沒騙你。”
洛婉清沉默著,好久,才實話實說:“雖然……沒有一句在調上,但是……”洛婉清抬頭看他,“阿恒為我唱歌,我還是覺得好聽。”
謝恒一愣。
就看洛婉清認真點頭道謝:“謝謝阿恒。”
她沒有叫他的姓氏,隻是阿恒兩個字,纏繞在她唇齒,便讓他覺心弦微顫。
他忍不住笑起來,歪頭道:“叫這麼好聽,那我再給你唱一首?”
聽到這話,洛婉清沒有出聲,隻是安靜抬起手,蜷起身子,捂住了耳朵。
謝恒哭笑不得,忍不住用扇子輕輕戳了戳她額頭:“還說謊哄我?”
“想讓阿恒開心。”
洛婉清看著地麵,認真開口。
謝恒看著這樣的姑娘,心軟成一片,想了想,溫和道:“想我開心,那就做點自己開心的事兒吧。”
洛婉清聞言,轉過頭來,疑惑看著謝恒。
謝恒抬手拂在她柔順的頭發上,輕聲道:“你能開心,我便很歡喜。”
洛婉清沒有出聲,她靜靜凝望著謝恒的唇。
謝恒察覺她一直盯著他,疑惑抬頭:“嗯?”
洛婉清沒說話,她湊上前來,認真看著謝恒:“我開心的事?什麼都可以?”
“自然。”謝恒笑著頷首點頭。
也就是那刹那,洛婉清突然欺身而上,捧著他的臉就壓到他的唇上。
謝恒下意識慌忙後退,洛婉清竟就捧緊他的臉,俯身前傾,跟著他就往後倒去。
她軟舌破開唇齒,謝恒驟然睜大眼,整個腦子炸成一片空白,竟是連習武本能都忘了,整個人被洛婉清壓著,直直倒在柔軟草地之上。
滿天星光落入眼中,花瓣隨風而來,那靈巧的軟舌輕柔蠻橫卷席過他所有細節微末,似在汲取什麼。
謝恒躺在草地之上,呼吸重了起來。
他眸色微深,垂眸看她,一時腦子竟有些混亂。
她這是做什麼?
酒後亂性?
若換做以往,她自己送上門來,他自然是坦然受之,得寸進尺。
但一想到自己心中承諾,他一時又不敢動。
他猶豫之時,這人卻越發囂張,絞著他舌頭吮吸,激得他忍不住強行掐著她的脖子拖開,啞著聲訓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洛婉清認真點頭:“知道。”
這話倒讓謝恒一愣,洛婉清又低頭親吻上來。
四月底風光正好,湖畔煙水連連,謝恒忍了片刻,腦子閃過她那句知道,突然有些不甘心起來。
是她主動招惹。
他管不了她是怎麼想,是她主動招惹崔恒。
這念頭一起,那些防禦在謝恒周身的無形絲線瞬間寸寸炸開,他終於還是沒忍住,旋身一轉,就反客為主,將她壓在身下,抬手插入她青絲,再沒給她離開的機會。
這與前夜洛婉清被動不同。
這次她倒是主動糾纏過來,兩人相悅,和一人獨歡相比,自是美妙許多。
隻是洛婉清似乎很是不滿他的強硬,吻他片刻,又強行將他壓了下去。
謝恒倒也無所謂上下,仍由她蠻橫。
等到末了,洛婉清似是疲憊,終於停下。
謝恒看洛婉清抬頭,她抬起帶著水汽的眼眸,輕喘著看著他,認真道:“好甜。”
謝恒察覺不對,啞聲開口:“什麼甜?”
“桃花釀。”
洛婉清老老實實回答,謝恒一頓,隨後才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麼。
她竟是不甘心那一瓶被他喝了的酒,搶到這裡來了?!
謝恒一時哭笑不得,想到自己剛才意動,他還當……
他撐著自己起了半身,不由得想訓:“你……”
但看著對方清明無辜的神色,他憋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麼訓斥的話來,最後隻能無奈一笑,倒回地麵,抬手蒙住自己眼睛:“罷了罷了,我同你計較什麼。”
她醉著。
他自己卻是醒的。
自己道行不深,心思不淨,又怎能怪彆人?
說著,他揮了揮手:“先起身罷。”
聽這這話,洛婉清不僅不走,還俯下身來。
謝恒感覺她氣息,氣悶側臉,硬邦邦道:“酒沒了,彆混賬了。”
“崔恒。”不曾想,洛婉清竟是靠在他胸口,認真道,“謝謝你。”
他的心跳有點快,但聲音很沉,一下一下,讓她有了些困意。
她感覺對方似是一頓,落了一會兒,謝恒苦笑。
“當是我說對不起才是。”
這一路讓她這麼難,讓她一個人走至今日,他怎敢接這一聲謝謝?
他躺在地上,感覺洛婉清呼吸慢慢均勻,知道這是鬨了一夜,終於累了。
他重重鬆了一口氣,等著洛婉清睡熟。
等待過程裡,他垂眸看她熟睡的模樣,想到剛才自己那克製不住歡喜的心情,忍不住抬手拂過她的頭發,閉上眼睛,認命般輕歎出聲。
洛婉清一覺睡醒,已經在自己房中。
她睜開眼睛,便聽張九然的聲音響起來:“喲,醒了?”
洛婉清聞言,感覺頭痛欲裂。
她撐著自己起身,晃了晃腦袋,轉頭看過去,就見張九然坐在一旁嗑瓜子,她眼睛沒好,笑眯眯道:“你可是好晚才回來,不是和崔恒乾壞事兒去了吧?”
洛婉清一愣,她腦子裡隱約有幾個片段。
好像是崔恒攬著她走在大街上,又似乎是她給崔恒喂餛飩,還有人唱好難聽的歌?
她一想就頭疼,有些回想不起來。
張九然聽著她的聲音,忍不住埋怨:“你這酒量也太淺了。”
“要循序漸進,沒這麼喝的。”
洛婉清搖頭,懶得和她扯:“是崔恒帶我回來的?”
“是啊,你吹了一個不會響的笛子,就把人叫過來了。”
張九然說著,詢問道:“今天能不能給我帶隻烤雞?”
“我讓人給你做。”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洛婉清暈乎乎起身,走到桌邊去喝水。
她一身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她有些嫌棄,讓人打水,避開傷口洗了澡,忍不住詢問張九然:“我昨晚吐沒?說胡話了嗎?”
“問崔恒呐。”
張九然懶洋洋道:“又不是我照顧你,我一個瞎子,昨晚回來就睡了,醒來你就在了。”
“哦。”
洛婉清應聲,總覺得自己好似忘了什麼。
但她沒來得及多想,竹思就從外麵走來,恭敬道:“柳司使,公子讓您準備一下,他在門口等您,即刻入宮。”
洛婉清一頓,皺眉抬眼:“宮裡怎麼了?”
“不知。”
竹思實話實說,洛婉清一想,立刻道:“我這就過去。”
說著,她給自己傷口換了藥,換了監察司使一身黑色官服,金冠束發,趕緊趕了過去。
洛婉清急急趕到門口,就見謝恒的馬車已經備好,朱雀見她過來,立刻道:“公子說了,柳司使有傷,坐馬車就好。”
就聽到這話,洛婉清和朱雀道謝,隨後便上了馬車。
謝恒的馬車極大,好似一個小房間。
洛婉清進去,便跪下行禮,恭敬道:“見過公子。”
謝恒似是頓了一下,打量了她片刻,低低應了一聲:“起吧,傷好之前不用行禮了。”
洛婉清低聲應是,坐在最角落上,謝恒低頭看著卷宗,點了點桌麵,淡道:“早點和藥在這裡,吃了吧。”
洛婉清沒想到謝恒居然準備了這個,有些詫異,忙道:“多謝公子。”
說著,她恭敬上前,拿著糕點和藥想退下,謝恒察覺她意圖,直接開口攔下:“坐對麵吧。”
洛婉清一頓,遲疑道:“卑職不敢。”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洛婉清聞言立刻坐下,不敢出聲。
謝恒看著卷宗,思考著道:“聽聞今日太子徹底清醒,大清早宮裡就來了消息,說他指明要見你,或許是想道謝。”
聽這著這話,洛婉清皺起眉頭:“卑職可有需要注意的?”
“無甚,吃飯。”
謝恒看桌上的東西一動不動,催促出聲。
洛婉清不敢忤逆,撚了一塊糕點,小口吃了起來。
謝恒見她開始吃東西,終於繼續道:“唯獨需要擔心一點,宮裡給了我消息,說太子少年慕艾,你又生得美貌,救他於水火,此番見你,是鬨著要人。”
聽到這話,洛婉清動作一僵,立刻放下糕點,咬牙道:“公子放心,此事卑職一定處理乾淨!絕不給監察司帶來麻煩。”
“拒絕人有經驗嗎?”
謝恒抬眼瞧她。
洛婉清麵色一僵,實話實說:“拒絕太子沒經驗。”
謝恒嘴角微彎,隻道:“張九然答應作證嗎?”
“應了。”洛婉清聽聞正事,立刻認真起來,“但要求保護她家裡人安全。”
謝恒一頓,隻問:“她家裡人是誰?”
洛婉清遲疑片刻,她不願把她家裡人牽扯進來,張九然亦不願。
她沒有立刻回應謝恒,謝恒便知她的意思,隻道:“此事由你安排,監察司內資源任用。”
說著,謝恒便從腰間卸下腰牌,給洛婉清推了過去。
洛婉清看見這掌握監察司內最高權限腰牌,放下心來,恭敬道:“是。”
謝恒沒有理會她,又將一份文書放到洛婉清麵前淡道:“要是不會拒絕,太子開口,你就把這份文書呈上。”
“這是?”
“秦家的案子。”
謝恒出口,洛婉清一愣。
“當著陛下的麵,上交此卷,求太子審理。”謝恒瞟了她唇角一眼,冷淡道,“我倒要看看,他有幾個膽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