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 李歸玉交由監察司密審(1 / 1)

滄瀾道 墨書白 21485 字 11個月前

如來時一樣, 崔恒抱著她一路回到監察司。

他隱匿得極好,將她放回床上躺下時,監察司都沒發現有人進出過。

緊繃了許久, 將家人徹底送走, 洛婉清終於放鬆下來。

雖然沒有如預期那樣,由她自己一個人送家裡人最後一程,被迫帶上了崔恒, 但她隻讓家裡人隨水而下, 她自己也不知道家裡人去向,還叮囑他們定居後改名, 日後,若他們不主動找她, 她大約也找不到他們, 除非崔恒有心從現在開始監視, 不然,崔恒日後也很難找到他們。

人力有儘,做到這裡, 她也做不了更多了。

到寧願去相信,崔恒此時此刻, 不至於做出派人追蹤監視她家人之事。

洛婉清沒有心力再多想其他,她同崔恒喝了粥, 又喝了藥,隨後崔恒坐在床邊, 溫和道:“你好好休息,等到下午陛下或許會召見你。還有什麼其他需要我做的嗎?”

洛婉清抿抿唇,其實她想求他不要將今日之事透露出去,但她又覺自己已經麻煩他太多。

崔恒見她不語, 便知她的心思,思考著道:“今日之事我不會說,今日你見之人我也不會管,你放心。”

“你不問問我是誰嗎?”

洛婉清忍不住抓緊了被子,崔恒看得她動作,遲疑道:“若你不說會舒服些,那我便不問。”

“我不是張九然。”

洛婉清強調,崔恒抬眸:“我知道。”

洛婉清一愣,疑惑出聲:“你怎麼知道?”

“昨夜司主說過了。”

崔恒轉眼看向窗外,一院春光正好,他輕聲道:“你把母蠱給他,他便知了。秦玨院子裡的那個女子,是張九然吧?”

沒想到謝恒竟然如此敏銳,洛婉清心上發緊,她沒有出聲,崔恒見她緊張,便笑了起來,安慰道:“你不必緊張,公子不會對她做什麼。”

“公子不喜她。”洛婉清搖頭。

崔恒想了想,耐心解釋:“公子不喜她,是因為她騙了秦玨,雖然秦玨與公子算不上熟識,但畢竟是他師弟,秦玨生性良善,張九然以情騙他,手段實屬過分了些。”

“我知道……”

洛婉清口中發苦。

她如何不知道呢?

但這天下誰都可以責怪張九然,受張九然恩惠的她卻決計不能。

“但如今秦玨既然不計較,還願意幫著她,那想必是有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崔恒看她一眼,想到她和張九然之間可能發生過的事,聲音不由得放輕幾分道:“他未曾接觸過張九然,貿然下定論,是他的不是。”

“公子無錯。” 洛婉清搖頭,“他身係監察司,當是如此。”

“你不怪他?”

崔恒問得認真,洛婉清笑起來,輕聲道:“他對我仁至義儘,是我一再騙他,有何可怪?”

“他昨夜差點害死你。”

崔恒強調。

洛婉清眼露不解:“殺我的是李歸玉,與公子何乾?”

崔恒一愣,洛婉清輕笑:“這是我與李歸玉之間的事,本就不該將公子一個外人牽扯入局,他做好他的謀算,又為何要救我?”

崔恒說不出話,他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話,他心上竟有些難受。

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對她一人獨行的憐憫,還是其他。

隻覺“外人”二字分外紮眼。

想起昨夜洛婉清與李歸玉的對峙,他們兩人哪怕是仇人,但是眼中都隻有對方,再無其他。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與他沒有半分乾係。

明明是個事實,卻有一種陌生的介懷,讓沉默下去,不願多言。

偏生又有那麼幾分不甘心,不由得道:“若是我呢?”

洛婉清疑惑轉頭,崔恒平靜看著她:“若昨夜若是我在,你還覺得我是壞人,不在乎嗎?”

“你畢竟聽命於公子……”

“若我是公子呢?” 崔恒打斷她,洛婉清動作一僵。

片刻後,她似是逃避出聲:“但你不是。”

崔恒質問的言語瞬間止住,他看出洛婉清有些不安的姿態,明顯察覺到,她不希望他是謝恒。

崔恒不由得有些不解,苦笑起來:“你好似很怕公子?”

洛婉清沒說話,隻是不知想起什麼,麵色微白。

崔恒一瞬想起謝恒做過的事情。

他剝過的人皮還掛在刑訊室用以威懾;

他在不知她身份時就讓她換臉用於交換白離;

他懷疑她是張九然是用刑訊逼她,震懾她,羞辱她;

他將她看做棋子,用她命去謀劃一局……

她為何不怕這樣一個人?

天下人都怕他,他怎麼能奢求她不怕?

他很想解釋什麼,但是話到唇邊,桌麵上寫著《大夏律》的書卷一瞬又闖入他的腦海。

有何需要解釋,又為何需要解釋?

洛婉清想要的是崔觀瀾,他就是崔觀瀾。

謝恒的路,本來就隻該有他一人走,和他人無關。

崔恒低頭輕笑出聲,洛婉清轉眸看他,就見青年似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點頭道:“他的確是個讓人討厭的。”

“不是。”洛婉清搖頭,抬眼認真看著他,“隻是你太好。”

“我也這麼覺得,我打小就比他討喜。”

崔恒頷首,似是接受了洛婉清的誇讚。

洛婉清忍不住抿唇笑起來,隻想他果然是與謝恒自幼一起長大的親眷。

見崔恒笑,她心中也舒展不少,想起昨夜那些繁雜之事,便一條一條問道:“昨夜結果如何?李歸玉抓到了嗎?”

“沒有。”

崔恒搖頭,眼中帶了幾分暗壓的嘲弄:“昨夜中禦府奉聖令,調集了東都所有兵力連夜搜查,最後在刑部尚書府找到了他。鄭平生說,他和李歸玉下了一夜的棋。”

“那……”洛婉清皺眉,“這次他算是逃過去了?”

“大約吧。”崔恒語氣淡淡。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遺憾:“可惜了。”

“有何可惜呢?”崔恒笑起來,“你若是報仇,如今就這麼草草了結他,這才是可惜嗎?”

洛婉清一愣,崔恒坐在床邊,俯身靠近她,端詳著她的神色:“你莫不是以為,讓他死,他就會為過去所做之事懺悔,會因為離開這世間痛苦罷?”

洛婉清說不出話,崔恒笑起來,語氣溫柔:“惜娘,死很簡單,這世上沒有什麼陰曹地府,他死了就死了,連疼都不疼,又怎會抵得上洛婉清所受苦難之萬一?”

洛婉清心上巨顫,崔恒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你記住,最好的報複從來不是匹夫一怒血濺三尺,那再蠢不過。而是你好好活著,他走到絕路。拿你的命換他,”崔恒語氣微冷,“他配麼?”

洛婉清沒說話,她想了片刻,笑了起來,隨後抬眼道:“公子打算怎麼處理我?”

“不處理。”

崔恒見她想明白,便直起身來,如實告知她:“你既然不是張九然,你隻需要和公子說明白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騙他,你對監察司到底是何居心,今日宮中你好好說話,你便繼續是柳司使。”

“公子想讓我說什麼?”

洛婉清聽明白,謝恒是在給她開條件,用今日在宮中聽話,來換自己的前程。

“今日朝會之後,陛下會召見公子,午後入宮,具體會說什麼,公子會告訴你。”

崔恒思索著,吩咐道:“你不想說的事情,你可以不說,直接告訴公子你不願說即可,他不會強求。”

洛婉清抬眼,崔恒笑笑:“他想知道的自己會查,不用你說。隻要你對監察司無害,有用,公子都能容。”

“我明白了。”

洛婉清聽懂崔恒的提點。

對於謝恒來說,她的話根本不是坦白。

就像謝恒從李歸玉嘴裡套話,他要的隻是信息,真相是什麼,他自己會分辨。所以她說什麼,說與不說,謝恒不關心。

重點隻在於,她對監察司是否有不軌之心,她有沒有用。

見她心安,崔恒也放心下來,點頭道:“好好休息吧,若是無事,我便走了。”

“嗯。”

洛婉清應聲,崔恒看她心思沉重,想了想,抬手敲了敲自己腰間短笛:“這笛子我也有一把,你有事叫我,我若叫你,你也記得來。”

“它音色……”

“等一會兒我試試,你便知道它的音色了。”

崔恒站起來,低頭看她:“我走了?”

“好。”

洛婉清點頭,崔恒倒也沒有停留,提步離開。

洛婉清聽著他腳步聲走遠,終於有時間想起昨夜和李歸玉對峙的場景,她抬起自己的手,在空中端望。

三箭。

這是她如今能接下他箭矢的極限。

五箭……

這是他們的差距,她接不下,但昨夜,他差一點。

洛婉清想起飛來箭矢的位置,突然意識到,他還是猶豫了。

或許是因為這張臉,或許是其他,他的箭,偏了。

但凡他堅定一點,她現下或許就已經去陰曹地府報道,昨夜,他也跑不出去。

她這張臉多少有了些用處。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察覺他的遲疑,她竟隻覺嘲諷好笑。

有些情義,但不多。

不然,他哪裡來的今日?

昨夜風雨閣在場,太子還帶了高手,李歸玉的人居然能和他們殺個平分秋色,如果監察司不在,或許太子真的就死了。

他剛回東都,不過是攀附了鄭氏,哪裡來這麼多手下?

他在江南那五年,真的失憶了嗎?

真的隻是待在她身邊,當一個小小侍衛嗎?

結果昭然欲出,他從一開始,大約就是騙她。

洛婉清覺得心上酸澀,但倒也習慣了,對於這個人,她從來沒有過多指望。

可是想起相處那些年,想起他在竹屋屏風後遞出那一隻螞蚱,洛婉清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傷懷。

曾經那麼好的一個人啊……

洛婉清閉上眼睛,也就是這一刻,隱約有笛聲響起。

這笛聲需要凝神才能聽清,明顯是崔恒的短笛。

她立刻起身,循著笛聲走到後院窗前,也就是開窗瞬間,花雨至頭上紛飛而下,洛婉清詫異抬頭,便見公子坐在屋簷,笑意盈盈看著她。

洛婉清愣愣看著晨光下那個帶著鎏金麵具、吹著短笛的青年。

兩人隔著紛飛花雨看著對方,崔恒看著臉上帶了桃花、麵色詫異的姑娘,便知她當是高興了。

他輕輕一笑,足尖一點,便吹著短笛翩然退去。

這時候,洛婉清才聽清,這是一首江南小調,輕快溫柔。

她一瞬什麼都不記得,方才記憶中那血雨腥風突然變得格外遙遠,那人很快消失在林中,洛婉清垂下眼眸,看著窗欄上的花瓣,撚了一片花瓣,輕輕放在嘴裡。

花瓣酸澀,但也不知為何,竟就隱約嘗出了幾分甜意。

謝恒一路下山,隨後直接掠入門口馬車。

青崖和玄山坐在馬車中,準備好了入宮的衣服,見他進來,兩人一起恭敬道:“公子。”

謝恒點頭,快速換過衣衫。

青崖笑著看著謝恒折騰,輕聲道:“公子和洛氏女說清楚了嗎?”

“她不想認自己是洛婉清,不願認我是謝恒。”

謝恒平靜道:“就這樣吧。”

“公子對她倒是不錯。”

青崖似笑非笑,謝恒動作一頓,隨後輕笑了一聲:“大約是剛好一路看她走過來,便會覺有些特彆吧?終究是我愧欠她。”

“公子做得已經很好了。” 玄山在側,冷靜道,“天下冤案如此之多,公子又怎能一一顧過來?”

謝恒動作一頓,想起那夜色中朝他本來、仿佛是燃了火一般的眼睛。他認真搖頭。

“是我失諾。”

知他脾氣,青崖和玄山對視一眼,也不再多言。

洛婉清休息了半日,等到未時,竹思便來屋中請她。

她在竹思幫忙下起身換過衣服,隨後便由人抬著軟轎過來,抬著下山,走出監察司,扶著她上了馬車。

或許是因為進宮,這日安排的馬車極為奢華,洛婉清又扶著上了馬車,卷簾進去,就愣在原地。

謝恒坐在上方,正低頭看著什麼,洛婉清立刻反應過來,想要行禮:“公……”

“坐吧。”

謝恒抬手,平淡出聲,免了她行禮的動作。

洛婉清訕訕起身,坐到一邊。

謝恒垂頭看著文書,似在思索,馬車啟程,在路上搖搖晃晃,謝恒一直低頭看著麵前紙頁,卻不翻一頁。

洛婉清見狀,忐忑了許久,她摸不清現下她要進宮做什麼,也摸不清現下謝恒的態度,遲疑了一會兒,她才開口道:“公子。”

謝恒抬眸看她,洛婉清還是跪了下來,叩首道:“卑職有罪。”

“何罪?”

謝恒目光落在她傷口上,似是觀察,洛婉清渾然不覺,繼續道:“卑職並非張九然,但的確在入監察司後,頻繁和風雨閣接觸,因為風雨閣有我想要的東西,故而我與風雨閣達成協議,刺殺公子,以換取我所要之物,但實際上這隻是我權宜之計,我心中並無加害公子之意。”

謝恒沒有回應,隻道:“繼續。”

“我偷聽公子和李歸玉談話,是因風雨閣告知我,公子會和李歸玉結盟,若公子與李歸玉結盟,就是我的仇人。他們想以此打動我,故而我得了消息,便偷偷上山。”

“你與李歸玉有仇?”

“生死之仇。”

謝恒點頭,又道:“然後呢?”

“但公子拒絕了和李歸玉結盟,我便徹底打消殺心,為擺脫風雨閣控製,開始與他們周旋。他們要我證明自己的能力,故而我才會引誘公子上山,但我有把握他們不敢貿然動手,若當真動手,我也必定會拚死護下公子。”

聽到這話,謝恒多看了洛婉清一眼,隨後道:“昨夜為何支開朱雀的?”

“我一人無力對抗風雨閣,故而昨夜,我遮掩了您身上的鳳尋香,把鳳尋香放在了我想讓朱雀使去的地方,朱雀使之後,便幫我清理了風雨閣的人,之後我的人給我放了信號,我知目的達到,便通知您立刻讓朱雀使回防。”

“這樣他就沒時間翻找你重要的東西了,是吧?”

謝恒一語道破她的打算,洛婉清垂眸:“是。”

謝恒上前,走到她麵前來,馬車狹小,他半蹲在她麵前,便顯得格外親近局促。

洛婉清垂眸不敢說話,謝恒盯著她,隻道:“借我的人,做你的事,你倒是聰明得很。”

洛婉清自知理虧,平靜道:“任憑公子責罰。”

謝恒沒出聲,他瞧了她一會兒,抬起她的下顎,平靜道:“我讓你用這張臉,你可喜歡?”

洛婉清沒想到他竟是問這句話,不由得一愣,隨後趕緊收回神智,忙道:“公子賜臉,卑職不敢不喜。”

“我問你喜不喜歡?”

謝恒似是不耐,洛婉清遲疑片刻,才如實道:“喜歡。”

“那就好。”

謝恒抬手扶起她,洛婉清不敢妄動,由謝恒扶著坐下,看謝恒回到自己位置上,淡道:“過往之事我不追究,日後你同我說實話就好。我說過,你既然進了我監察司,我自會庇護你,無需自己去搞這些歪門邪道。”

“是……”

洛婉清尷尬出聲。

謝恒瞟她一眼,似是覺得自己說得重了些,隨後道:“我昨夜發現你不是張九然,覺得你不當死在那兒,把你救下。你如今活了,就好好活著,幫我做點事兒。”

“謹聽公子吩咐。”

“太子殿下昨日受了點傷,傷不重,但兵刃有毒,如今還昏迷不醒。今日朝會後,我已去找陛下做了說明,現下陛下要召見你,問審昨夜之事。你聽好。”

謝恒強調,洛婉清立刻凝神,恭敬道:“是。”

“昨夜,我到芳菲閣與一神秘人相約,用你交換白離,過程中,你的麵紗掉下,被太子看上,於是太子找對方討要你,兩人起了衝突。”

“但是,”謝恒抬眸,強調,“你並不知這是太子。”

洛婉清一聽,便明白謝恒是要為她劫持太子一事做出解釋。

不知者不罪,她不知道這是太子,比她知道這是太子要好得多。

“隻知突然冒出許多殺手要殺他,出於仁義,你救他一命,又剛好聽見我遇襲的聲音來救我,帶著太子殿下破窗而入時,你發現這些殺手對太子極為緊張,你就打算試一試他們態度,所以才把刀架在太子脖頸上。後來我告訴你這是太子,你才知自己犯下大錯,我讓你以命相護,我受傷出去找援兵,你便遵照我的意思,一直保護太子到最後一刻,可明白?”

聽著謝恒的話,洛婉清並不理解,隻問:“為何不說邀約公子的就是三殿下?”

“你有證據嗎?”謝恒直接追問。

芳菲閣魚龍混雜,每個人都帶著麵具,不留身份,誰都無法指認,昨夜李歸玉在芳菲閣。

洛婉清皺起眉頭:“可以先告知陛下再查……”

“你記好,”謝恒打斷他,“所有人,都你可以懷疑再查,但李歸玉,除非你有實證讓他一擊必死,否則絕不要和陛下提於他名聲有汙之事。”

“為什麼?”

洛婉清忍不住捏起拳頭。

謝恒見她神色不好,語氣軟上幾分,耐心解釋:“當年,李歸玉自願成為質子,與北戎議和,此事讓他聲望極高,這不僅是漲了他的臉麵,也是漲了皇家的臉麵。他如今是李氏的榮耀,是李氏身為皇族不負天下百姓的證明,陛下寧願給他一杯鴆酒對外稱他病逝,都不會承認,他有罪過。除非徹底撼動陛下的利益,不然……”

謝恒搖頭:“陛下一定會為他遮掩到底。”

聽到這話,洛婉清驟然明白,為什麼當年謝恒在揚州不肯接她的案子。

區區一個洛家,哪怕聖上知道了,也不會真的處理這位“皇室榮譽”。

甚至於,為了遮掩,他們連流放的機會都沒有,會直接賜死。

明白這一點,她胸口氣血翻湧,謝恒看出她的情緒,平靜道:“我知你想殺李歸玉報仇,但現下不是時候。”

“我明白。”

洛婉清理解,冷靜道:“一切聽公子安排。”

謝恒動作微頓,想了想,似要說什麼,想了一會兒,終究隻道:“但你也彆灰心,若我能他弄到監察司,我把他交給你審。”

洛婉清一愣,沒有明白謝恒的意思。

謝恒卻似不願多說,轉過頭去,低頭看向手中卷宗。

馬車行駛許久,搖搖晃晃來到宮中。

謝恒有在宮中禦馬之權,馬車便從宮門一路行駛到了禦書房,到了門口,謝恒先出馬車,隨後召了兩個侍女過來,攙扶著洛婉清下來。

洛婉清身上還有傷,之前去送家裡人,一路都是崔恒護著,沒有察覺,後來又一直是軟轎馬車,等現下自己走路,才發現隨著步子,傷口疼得厲害。

一步一疼,等她走到禦書房門口時,已經滲出血來。

她臉色蒼白,看見禦書房門前站了四個人,她一眼認出來的,便是李歸玉。

他穿著皇子金線繡蟒紋華衫,頭頂玉冠,看見洛婉清那瞬間,他麵露詫異之色,仿佛是第一次見她。

他旁邊站著個女子,一襲藍色宮裝,高髻點翠珠簪,看上去極為年輕,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正是一生最漂亮的時候。

她本注視著大殿,察覺李歸玉的目光,便順眼看了過去,原本冷淡的神色,在看見洛婉清的瞬間,猛地睜大了眼。

她認識她。

洛婉清肯定,麵上卻不動聲色。

女子倉皇看了一眼李歸玉,李歸玉悄無聲息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撫。

看著這互動,洛婉清一想便明白過來。

昨夜李歸玉說是在鄭家下棋,這女子明顯又見過他,李歸玉還對她如此親密,那這個人……

必然是鄭家大小姐,鄭璧月了。

也就是李歸玉的青梅竹馬,那位心心念念李歸玉五年、尋覓五年,最終陪著父親在揚州找到李歸玉,然後帶著李歸玉回京的鄭氏大小姐。

更是……夥同李歸玉一起,讓她那位刑部尚書父親,假公濟私,判了她父親死罪、滿門流放的鄭璧月。

看著他們安安穩穩站在宮門前,華衣美飾,洛婉清心裡不由得翻騰起一股殺意。

但她麵上不顯,甚至隔著長廊,好似當年還在揚州時一般,同鄭璧月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好似與他們完全不識。

隻是不知為何,看見她的笑容,鄭璧月竟仿佛是被嚇了一跳,逼著自己轉過頭去,完全不敢看洛婉清。

李歸玉靜靜看著站在長廊處的女子,他知道鄭璧月怕什麼。

這個人太像了。

連方才那個笑容,都像極了洛婉清。

不過本身就是精心培養的贗品,再像他都不奇怪。

洛婉清看著李歸玉也轉過頭去,然而也就是這一瞬,她察覺到暗中窺伺的一抹冷光。

她抬眸看去,便見是方才滿臉害怕的鄭璧月,在李歸玉視線之外,她神色冰冷,沒有半點慌張。

兩人對視片刻,鄭璧月悄無聲息收起眼神。

洛婉清不由得皺起眉頭,壓住心中異樣,挪開目光,掃了一眼他們周邊。

兩人身邊站著一位中年人,他時不時和鄭璧月說說話,應當就是鄭璧月的父親,刑部尚書鄭平生。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紫衣宦官,洛婉清感覺昨夜似乎隱約間見過他,想來會站在這裡,應當是昨夜奉命搜查的中禦府大監楊淳。

洛婉清把人梳理了一遍,便等來禦書房內的召喚,她由太監引路進了內殿,低著頭叩首,恭敬道:“卑職柳惜娘,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吧。”一個中年人慈愛的聲音傳來,“你身上有傷,恒兒同我說過了,昨夜你護駕有功,賜座吧。”

洛婉清聞言,不敢抬頭,由侍女扶著起身,坐到了帶到了帶著軟墊的椅子上。

座上皇帝李殊見狀不由得笑起來,轉頭看了一旁坐著的謝恒,笑道:“你這監察司終於來了個規矩人。”

謝恒看了低頭坐得端正的洛婉清一眼,她是普通閨閣女子的坐法,隻沾了椅子一點邊,坐得端端正正,江湖上倒少有這麼規矩的。

謝恒不由得淡淡莞爾一笑,應聲道:“她是個膽小的。”

李殊聞言,擺手笑起來,轉頭看了一眼桌麵上的文書,隻道:“你們監察司哪兒有膽小的?更何況這還是個販鹽的死囚吧?”

洛婉清聞言一凜,李殊卻沒有多加計較,直接道:“昨夜怎麼回事,說說。”

李殊說話很溫和,全然不像一位帝王,洛婉清按著謝恒的說法說,他時不時問上一兩句,等洛婉清說完,他便陷入沉思,輕聲道:“這麼說……你是不知道是誰刺殺太子了?”

“卑職不知。”

洛婉清垂下眼眸,不明白李殊為何完全不疑監察司。

李殊點頭,隨後道:“太子受了傷,傷上有毒,至今還未清醒,若當真如你所說,等他醒了,朕叫他來同你道謝。”

“這是卑職應做的,不敢居功。”

“該賞就賞,不然誰為朕做事?”

李殊笑起來,隨後抬頭看向門外,語氣淡了幾分:“叫三殿下和鄭尚書,還有璧月進來吧。”

洛婉清聞言,抬眸看去,就見李歸玉同鄭平生、鄭璧月一起走了進來。

聽李殊的口吻,明顯是對鄭璧月頗為親近,似如長輩。

洛婉清心中分析所有信息,看三人跪地行禮。

李殊先點了李歸玉,淡道:“歸玉,你來說說吧,”李殊低頭撫摸著玉璽,“你上報說懷疑監察司對太子圖謀不軌,這件事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收到了彆人送到門口的信。”

李歸玉恭敬開口,旁邊人立刻呈上一張紙條,紙條端到桌麵,李殊看了一眼內容,抬頭道:“知道是誰送的嗎?”

“兒臣不知。”

“不知你就往宮裡送消息?”李殊笑起來,“朕怎麼不知你是如此草率的脾氣?”

“兒臣心係太子殿下,不敢有半點冒失。”

“這麼關心太子,你一身好武藝,還不去芳菲閣救人?”李殊言語銳利,李歸玉麵色不動。

“兒臣不敢去。”

“有何不敢?”

“兒臣收到消息,立刻通知宮中,為了避嫌特意去尚書府,如此尚被懷疑,兒臣若在當場,此事說不清。”李歸玉似是心灰意冷,語氣平淡。

李殊見狀,撫摸著玉璽動作一頓。

李歸玉不辯解,不多言,但正是這樣的態度,配合著他蕭瑟神態,竟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李殊沉默片刻,轉頭看向謝恒:“恒兒,你又為何說懷疑是歸玉刺殺太子?”

“回稟陛下,”謝恒平靜道,“因為微臣親眼看見了一位與三殿下極為相似之人,故而說‘疑似’上報。今日監察司在現場勘察,凶手遺留的痕跡,也與三殿下武學路數一致。”

有痕跡,雖然不是鐵證,但也比一群人的話要有分量。

李殊沉默不言,似是思考,靜默之間,外麵突然傳來喧嘩之聲。

所有人抬眸看去,洛婉清便見一個女子,穿著金線繡鳳宮裝,頭頂金冠,冷著臉領著人,氣勢洶洶踏入殿中。

她似乎是氣急了,進入殿內,沉默著朝著李殊行了個禮。

李殊一愣,隨後道:“皇後,你怎麼……”

話沒說完,皇後便轉身回頭,猛地一耳光狠狠扇在李歸玉臉上!

李歸玉平靜受了這一巴掌,皇後含淚回頭,盯著李殊:“陛下,你怎還讓這個逆子在此?”

李殊臉色有些難看,謝恒垂眸,低頭撥弄著手腕上千機珠鏈。

洛婉清注視著這一切,就見皇後指著李歸玉,咬牙切齒道:“太子是他親弟弟,他都下得去手,如此狼心狗肺之徒,陛下不將他即刻扔入詔獄,還等什麼?!”

“皇後。”

李殊冷著聲:“事情還不確定。”

“審審不就確定了嗎?!”

皇後盯著李殊,提醒:“陛下,那是太子!他連太子都敢動,還有何不敢?如此滔天大罪,陛下連過刑都不願,怎能讓我一個母親安心?”

這話讓李殊動作微頓,所有人都察覺李殊意動,旁邊鄭璧月聞言,忙道:“不,陛下,三殿下是冤枉的,昨夜他一直在鄭府,我可以……”

“閉嘴!”

鄭平生喝住鄭璧月,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來,鄭璧月是打算用她的清譽作保。

鄭璧月得了叱喝,紅著眼退開,然而眼中卻是一片清明。

她不著痕跡看了一眼李歸玉,隨後又收起目光。

兩方僵持不下,李歸玉輕聲一笑,抬眼看向皇後。

“母後,”李歸玉平靜看著她,“七弟是您的孩子,我不是嗎?”

皇後一頓,隨後轉頭看他,眼中全是失望:“你是,所以母妃才更為失望。”

李歸玉聞言,苦笑出聲,隨後叩首在地,恭敬道:“父皇,既然如此,還請父皇將兒臣下獄,過刑重審吧。”

聽到這話,李殊抬眸看他,此時此刻,若是有外人在場,見得李歸玉姿態,怕是無不可憐。

皇後恨恨看著他,捏起拳頭。

李歸玉平靜叩首在地,李殊想了一會兒,似在猶豫。

隔了許久,謝恒淡淡出聲:“陛下。”

李殊轉眸看去,謝恒抬眸,認真道:“不如密審罷?此事就我們在場之人知曉,審一審,”謝恒抬眸,看向皇後,“以安娘娘愛子之心。”

聽到這話,皇後神色銳利,李殊卻似是解決了心上大患,點頭道:“密審不錯。那就由……”

李殊遲疑,看了周遭一圈。

密審,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誰來審?

中禦府?

那畢竟是宦官,他們管的都是內宮之事,鮮少有刑訊大臣的經驗,下手根本沒個輕重,而且不知有多少皇後的人在裡麵,去了中禦府,怕是活不出來。

刑部?

那是李歸玉的未來嶽丈,且不說皇後同不同意,李殊自己都覺得不妥。

禦史台?

送過去,又多一批人知道,而且那是皇後的本家,進去了,李歸玉怕也出不來。

唯一他能信的,竟隻剩下一個牽扯其中的監察司。

監察司雖然涉案,但謝恒和李歸玉無冤無仇,甚至於,他和李歸玉本該是一個立場,他卻還願意檢舉李歸玉。而且他們相比中禦府,謝恒下手有底,不會讓李歸玉出事。

最重要的是,謝恒是他的人。

李殊略一思索,便有了結果。

“那就由監察司密審吧。”

“陛下!”聽到這話,皇後立刻皺起眉頭,“監察司本就是涉案之人,為何不讓中禦府審案?”

“皇後,”李殊抬眸,淡道,“適可而止。”

皇後麵色一僵,李殊轉頭看向謝恒,認真道:“好好審,明白麼?”

謝恒瞬間明了了李殊的意思,起身行禮,恭敬道:“微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