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從地牢走出來, 夜風迎麵吹來,她終於從方才的血腥裡掙脫出來,清醒幾分。
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謝恒伏擊江少言, 江少言與謝恒聯盟, 告知她是張九然的消息, 她又同風雨閣聯手伏擊謝恒讓他發現, 謝恒挑明她張九然的身份,想用張秋之的案子讓她投誠, 並且許諾讓她這個“張九然”有用即可活。
她現在雖然沒有認下張九然這個身份, 但是和謝恒達成了合作的協議,她要幫謝恒找到風雨閣。
那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相思子。
她不管謝恒什麼目的, 李歸玉什麼目的,但她現下隻有一個目的, 保住她人, 讓她家人平平安安, 用一個新的身份離開。
洛婉清閉眼緩了緩,謝恒那句“她是一個大夫, 你算什麼東西?”湧入腦海,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不敢多想,提步回到自己房間。
她得好生修養,準備明日去找相思子。
她給自己用了一點安眠的藥物, 沉沉睡了一夜。等第二日起來,她向謝恒的人報備之後,便翻找了司使日常用的一些物品帶在身上, 隨後出了門。
監察司給每個司使配置了許多市麵難以尋找到的工具,今日她特意帶的,就是用來追人的“鳳尋香”。
這種香是特製,有一種鳥名為鳳尋,對這種香味極其敏感,百裡內都可追蹤。
為了避免在不需要的時候追蹤錯,這種相會配備一個用來克製的香囊,兩個香囊在一起時,便不會散發氣味,讓鳳尋鳥追蹤到。
如果需要使用時,可以把克製的香囊銷毀,鳳尋鳥便可立刻找到。
洛婉清將兩個香囊帶在身上,又來到那家茶館,點了三杯碧螺春,靜候了一會兒後,一個女子推門進來。
洛婉清抬眼看向對方,女子恭敬道:“主子今日不便前來,由奴代主子來見過姑娘。”
洛婉清聞言並不意外,昨夜他才差點被謝恒找到人,今日他謹慎一些也是正常。
萬一謝恒的人跟著她過來,後續也不需要什麼埋伏了。
洛婉清點點頭,就看女子走到房間邊上,打開了一個密室,恭敬道:“請姑娘隨我過來。”
洛婉清聞言起身,跟著這女子進入密室,走過漫長的甬道,隨後來到一個昏暗的房間。
到了房間後,女子引著洛婉清坐到桌案前,像是一個人偶一般,按著固定的話道:“主子讓我問姑娘一個問題,昨夜,為何會讓謝恒發現?”
“是他蠢。”洛婉清冷淡出聲,“他真當謝恒一個世家公子出身的人,是會和女子在外野合意亂情迷給他殺的嗎?”
女子沒有說話,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洛婉清看她的神態,便知道這裡有人。
他們用一種特殊的通訊方式,這個女子傳達的,是背後這個人的意思。
女子等了片刻,隨後道:“那昨夜姑娘放走主子,謝恒沒有察覺嗎?”
“察覺了,”洛婉清半真半假道,“但他不敢確定,如今他心裡有幾分喜歡我,暫且願意相信我。但我機會不多了,下一次,如果他再殺不了他,”洛婉清抬眼,尋找著藏在暗處的人,“我和他一起死。”
說著,洛婉清沒有耐心和他們繞彎,直接道:“我家裡人呢?我證明我有引誘謝恒單獨出行的能力,現下也該閣主證明一下,我家人安好了吧?如果我再見不到我家裡人,”洛婉清語帶威脅,“我就當他們已經死了。”
女子聞言,沒有立刻動作,等候片刻後,似是得到什麼命令,站起身來,走到前方牆壁麵前,她拉動機關,牆壁朝兩邊打開,隨後就露出四個躺在床上的人來。
這四個人旁邊站著一個女子,女子朝她恭敬行禮,介紹道:“奴青綠,見過小姐。”
青綠。
聽到這個名字,洛婉清心上一顫。
她終於見到張九然在信中給她提過的女子,張九然把這個女子安排在她家人身邊,就是為了今天。
她故作冷淡點頭,起身走到四個人麵前。
她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她娘,她哥哥,她嫂嫂,還有她的小侄女。
他們安靜躺在床上,氣息平穩,神色紅潤,明顯是服用什麼藥物,正在熟睡。
他們都瘦了些,但看著尚無大礙,洛婉清看著床上的人,感覺喉間發疼。
但出於警惕,她還是走上前,摸過這些人容貌,核對過身體特征,甚至把脈確認了他們過去舊疾,終於才放下心來。
“閣主說了,您的家人我們會好好照看,絕不會有怠慢。”青綠看著洛婉清動作,站在一旁開口,“還請姑娘安心。隻要謝恒一死,我們會立刻放人,您的家人和您都可以拿著新身份,重新開始人生。”
“新的身份是什麼?”
洛婉清悄無聲息捏碎了香囊,將香撚抹在身上,轉頭看了一眼青綠。
青綠看了一眼站著的女子,女子點頭,青綠便朝洛婉清道:“東都有一群人販子,我們從他們販賣的人的身份中挑出了和您家人年齡相匹配的,那些人死了,您的家人,就是那些人。”
洛婉清動作微頓,她想問那些人怎麼死的,可是不需要問,她也猜到了過程。
她沉默不言,青綠繼續道:“那些人都不是大夏人,都是從其他小國因為各種原因來到大夏,有路引和通關證明,等我們放人後,您家人可以拿著這些路引去找官府,由官府正式發下一份身份文牒,從此,你們就堂堂正正待在大夏了。”
洛婉清聽著,似是思考,走到青綠麵前,盯著她道:“這事兒誰處理的?”
“是奴婢。”
“你會知道他們未來的身份?”
洛婉清皺眉。
青綠低頭看著地麵,麵上四平八穩,繼續答道:“身份是閣主挑選,挑選好後就封存,奴婢並不知道。”
“把身份文牒給我。”
洛婉清想了想,直接提出要求,看向引她進入房間的女子。
女子抬眸,洛婉清開口:“我拿到身份文牒,十日後,我們一起刺殺謝恒,我帶謝恒單獨出來,謝恒死,你們放人,然後定一個地點,我親自去接我家人。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女子聞言,隻問:“十日後,姑娘是如何計劃?”
“十日後,我會帶謝恒去芳菲閣,”洛婉清半真半假道,“到時候你們帶上人,在那裡埋伏,我也會儘量幫忙。你們見到我和謝恒兩個人時,就要給我張九然的母蠱,我和你們一起殺了謝恒時,就要放走我家人。”
女子垂眸不言,似乎是在認真聽什麼。
過了許久,女子抬眼:“您能保證謝恒一個人去芳菲閣?”
“是。”
洛婉清直接道:“若他不是一個人,你們不動手就是了。不過謝恒很強,”洛婉清強調,“還請閣主珍惜機會,一擊必中,不然,我和他都小命難保。”
聞言,女子頷首,隨後朝著青綠招手:“文書給她。”
青綠點頭,從袖中拿出文書上前,洛婉清接過文書時,不著痕跡和對方手接觸,將鳳尋香抹在她身上。
青綠抬眸看她一眼,沒有多說。
洛婉清拿過文書,放入懷中,隨後道:“若無他事,我走了。”
在場人並沒有攔她,引她進來的女子領著她原路回去,她拿著文書回到監察司,便找出鳳尋鳥,一路追著過去。
等追到夜裡,她在城郊山下老遠看見一個小院,小院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明顯有許多人看守。
洛婉清沒敢靠太近,她觀察了一會兒,便見到青綠,她拿了個掃帚,在院子裡掃地,洛婉清想了想,今日她的動作,青綠必定是看在眼裡的,她或許也在等她,所以才會這個點,仍舊在院子裡做事,以方便她看到。
洛婉清想了想,從樹上摘了片樹葉,吹了一首曲子。
她一吹曲,所有人立刻警戒,派了人到林子裡查看。
洛婉清迅速離開原位,繞到院子後方,青綠也在她吹曲的時候馬上出了院子,借著查探的名義和其他人故意分散走開。
洛婉清跟著青綠走到林中,等離遠了人群,青綠立刻道:“出來吧。”
洛婉清從樹上落下,兩人靜默片刻後,洛婉清拱手道:“謝過姑娘最近照看,我家人無妨吧?”
“我是為了九然姐,她沒求我辦過什麼,這事兒我會為你辦好。”
青綠說著,看了一眼周遭,隨後拿出一張圖紙,上前交給洛婉清:“這是這裡房屋結構,最近你家人都被關押在這裡,為了把他們身份漂乾淨,我們劫了一群被販賣的人,你家人被混在裡麵,看押在這裡,他們至今以為自己是被賣到了東都,等送走你家人,這些人我們會賣了。”
“你平時活動自由嗎?”
洛婉清低頭看著圖紙,思考詢問,青綠明白她的意思:“十五日可休息一次,你要找我,我下一次休息是九日後下午,我們可以約一個地點,你要做什麼,必須說清楚。”
“好,九日後未時,護國寺佛堂,”洛婉清定下時間地點,“我來告訴你方案。”
兩人沒有太多時間,匆匆結束對話,便各自分開。
洛婉清拿到消息,便帶著家人的身份文書一起折回監察司。
如今她還是住在謝恒住的後山,她一回到山上,就見謝恒領著人在院子裡商議什麼,看見她回來,所有人聲音一頓,朱雀遲疑片刻,招呼著洛婉清道:“那個柳司使過來坐?”
柳惜娘朝謝恒眾人行禮,隨後走到院中,竹思拿了個蒲團放到長廊,讓洛婉清坐下。
謝恒掃她一眼,直接道:“去見相思子了?”
“是。” 洛婉清如實道,“我已經按照公子吩咐,讓他們十日後在芳菲閣設伏。但他們有個要求。”
聽這話,所有人看過來,洛婉清垂眸:“他們要我帶公子一個人去芳菲閣。”
這話讓大家麵麵相覷,片刻後,謝恒淡道:“可。”
“公子,”玄山聞言,皺起眉頭,“怕不是太冒險?”
“我們帶太多人,也是冒險啊。”青崖端起茶,給旁邊謝恒分了一杯,笑眯眯道,“你以為三殿下會無緣無故綁了白離,用白離逼迫公子一起去圍剿風雨閣嗎?”
“什麼意思?”朱雀沒聽明白,“我們人去多了會怎麼樣?”
“萬一要是太子去了,死在芳菲閣,咱們帶這麼多人大張旗鼓在芳菲閣待著,怕是脫不了乾係。”玄山撇了朱雀一眼,抬手點了點腦子,“用用這裡。”
聽到這話,洛婉清神色一凜。
太子也去……
她就說,以她對江少言的了解,他從來不是一個會為了蠅頭小利動手的人。
抓白離,得罪謝恒,就是為了逼謝恒和他合作去殺相思子,方便他在皇後麵前接手江湖勢力,雖然也說得通,但是總覺得,不是江少言四兩撥千斤的性格。
但如果,這一次江少言想利用謝恒動太子,那就說得過去了。
隻是一開始她不敢想,畢竟太子乃一國儲君,江少言怎麼敢這麼貿然動手?
他非把謝恒逼過去,還欺騙謝恒說風雨閣的人會來,為的是讓謝恒帶大批殺手過去。
到時候,風雨閣的人不在,太子死了,李歸玉沒有露過麵,謝恒很難和陛下解釋,太子死這一夜,他為什麼帶這麼多人出現在芳菲閣。
“青崖,去要到芳菲閣的邀請函。玄山,抽調人馬,十日後,我和柳司使戌時出發,先去芳菲閣,我們先見三殿下,我與三殿下約定好,他和我會同時把人放到交易台上,我把白離拍下,他把柳司使帶走。我們出發半個時辰後,朱雀帶人出發,跟著鳳尋香找到芳菲閣位置,白離到手,隻要風雨閣人動手,你們就出手。”
“是。”
所有人開口應是,謝恒抿了口茶,思索著繼續道:“我們亂起來,李歸玉肯定要趁亂動手殺太子,柳司使在他身邊監視他的動向,如果他出手,保護好太子等我們馳援。這期間,青崖坐鎮監察司隨時應對不測,玄山入宮,向陛下稟報異常。”
“如實稟報嗎?”玄山抬眸。
謝恒點頭:“如實稟報,三殿下似對太子有不軌之心,約談我於芳菲閣,還請陛下應允,如有意外,監察司對三殿下有直接緝拿之權。同時派中禦府的人過來支援,以作聖上之眼。”
“是。”玄山應聲。
謝恒吩咐好各方任務,抬眼看向洛婉清:“柳司使可還有其他問題?”
“一切聽公子安排。”
“那這些時日好好休息,先下去吧。”
謝恒抬手,洛婉清便知道接下來的內容不適合她再聽下去,起身離開。
她回到自己小屋,想了一圈謝恒和風雨閣的安排,拿出了青綠的畫的房屋結構,思考了許久,大概便有了一個方案。
想到方案的風險,又想到謝恒之前的嘲諷,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發苦。
她從袖中拿出她家人日後的身份,展開文書,認真看過上麵每個字,每個名字。
日後,這就是她家人的未來。
十日後,她將她家人送出去,她家人拿著這些文書去官府報官,從此以後,就可以用和她洛婉清毫無關係的身份,重新開啟安穩一生。
她珍重摸過那四個名字,將這些文書合起來,在懷中抱了一下,隨後包裹起來,鎖進了自己藏在床下的匣子。
之後時日,謝恒並不願意她接觸太多,她也知道謝恒對她的警戒,安靜待在山上,打坐、練功、熟悉監察司所有東西。
等到第九日和青綠約定的時間,她向謝恒告假,要出去一趟,購置一些自己用的私人物品。
謝恒正在批閱文書,聽見她的話,冷淡抬眸看她:“彆耍心眼。”
洛婉清平靜道:“公子可以讓人跟著我。”
“沒必要,”謝恒似是懶得理她,隻道,“彆去找秦玨就行。”
洛婉清一愣,沒明白謝恒的意思。
謝恒低頭用朱筆勾勒著字,淡道:“我知你與他有過一段情誼,但他如今恨你入骨,你就算明天要死,也彆去招惹他。用張九然的身份騙一次就夠了。”
洛婉清聽著,這才反應過來,謝恒是當她以為自己明天可能凶多吉少,所以想找個機會去找秦玨告彆。
他如今還當她是用柳惜娘的身份,第二次騙了秦玨。
洛婉清覺得有些想笑,但謝恒這麼一提醒,她這才意識到,明日不管是風雨閣的變故,還是要在李歸玉手下保太子,都是極其危險之事,她不一定能活。
若有什麼要見的人,的確是見一見為好。
她這麼一想,忍不住多問一句:“公子可知我影使崔觀瀾在何處?”
謝恒動作一頓,洛婉清斟酌著,怕給崔恒帶來麻煩,隻道:“自打我上山以來,已經許久沒見過他,畢竟是我進監察司第一個人照看我的人,我還是想同他道彆。”
“他在外麵執行任務,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謝恒思索著,隻道:“你把任務做完,活著回來再說吧。”
聽到這話,洛婉清有些遺憾,但人生也不事事如意,她坦然一笑,恭敬道:“是。”
和謝恒告假下山,洛婉清便直奔護國寺,她進寺廟時剛好是未時,老遠就看一個青衣女子正在佛堂前搖簽禱告。
洛婉清走到她旁邊跪下,從袖中將打包好的兩個香囊、身份文書、一個信號彈、一個手鐲一起放在青衣女子身前,隨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快速道:“兩個香囊,綠色的是用來抑製紅色香囊的味道,戌時你將綠色的銷毀,監察司的人會循著味道過來,你們房間有一個地下室,你將我家人藏在地下室中,不要讓他們找到。”
青綠冷靜將所有東西攬入袖中,搖出一根簽,落到地上發出清響,她拿起竹簽,低頭看著簽文:“監察司的人查地下室怎麼辦?”
“他們把風雨閣的人殺到你能帶走時,你放信號彈,”洛婉清低頭叩首,隨後起身,“我會立刻放監察司最緊急的信號彈,召他們去芳菲閣。他們的任務不是救這些被拐賣的老百姓,發現去錯了地方,頂多留一兩個人看守你們,會馬上趕往芳菲閣,你就可以趁機帶走我家人。出東都五裡的渡口處等我,去哪裡,我來安排。”
就算青綠,她也不能絕對放心。
她家人最後的去向,隻能由她來決定。
“好。”
青綠知道洛婉清的打算。
洛婉清又道:“那個手鐲裡有迷香,你轉動蛇頭,屏住呼吸,十下之後,可以彌漫一個屋子,足夠對付普通監察司弟子。如你需要可以用,但沒必要彆殺人。”
“知道。”
青綠看她一眼,最後抿唇:“九然還好嗎?”
“拿到母蠱,她就會好。神佛保佑,她會和我們相見的。”
青綠沒有出聲,她直接起身,從旁邊拿了一把雨傘,輕聲道:“神佛保佑,你我再見。”
說著,青綠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抬頭看向神佛,想了許久,虔誠叩首下去。
等她回監察司時,路上下了小雨,她淋著雨走在街上,突然聽到秦玨一聲輕喚:“柳司使。”
洛婉清詫異抬頭,就見秦玨撐著雨傘站在前方,洛婉清疑惑出聲:“你怎麼在這兒?”
“方才謝司主讓人來通知我,”秦玨走到她麵前,看上去有些疑惑,皺著眉頭道,“說你出門沒帶傘,讓我在這條路上等著,給你送一把過來。”
洛婉清聞言一愣,看著這條回監察司的必經之路,不由得有些無奈。
謝恒這個人,倒也不算心腸太壞,以為她是張九然,說來說去,還是讓她見了一次秦玨。
她也沒同秦玨說這些彎彎繞繞,隻問了一下張九然的狀況,便聊著天回了監察司。
回去之後,謝恒召人將第二日行動流程具體梳理了最後一遍,等第二日下午,謝恒便找了妝娘來給洛婉清梳妝。
洛婉清要作為謝恒今夜在芳菲閣上賣出的人,自然不會做侍衛打扮。
思及今夜要見李歸玉,洛婉清便選了過去最常見的打扮風格,穿上水藍色廣袖束腰長裙,高髻雲鬢,銀簪步搖,一半頭發垂在身後,有兩縷在身前,看上溫婉柔和。
然而這大家閨秀裝扮下,滿袖都是暗器毒藥,利刃藏身。
洛婉清裝扮好,暗中多拿了兩個監察司最高警戒級彆的信號彈,以及一包專門用於抑製鳳尋香的香囊。
準備好一切,到了入夜時間,洛婉清便跟著竹思走到監察司外,上了馬車,跟著謝恒的馬車搖搖晃晃出了東都。
來到東都湖邊,馬車終於停下,洛婉清正準備下車,就見有人驟然拉開車簾,洛婉清一愣,抬眸迎上謝恒冰冷的眼眸。
“把這個帶上。”
謝恒遞給她一麵鎏金麵具,洛婉清掃了周邊一眼。
這個渡口有許多人,但都帶著麵具,渡口前方有一些帶著銀色麵具的人,他們正在核查來人的邀請函,核查沒有問題之後,便會放行,根據邀請函的等級,邀請對方上船,然後駛向遠方。
洛婉清帶上鎏金麵具,抬眸就見謝恒伸在她麵前的手,洛婉清將手搭上去,就如同過去牽著江少言時一樣,借著謝恒的手下了馬車。
走下馬車,她直覺有人在看他們,謝恒也敏銳察覺,她握著謝恒的手轉過頭去,就見一雙熟悉中帶了幾分冷的眼睛正在冰冷打量著她。
周邊人各有各的麵具,然而那個人的麵具卻和他們一樣。這明顯是李歸玉和謝恒約定好相認的標致。
謝恒朝著對方點頭,李歸玉禮貌性勾唇笑笑。
謝恒收起目光,反手握過洛婉清的手腕,領著她直接走到渡口,拿出畫了牡丹花的邀請函,對方見到邀請函,趕忙行禮,引著兩人單獨上了一條小船。
船上早已有船夫,兩人上船坐定,小船便行駛起來,洛婉清回眸看了一眼,見李歸玉也帶著人一個女子上船。
那個女子步子有些虛浮,明顯是受了傷,洛婉清靜靜看著,就聽謝恒道:“那是白離姑姑。”
沒想到謝恒會出聲,洛婉清轉眸看他,謝恒平靜道:“我和李歸玉說了,你是案子的重要證人,在秦家的案子結束時,他不能殺你,但你歸他看管。但這是權宜之計,你今夜真正的任務,隻是保護太子,拖住李歸玉,拖到中禦府的人過來。”
聽到這話,洛婉清抬眸:“中禦府?”
“中禦府就是宮中侍奉陛下的人,宦官最高的級彆,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監察司和中禦府是陛下手中互相製衡的眼睛,中禦府來看著,我們抓李歸玉才不會讓聖上猜忌。所以你最好,讓李歸玉刺殺太子一事,暴露在中禦府眼睛裡。”
“公子到現在,也沒真想讓我換白離?”洛婉清聞言不由得有些意外。
謝恒淡淡瞟她一眼:“你有罪,可以死於戰場,死於刀劍,死於刑場,但不該死在李歸玉的府邸。”
“我如何靠近太子?”洛婉清皺眉,“直接硬闖?”
“太子好色,”謝恒說著自己計劃,“今夜我要求李歸玉和我一起通過拍賣你和白離的方式交換你們。你在被李歸玉拍走時故意把臉露出來,以太子的性子,或許會搶。他和李歸玉爭執,你就有靠近他的機會。”
“但我一個人可能拖不住李歸玉。”洛婉清想到上一次和李歸玉交手,不由得皺起眉頭。
“太子身邊有一個高手,他可以牽製李歸玉,你主要需要對付他剩下的手下。”
洛婉清明白謝恒的意思,點頭道:“我會想儘辦法,請公子放心。”
“你需要拖的時間不會太久,”謝恒聲音淡淡,“朱雀馳援我這邊,把相思子抓住後,我們就會增援你。”
可惜,這馳援,不會來的很及時。
洛婉清聽著謝恒的盤算,想起自己懷中此刻用來壓製鳳尋香的香囊。
半個時辰後,朱雀會用鳳尋鳥來找他們,但有她的香囊在,朱雀找不到他們,反而會被青綠的香囊吸引,去錯誤的方向。
她要一直等到青綠給信號,才會告訴朱雀正確位置,等朱雀趕來……
那時候,謝恒或許不會來增援她一個叛徒了。
但沒關係。
洛婉清垂眸。
謝恒不會救她,但她會救謝恒,終究是她為了她家人設局,她會儘力保他。
今晚朱雀不會及時增援,那她就需要用一個辦法,拖住時間,讓朱雀有足夠的時間折回來。
那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太子要挾風雨閣。
風雨閣畢竟是皇後的江湖勢力,相比殺謝恒,保護太子明顯要重要一些。
而且,把太子引到風雨閣那邊去,李歸玉的人也可以和風雨閣消耗一波。
到時候,謝恒趁亂逃跑,朱雀趕到,她隻要能保護太子到中禦府來,謝恒能在中禦府見證下,以刺殺太子之名將李歸玉拿下,她家人暗中遠走高飛。
她洛婉清就算如今死,也至少比夢裡的上一世,要好太多了。
她沉默著,和謝恒坐著小船靠岸,來到一座小小的島嶼,島上立著一個五層高的閣樓,遠遠就聽絲竹管樂之聲,熱鬨非凡。
侍女檢查過兩人周身,檢查洛婉清時,一個侍女給洛婉清悄無聲息塞了一個盒子。洛婉清看了她一眼,侍女不動聲色讓開。
隨後侍女領著兩人進了閣樓,直奔二樓雅間,雅間一側是閣樓內部,可以看見一樓大堂聲色犬馬,舞台上有樂師演奏,舞姬翻飛,席間也有女子來來往往作陪。
雅間另一側是長廊,長廊外是露台,可以看見樓外湖光山色。
“這是哪裡?”
洛婉清不由得好奇,謝恒搖頭:“芳菲閣每年選址都極為謹慎,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這座閣樓,也應該是近期為此所建。”
“好似誌怪。”
洛婉清感慨,謝恒輕笑一聲,端起酒杯,下意識道:“狐妖幻境,美人作陪。”
這話一出,兩個人都是一愣。
一瞬間,洛婉清竟覺得麵前這人仿佛是那許久未見的公子。
謝恒不動聲色轉眸,似是什麼都沒發聲,淡道:“且先等著吧。”
洛婉清沒有多說,她看了一眼外麵,安靜算著時間。
等了一會兒,下麵舞台開始一件一件拍賣東西。
東西賣完時,距離他們出發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朱雀應該已經出發,快到關押她家裡人的地方。
那裡有風雨閣的人,風雨閣主力應該都在芳菲閣,隻留了些蝦兵蟹將看守她家人,以朱雀的實力,應該不到一刻就可以清理乾淨。
隨後就開始拍賣到人。
每個要賣“美人”的物主都會提前寫清楚美人的年齡和特彆之處,以及價格和賣法,然後放在一起展示,坐在雅間的買家拍下之後,就可以上台領走。
謝恒早給她報了名,要求蒙麵賣人,她的長相太過紮眼,直接拍賣,怕江少言不好帶走她,但如果不走拍賣這一道,直接換人,誰先放誰後放人,誰都不放心。
隻有這樣,一起放到台子上,各自領走,更為安心。
輪到拍賣人時,芳菲閣的人提前過來領人,洛婉清恭敬起身:“公子,我走了。”
謝恒點頭,盯著外麵台子上的人,等待白離的出現。
洛婉清悄無聲息將遮掩鳳尋香氣息的香囊放在桌底,隨後起身離開。
她帶著麵具,跟著侍從來到舞台上,她低頭看了一眼盒子,確認這就是張九然的母蠱。
相思子倒也按照約定,看見謝恒單獨登島,就把母蠱給她。
洛婉清收起蠱蟲,垂眸等候,沒了一會兒,周邊人站定,大家都開始競價。
今夜美人眾多,她和白離帶著麵具,倒不顯眼,很快她們兩就被拍了下來,洛婉清看著謝恒親自走下來,帶著白離離開,路過她時,她目光越過大堂,看到外麵,遠山處,藍色煙火炸開。
那是青綠給她的信號。
朱雀把風雨閣在她家裡人那邊看守的人清理乾淨了!
她猛地睜大眼,一把拽住謝恒的袖子,順手將張九然的母蠱交到謝恒手中。
謝恒摸到盒子,詫異回頭,就見她認真開口:“把這個給秦玨,放最緊急的信號彈召朱雀來,朱雀會晚至少半個時辰,走!”
聽到這話,謝恒猛地明白發生了什麼,他毫不猶豫,拉著白離轉頭走下舞台,故作鎮定往雅間走去,片刻後,洛婉清就見監察司最緊急的信號彈在空中炸響,隨後樓上便亂了起來。
芳菲閣的人似乎並不在乎這一騷亂,繼續拍賣著台上美人。
洛婉清看見李歸玉帶著麵具朝她走來,她抬手撫發,按開了自己麵具的開關。
李歸玉走到洛婉清身前,朝她伸出手,溫柔道:“柳司使?”
洛婉清沒有理會他的手,平靜從他身邊走過,一低頭,麵具就從她臉上落了下來。
李歸玉一愣,就見她抬起一雙似含秋水的眼,楚楚可憐看向她方才觀察過最可能是太子雅間的位置。
一瞬之間,周邊都安靜下來。
李歸玉當即反應過來,一把抬手環過她的腦袋,用袖子將她的臉遮住,攬在懷中,硬拖著她離開。
“慢著!”高處傳來一聲低喝,“我家公子想要加價。”
“這位客官,”芳菲閣的人立刻反應過來,抬眼笑道,“一錘定音,現在可加不了價了。”
對方明顯蠻橫,和芳菲閣的人爭執起來,李歸玉死死按著她,拖著她往雅間上走,咬著牙道:“你想死是不是?”
洛婉清沒說話,李歸玉拉扯著她衝進雅間,一腳踹開大門,將她重重摔在地上!
洛婉清就地一滾卸力,單膝跪地抬眸,冰冷看著他。
外麵侍從關上房門,李歸玉疾步上前,一把捏住洛婉清下頜,逼著她看著他,怒道:“拿著我家小姐的臉到處勾引男人,你倒是會的很!你彆以為我不會殺你。”
“不敢如此作想。”
洛婉清平靜出聲:“隻是覺得,殿下可以讓我死得有用一點。”
“有用?”李歸玉嘲諷一笑,“你有什麼用?”
“今夜太子就在此處,”洛婉清盯著他麵具下的眼睛,溫柔道,“殿下不如將我送到太子身邊去,太子一死,我出身監察司,今夜謝恒如何都洗不乾淨,如何?”
聽到這話,李歸玉看著洛婉清,神色冷靜下來。
他端詳著她的麵容,今日她打扮得和過去洛婉清一模一樣,更像她了。
她居然這張臉,和他說要讓她把她送另一個人身邊去?
李歸玉笑出聲來。
他靠近她,貼在她麵具之上,輕聲道:“你想得美。”
言畢瞬間,李歸玉一把襲向洛婉清脖頸,洛婉清疾退抽身,抬腳一踢,李歸玉抓住她腳踝朝著地麵狠狠砸去,洛婉清感覺整個人骨頭碎了一般砸在地麵,隨後就聽外麵傳來人聲:“這位公子,我家公子想要和您商量一下,那位美人他要了。”
房間兩個人對視片刻,洛婉清朝著門外衝去,疾呼出聲:“救命!”
話音未落,李歸玉衝上前來,一把抓住她頭發,洛婉清手拽千機翻身回刺,李歸玉鬆手瞬間,房門被人猛地震開,洛婉清看著房門後的站在一乾人中間的青年急急出聲,朝著對方就撲了過去:“公子救我!”
李歸玉疾步上前,站在最門口的中年男人抬手一攬,洛婉清撲倒中間公子腳下,青年趕緊上前,疼惜道:“美人摔疼了吧?孤……我這就帶你走。”
李歸玉神色陰鷙,他被中年男人攔在原地,對方冷冷看著他:“錢我家公子會賠你,人,就由我們帶走了。”
洛婉清作出驚嚇姿態,被這位應當就太子的人用衣服披上,環在懷中,安慰著走了出去。
“姑娘你莫怕,”太子李尚文明顯年紀不大,但卻似乎已經極其熟稔與女人相處,他攬著洛婉清,憐惜走在長廊上,溫和道,“我叔父武藝高強,不會有事的。”
洛婉清哆嗦著不說話,耳朵卻敏銳聽見上方打的激烈,猜想是風雨閣對謝恒動手了。
她得趕緊動手去救謝恒,雖然看上次謝恒出手實力強橫,但今日不同。
風雨閣全力設伏,他還帶著一個受傷的白離,怕是難辦。
但她不能貿然出手,以她的實力,她得等,等李歸玉的人先動手,她才有機會,單獨劫持太子。
她腦子思索得飛快,李尚文安慰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隻回頭看向身後站在門口的李歸玉。
李歸玉見她在李尚文懷中回頭,薄涼笑開。
他一瞬好像回到小時候,那個女人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李尚文手中,溫柔道:“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尚文的,歸玉,你是哥哥,要學會謙讓,明白麼?”
他會啊。
他年幼一直謙讓,一直努力,一切都給了李尚文,結果呢?
李尚文啊……
怎麼能什麼都有呢?
他朝著洛婉清笑了笑,抬手在脖子上一劃,也就是那一瞬間,洛婉清直覺不對,她本能性抱著太子往周邊最近的窗口猛地躍了出去,與此同時,無數箭雨從兩側爆射而出!
李尚文在她懷中尖叫出聲,洛婉清一手攬著他,一手拽住屋簷,往上一躍,就聽劍風襲來!
然而這一劍隻到她麵前,就見方才被太子稱作叔父的中年男人破窗而出,將襲擊她的人一把拽回!
中年男人看出她保護姿態,大喝了一聲:“保護殿下!”
洛婉清一把搶過撲過來的殺手手中長劍,流暢橫過對方脖頸,拽著李尚文領子就往高處躍起,冷靜道:“跟我來!”
說著,她拽著驚叫的李尚文幾個起落,領著殺手聽著聲音就趕往謝恒打鬥的地點。
她一路衝到芳菲閣最高層,一腳踹開窗戶,拖著李尚文衝了出去,在看見謝恒的瞬間,用劍架在太子脖子上,朝著眾人大喝了一聲:“住手!”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清來人瞬間,相思子一把抓過身邊人弓箭,直接就將衝進來的兩個殺手飛射出去,大喝道:“你敢!”
洛婉清沒有說話,她用劍架著李尚文退到一個角落,保證自己沒有被伏擊的空間,冷靜道:“相思子你過來。”
“你瘋了?”
相思子看著洛婉清,咬牙道:“你知道你劫持的是誰嗎?”
“我不知道我劫持他?”
洛婉清平靜開口,提聲:“過來!”
相思子提著劍,沒有出聲。
旁邊謝恒提劍將白離護在角落,被眾人圍著,謝恒冷淡掃了對峙的洛婉清和相思子一眼,白離低聲道:“公子,你自己走吧。”
“姑姑,”謝恒搖頭,“無礙。”
洛婉清看了一眼情況,便知道謝恒是被白離拖住。
她現下隻要給謝恒一個機會,讓謝恒帶白離走,謝恒便無大礙。
其實她可以就這麼和相思子對峙,拖延時間等朱雀。
但她不能讓相思子在謝恒麵前說太多。
洛婉清看了謝恒一眼,謝恒立刻心領神會了洛婉清的意思,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和相思子的距離,暗暗豎起一根手指。
一招。
洛婉清明白了謝恒到達的時間,她架著太子,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相思子越來越近,相思子壓低聲道:“你家裡人還在我手裡,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太子,他傷一根汗毛夠你死……”
話沒說完,相思子猛地出劍!
劍光暴漲,洛婉清一把推開太子,迎著相思子一劍劈去,與此同時,謝恒甩開白離從相思子身後一劍疾馳而來。
謝恒來得太快,太猛,相思子直覺身後才是致命危險,但他來不及躲閃,隻能側身回頭。
也就是在他劍抵到謝恒瞬間,洛婉清毫不猶豫,橫劍直劈頸間,直接斬斷了他的脖頸!
謝恒隻來得及喊出一個“不”字,就被血濺了一臉。
冷不丁帷幕之後傳來一個女子冰冷的聲音:“殺。”
刹那間,所有人一起撲上來,洛婉清追著太子而去,周邊刀劍阻礙著她,謝恒護著白離橫劍一掃,便清空了周遭,洛婉清一把拽過太子,擋在兩人身前,再次怒喝:“退!”
眾人不敢再動,洛婉清架著太子擋在所有人麵前,朝謝恒低聲道:“走。”
謝恒神色不定看著她,護著白離跟著往後退,雙方僵持著,洛婉清不敢回頭,她看不見謝恒神情,隻道:“公子,從窗戶走。”
“張九然。”
謝恒退到窗邊,護著白離出去,他躍窗離開之前,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咬牙出聲:“你又騙我。”
“相思子死了,秦玨隻剩張九然一個證人,”洛婉清平靜開口,“公子,你得讓她活。”
“那得看你自己活不活得下來!”
說著,謝恒轉身攬過白離,縱身一躍而下。
所有殺手立刻從不同窗戶躍出追去,與此同時,許多人突然湧入房間,朝著太子就衝了過去。
“護駕!”
見得來勢,帷幕後女子猛地站了起來,激動道:“保護太子!”
追著謝恒的殺手被急急召回。
謝恒攬著白離,從山崖上一躍而下,飛落到遠處湖心孤舟之上。
等他落下回望時,便見島心立著的芳菲閣上,密密麻麻都是拿著利刃的人。
白離抬頭看向旁邊仰望著芳菲閣的青年,遲疑著道:“公子……”
她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其實她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遲疑著,隻問了句:“不救這位司使嗎?”
“不救。”謝恒平靜開口。
白離有些疑惑,這並不是謝恒處事風格。
監察司的人,謝恒從來不會放棄任何一次機會。
謝恒沒有理會白離,隻點燃信號彈,扔上空中,淡道:“等會兒朱雀過來,讓人帶您回去,我在這裡帶人封鎖芳菲閣等中禦府來,決不能讓李歸玉跑了。我們的人不能摻和,到時候說不清楚。”
白離聽著,想到剛才那姑娘拚死前來,她心中難安。
但她如今又沒什麼能力,隻能聽著謝恒的決定,遲疑著道:“若是有救的機會……”
若是有救的機會……
謝恒抬起眼眸,一時竟然也不知道該不該救。
他給過很多次機會,她一次次騙他。
就算剛才她來救他,但是先讓他陷入險境之後的營救,有多少價值?
“聽天由命吧。”謝恒聲音飄在夜色中,“她作惡多端,今日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謝恒等在湖心,沒了一會兒,監察司的人便架船而來,朱雀急急趕到謝恒身邊,忙道:“公子?方才不知道為什麼,鳳尋帶著我們追……”
“封鎖芳菲閣。”
謝恒沒給朱雀說下去,他冷著聲:“不要讓李歸玉出來。”
說話間,所有人就看見洛婉清抱著李尚文一起,被人猛地從高樓踹了出來。
她抬手在房簷上借力一拉,卸了衝力撞到地上。
她沒有任何遲疑,抬手一劍擋下落在麵前的刀刃,拖著太子起身就擋在身後。
等她喘息著站起來後,她掃了一眼,發現周邊風雨閣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周邊燈火通明,不遠處密密麻麻都是小船。
小船?
洛婉清一愣,隨後就看見站在船頭的謝恒和朱雀。
朱雀提著刀,似乎有些不忍,謝恒雙手攏在袖中,神色淡淡。
旁邊殺手一刀劈來,洛婉清護著太子一躲,隨後有些茫然反應過來。
援兵到了,但是謝恒……不打算救她。
為什麼?
洛婉清抬頭,看見高樓引弓拉箭的李歸玉,隨後便明白過來。
因為謝恒,要逼著李歸玉殺太子。
他根本沒想救太子,他把芳菲閣圍住,李歸玉出不去,李歸玉唯一的出路,就是在這裡殺了太子。
殺了太子,他是皇後唯一的兒子,皇後才會保他,他才有一條生路。
不然,刺殺太子,他是死罪。
謝恒給李歸玉設局,逼著他殺人,同時通知中禦府,隻要她拖到中禦府到,讓中禦府親眼看見李歸玉殺太子,皇後這兩個兒子,都必死。
哪怕她守不住,死在太子身邊,中禦府沒有及時趕到,李歸玉殺了太子,皇後也失去太子,這對皇後也是重創。
謝恒算計的是皇後,他不在乎死一個皇子還是兩個,也不在乎她死不死。
從一開始,他讓她保護太子這件事,就是抱著拿她祭祀的準備。
李歸玉奮力反撲,根本不是她一個人加一個殘缺的風雨閣能護住的。
他沒打算讓她活。
洛婉清想明白,倒也並不意外,她一次次騙他,能騙到現在,已經很是不錯。
想到此刻青綠應該已經帶著她家人離開,張九然的蠱蟲也被謝恒帶走,應該會給秦玨。
如果她能撐到中禦府來,李歸玉也要死。
她還有何求!
洛婉清想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一把奪過砍過來的刀,橫過對方脖頸,抬手將李尚文一把塞進角落,喝道:“待著!我護著你!”
音落那一瞬,高樓羽箭擊飛而來,洛婉清抬手一劍橫劈而下!
那箭帶著十足內力,洛婉清劈下它,虎口就被震得出了血。
周邊人不停湧來,洛婉清一刀一刀揮砍,李尚文躲在她身後,感覺血不停濺在身上,嚇得瑟瑟發抖。
洛婉清用餘光抬頭。
高樓之上,李歸玉搭上三支箭,平靜看著她。
洛婉清仰頭一笑。
她要做點什麼。
雖然此刻,謝恒不救她,監察司放棄她,可是,監察司有崔觀瀾。
柳惜娘來到這個世間,她遇到的第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來自監察司。
那她就為監察司做點什麼。
“監察司柳惜娘,”洛婉清猛地嘶吼出聲,李歸玉抬手放箭,三隻羽箭朝著洛婉清飛馳而去,洛婉清手中橫刀一轉,將三隻羽箭猛地斬下,一股巨力衝撞在洛婉清身上,洛婉清被猛地擊退,她用儘全力站住,汗血出聲,“奉命保護太子殿下!”
聽到這話,謝恒驟然抬頭。
有她這句話,監察司就能摘得乾乾淨淨。
高樓上李歸玉詫異看著她,看著這個被人群埋沒的女子。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氣質,可那一刻,他卻仿佛又看到五年前,竹屋麵前,擋在他身前那個姑娘。
他們身影重合在一起,如此堅韌又美麗的固執和勇氣。
“如果你們不帶走他,那我就自己留在這裡陪著他。”
那是他在被所有人拋棄、從鬼門關爬出來後,第一個擋在他麵前的人。
明明那麼柔弱的一個姑娘,卻會擋在他麵前,逼著家裡人救他。
他在此刻,突然想起來,自己日日夜夜,有多惦念這份偷來的溫柔和勇敢。
他不想放手,所以他一遍一遍學著編那隻會動的螞蚱。
他怕她知道一開始就是錯,所以他不停從她嘴裡偷取那個人的消息。
他知道他是個小偷,可是他無法放手。
李歸玉拿羽箭的手有些顫抖,可是他還是取了五隻箭。
謝恒閉上眼睛,他知道麵前這個女子,根本接不下這五箭。
他看不下去,握著她給的盒子,轉身道:“走吧。”
朱雀麵露不忍,卻不敢多說。
小船掉頭,謝恒垂眸看著木盒。
他看不明白。
明明這麼壞的人,為什麼又一次次讓人覺得,她好像很好。
明明騙了彆人,害了人家滿門,卻還是一次次救秦玨,甚至最後一個東西,也是讓他帶給秦玨。
她什麼都沒留給崔觀瀾,更不要說謝恒。
她一直,隻想要他的命而已。
他苦澀一笑,打開木盒。
然而打開木盒瞬間,他便愣在原地。
木盒中是一隻蠱蟲,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母蠱。
風雨閣的母蠱。
她讓他把一隻母蠱給秦玨?
秦玨那裡有一個被風雨閣折磨過的表妹,命不久矣,她認識?
不,不對。
謝恒突然意識到什麼,他還來不及多想,就見一襲青衣足尖點在湖麵,一路踏波而來,急急衝到謝恒麵前。
“青崖?”
白離詫異開口,她認識青崖多年,第一次看他這樣焦急失態。
青崖拿出畫卷和一份文書,急道:“公子,有件事我必須過來。”
謝恒關上木盒,一把搶過畫卷,畫卷展開,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容。
“鐘老送了一百多幅畫下山,雖然長相各有差異,但是大多與這個樣子相似,柳惜娘的原貌,與揚州洛婉清,似乎並無差異。”
謝恒愣愣看著畫卷,青崖繼續道:“還揚州一並送來的消息,柳惜娘和洛婉清的確曾經一起待過水牢,兩人似乎感情不錯。柳惜娘是因為受刑臉被燙傷,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在洛婉清流放當日,洛婉清突然尋死,主動撞了火盆,燙爛了臉。當時我們怕李歸玉發現我們注意到洛家,為了保護他們,並沒有特彆關照,所以獄卒沒有上報。”
謝恒瞳孔急縮,震驚抬頭。
洛婉清毀容了?
洛婉清是毀容的!
一瞬間,一切串聯在一起。
洛婉清和柳惜娘相識;
洛婉清毀了容,柳惜娘也毀了容;
柳惜娘是張九然,天字級高手,內力身後,而他假扮秦玨最初看到柳惜娘時,麵前人內力仿佛是彆人的,什麼都不會,還有幾分小姐脾氣;
洛婉清死在了流放路上,秦玨院子裡多了一個帶著風雨閣蠱蟲、容貌儘毀的表妹;
而如今這個柳惜娘憎恨李歸玉,說她和洛婉清情同姐妹,她願意為了洛婉清生死以赴……
……
是洛婉清!
謝恒猛地反應過來。
生死以赴的是柳惜娘,活下來的是洛婉清!
她沒有騙過秦玨,她沒有作惡多端,她更不是死有餘辜。
她是一生行善卻被冤枉入獄,是拚死告狀被他拒絕,是本來父慈母愛人生圓滿、不曾辜負任何人的洛婉清!
所以她可以聽著張秋之的案子保持冷靜,所以她一遍一遍否認自己是張九然。
但是卻在他辱她“洛婉清是個大夫,她算什麼東西”時喑啞音調,沉默轉身。
因為她才是洛婉清。
她殺人後顫抖的手不是惺惺作態,她不肯給人上刑不是偽裝,她珍重每一個的性命,卻一路廝殺走到這裡。
她不能死。
她不該死!
是他愧欠她,她不曾愧欠過任何人。
他放棄過她一次,因他無能她才走到此處,不該有第二次!
謝恒倉皇回頭,朝著島心提刀女子疾馳而去。
也就是那一瞬間,李歸玉看著人群中刀起刀落,殺得狠厲的女子,手上弓弦一鬆,五箭齊發!
小姐。
李歸玉看著五隻箭疾馳而去,平靜想——
與你太像的人,少言不敢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