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卿裕前去調查蛇尾幫時,春曉不過在身旁跟進了兩日,便覺無趣倦怠。夜裡與任卿裕交談情況,便也將事件了解了個七七八八。待到最後一日,春曉才再次跟著任卿裕潛入蛇尾幫老巢。
春曉背著手,往下瞧了眼上回那懸崖下的斷橋,瞬間臉色發青:當真十分不快!
春曉問:“怎麼進去?”
“我下去一趟,你待這兒等我。”
話音未落,春曉便見任卿裕飛身翻下懸崖,抬手緩緩扭動了斷橋左邊第三塊凸起的大石壁。
春曉腦中很快浮現了那日溫陳軒告知她的法子——“大石虛浮,門麵展開,正是蛇尾幫的障眼法。”
真是十分質樸的開門方式。
看來溫陳軒沒有騙她,可為何她那日失敗了,難道是操作方法不當?
地麵轟動幾聲,便見任卿裕又風塵仆仆地落在她身畔:“你我來此之日,溫陳軒動靜太大,蛇尾幫之人早有察覺。”
春曉心道原來如此,一抬眼,前頭村落果然浮霧俱散,一森然洞穴突兀矗立於對麵峭壁之下。
春曉嗬嗬一聲:“小將軍高估我了。”
任卿裕:“差不了多少距離,你踩我肩過去就是。”
“彆開玩笑。”
“沒開玩笑。”
“那我抵達對岸以後,你要怎麼過來?”
“……我能過去。”
你能過去個鬼。
春曉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開口:“你好好說,是不是又在想法子坑我了?”
任卿裕無奈道:“那洞穴門口應當有什麼備用裝置,不然蛇尾幫的人如何通行?我並不信他們武藝個個都……肩比春曉。”
最後一句說得實在太生硬了!
任卿裕都從哪學的這亂七八糟的話?
春曉撇撇嘴,沒有將上頭那話說出口,而是胡亂應允了幾句,輕踏了一下任卿裕的左肩,踩著中間雜亂樹枝飄飄然地一路飛至洞口。
正如任卿裕所說,隻差一點距離。
雖說正值武林大會重啟時,蛇尾幫應當沒幾個厲害人物,但春曉仍是防備為上。
她在那洞口小心摸索了一會,果然有些門道。不過機關太多,她並不知哪個才是任卿裕叫她找的“備用裝置”。
……早知讓任卿裕腳下墊些大石自給自足得了。
春曉邊嘟囔著邊隨手將手指按向其中一個機關,心道:“若是錯了你可真不能怪我……”
“轟隆!”
春曉猛然轉身,卻也在那一刹那屏息凝神!
“左護法回來了,我聞著他身上的藥味兒了。”
“左護法一向喜靜,你這狗鼻子安生待著就是!彆出去給我惹事。”
是那洞穴裡頭傳來的聲音。
春曉怔然看向麵前那雙目儘眇的梅臨風,險些驚叫出聲!
小孩眼部白綾係的漂亮,尾部小結隨風而動。又仿佛是微風,將他的視線刮在了春曉身上。
春曉的後背瞬間起了一層冷汗!
梅臨風身後斷橋再塑重生,可她並沒有按動任何機關。
梅臨風……任卿裕……
春曉忽然看見梅臨風似乎往她這裡挪動了一步!
她內心掙紮,卻見那人對她做了個口型,仔細讀來,似乎是……
“莫怕。”
莫怕?
如果她沒有認錯的話。
春曉正痛苦煎熬地釘於原地,卻見梅臨風忽地大步流星走入了洞穴。
而任卿裕緊隨其後:
“跟著。”
春曉疑惑地跟著任卿裕進了洞穴,心道他沒有理由騙我才是……
洞穴昏暗,石壁間或燭火。
一路行人匆匆,俱是低頭而過。三人穿梭石洞,春曉抬起頭肆意打量,潮濕陰冷的洞穴之中並無線索,春曉實在無趣,捂嘴無聲打了個哈欠。
蛇尾幫於春曉而言並不危險。
一來此地早已算是天淵爪牙,即便遇險也能全身而退;二來任卿裕心思縝密,此行也不會出什麼大的紕漏。
春曉非要來此一趟的緣故,除了閒以外,她還想再見一次溫陳軒。
不知走到何處,梅臨風忽地停了下來,輕車熟路地按下機關,側身對後頭二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石壁窄小,春曉隻能側著身蹭過梅臨風雪白的大袖,繼而一把抓過他的手腕!
她沉聲質問道:“你是梅臨風?!”
“……嗬。”
春曉看著梅臨風逐漸扭曲的笑容,立馬把頭扭了回去。
是了,真是一模一樣。
變態啊!
手中脈搏微弱,餘毒猶存。應當是快要燈枯油儘了。
任卿裕沒騙她。
春曉默然歎了口氣:“你身上這味道,像是被醃進藥罐子裡去待了一宿。”
梅臨風又笑,以口型道:“我原先就常吃藥。”他說完,便又做了個“請”的姿勢。
春曉最後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頭入了洞穴更深處。
越往裡走,冷氣便越密布,空間便越狹窄。仔細嗅來,此間竟隱隱彌散著一股惡臭味!
梅臨風並沒有跟隨,此處隻留下了春曉與任卿裕二人。春曉以小臂捂住口鼻,蹙眉道:“你知梅臨風在此?”
任卿裕搖頭:“……不知。”
春曉雖心煩,腦子卻一下轉了過來:“你原先就沒想著過來。”
任卿裕沒說話。
“被我猜中了,才不敢說話,是麼?”
“我自不會讓天淵聖女涉險。”
“不必恭維了,”春曉冷笑一聲,“這就是任小將軍十日來的調查結果?”
“……春曉。”
“我若選不對機關呢?你又知道機關後頭是什麼了?若你說知曉梅臨風會提前抵達,這又是你布的局?你又在懷疑我什麼?”
“梅臨風並非我派來,他本就是強弩之末,我更傾向於你我被人設計了!”
話音未落,春曉已走至洞穴儘頭。
那是一副孤零零的、新造的石棺。
任卿裕:“打開看看。”
她雖對任卿裕仍有疑慮,當下卻隻能信任於他。春曉點點頭,與任卿裕一同掩麵掀開塵封的棺材板,異口同聲道:“跑!”
二人同時往兩側撲倒,幸而棺內無詐。春曉借力起了身,小心翼翼地往棺材旁挪動兩步:
那屍身披頭散發、十分鮮活,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溫陳軒!
任卿裕皺眉:“梅臨風如此處心積慮將你我引至此地,究竟意圖何為?”
春曉也懶得管是不是賊喊抓賊了,默默說:“恐怕就是他乾的。”
“他沒有精力和理由去乾這種事。”
春曉神秘道:“你不懂他。”
“你懂?”
春曉嗤笑一聲:“對於梅臨風這種看心情殺人的小孩,動機方麵,你要少計較。”
反正溫陳軒死不足惜,如今倒是正合她意。
任卿裕想了想:“你說的有道理。”
春曉仔細探測溫陳軒呼吸,確認是死透了,便與任卿裕道:“若無其他可看的,便原路返回罷。”
回到入口處,梅臨風早已不見蹤影。春曉並未追問,而是跟著任卿裕仔細觀察了一路蛇尾幫老巢,也不知他看出個什麼名堂來。春曉既“見”過溫陳軒了,後頭興致缺缺,好容易耗到日頭將落時,才沿著斷橋回了沈府。
“啥也沒有,無聊得緊。”
得到這個答案的溫一盞似乎有些失望:“是麼?我還以為蛇尾幫看著氣派,裡頭應當有不少好東西呢。”
春曉擺擺手:“陰暗潮濕,當真無趣兒。”
春曉說來說去便是這些個唾棄的詞,即便溫一盞想聽,她都不想再說。於是無視任卿裕想要搭話的眼神,向溫一盞告了個彆便匆匆回到客房去了。
……
春曉甫一進門,便趕緊將自己袖口的紙張掏了出來!
皺巴巴的、浸了水的紙張字跡倒是清晰如初,春曉點燃窗邊燭火,將那紙張放了上去:
過火不燼!
春曉喟歎:這下,倒真是給她遇著老熟人了。
半日前,石壁。
梅臨風五感缺失一半,據春曉觀察,就隻有聽覺和味覺仍在。
為什麼說味覺還在呢?
嗯,因為在春曉最後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正張開口,往自己舌尖上放飴糖。
也正是這一舉動,叫她在石棺旁,不禁多往溫陳軒口鼻看了兩眼。
春曉餘光掃了下任卿裕,那人探測完周圍,正準備朝她走來。春曉急忙道:
“若無其他可看的,便原路返回罷。”
任卿裕頓住了,似是為不再引起春曉猜疑,又看了兩眼周圍,衝春曉點頭道:“走罷。”
任卿裕轉身的一瞬間,春曉邊嫌惡,邊半睜著眼將溫陳軒口中的“紙”硬生生抽了出來。
她見過!
這是她曾在任府時,任卿裕給他寫信用過的桃花箋!
這桃花箋是彆人送他的,是誰,是誰呢……
那時不熟,任卿裕好像沒有告訴她啊。
春曉扶額。
“咚咚咚。”
春曉回神,將麵前的桃花箋收回袖中:“來啦。”
春曉開了門,隻見沈西嶺不好意思道:“半夜來訪,叨擾了。”
“我恰好無甚睡意,兄長坐便是。”
“那我便開門見山的說了。明日你與卿裕便要離開,然而任氏身後無人,一直是我心頭顧慮之事,”沈西嶺抿了抿唇,“陛下雖有心保雪時夫人,對任府也關照有加。但若有一日盛左津或公孫驊要將手伸向卿裕,是否……是否也會落得我如今的下場?”
沈西嶺說出最後幾個字時嗓音都是抖的。
春曉微微睜大了雙眼:“兄長言下之意,是……”
春曉不敢懂,也不想懂。
“春曉姑娘。我知天淵磊落,如今卿裕孤立無援,我卻於朝中形式不明,可否替我為他指明一條出路?”
然而那話還是如此輕飄飄的落在了她的心頭。
可惜天淵並不磊落,春曉更是存著害人之心。
這話破綻太多,春曉垂眼不想多言:“將這擔子交付我一個外來的……兄長不如去問雪時夫人。”
“雪時夫人雖為權豪勢要,但任府如今身若浮萍的緣故,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她。”
春曉慢悠悠地歎了口氣:“可我也並非最佳人選啊,大人。”
“你關心他,他信任你。這是我所看見的,雖說不知今日有些……咳,若聖女實在不願告知,便權當我今日不曾來過。”
什麼關心信任的,都是一派胡言!
“兄長見外了,”春曉終究還是軟了心,“其實我早將法子告知任卿裕,也許他怕你多勞,不願說罷了。碧血軍盛煙嵐是我好友,兄長若有閒時,可與她通信交涉。”
沈西嶺錯愕道:“盛,盛家嗎?”
春曉將盛煙嵐與盛家矛盾一事簡明扼要,沈西嶺聽得十分認真:“……多謝告知!”
春曉勸解道:“莫愁前路無知己,沈大人還是早些回到皇城為上。”
沈西嶺頷首,認真說道:“會的。卿裕如今勢單力薄,實在難敵虎視眈眈的前朝眾人。我雖遠在荊臨,但在前朝並非一點法子沒有。”
“既如此,我便安心了,”春曉狀似不經意道,“兄長可還記得我初來乍到那會子,任將軍給我寫信的那物件是何人所贈?”
“啊,就是盛家!”
春曉沉思道:“又是盛家?”
“對對,這盛家之人無論身處何派都是烏鴉一般黑!所以我方才才十分納悶,如今既卿裕用了她,她當也是個值得信任的。”
春曉笑意漸濃:“是啊,若得她助力,碧血軍以後的路會好走很多……”
春曉又與沈西嶺閒聊幾句,很快便送走了對方。她關上木門,將手心緊握的桃花箋一點點舒展開來——
“搗毀蛇尾,功勞記給盛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