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在行軍途中被白笙落救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是漢人了。
雖然自己已經舉目無親,單於和他那嫡子還明裡暗裡地針對自己,妄圖將自己摁死在沙場上,但表麵上該下的功夫他們還是沒有克扣的。
所以自己根本從來都沒有去過白笙落所說的次所,更彆談是與她交好了。
其實白笙落這招很聰明,若不是自己身份特殊,旁人必然察覺不出任何問題。
而且就算是自己這種情況,她也有解釋的餘地。
但桑若就是潛意識裡覺得,她絕對是漢人。
但當她擋在自己麵前的時候,桑若稍微愣了愣。
在自己雙親去世後,已經很久沒有人擋在他麵前了。
他原本就沒有打算揭穿她,但此刻卻是又多了一點彆的理由。
具體是什麼,他也不知道。
就是直覺,他心裡暗暗認定。
不過自己確實可以利用她來加快一些事情的發展。
比如……奪權什麼的。
他輕輕放下手,轉身離開。
隻是沒想到這人這麼聰明,既能在轉瞬之間調整好猛烈的情緒,迅速逆轉形勢開始套話,更是在自己滴水不漏的言語中察覺到異常,飛快撤離。
他動了動手指。
似乎……還是個女子。
他低頭笑了一下,輕聲呢喃:“我知道你是誰了。”
一陣腳步聲向著自己靠近,桑若抬起頭看向來人,那赤羽兵隨意地行了個禮:“右賢王大人,大單於找您。”
……
白笙落很快摸到了城牆下。
上去的入口被兩個赤羽人守著,剛剛走近還被趕了回來,白笙落暫時還不想驚動他們,隻好蹲在暗處觀察。
先前之所以遠離桑若,是因為白笙落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桑若和剛剛在行軍途中的性情發生了一些的改變。
這個異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但礙於自己還在危機四伏的赤羽中,她還是謹慎地離開了。
現在終於得空,白笙落又開始思考這人到底想乾什麼。
先前一幅受人欺負的可憐樣,如今在自己麵前卻展現出了一絲強勢和算計。
回想剛剛的場麵,白笙落還有些發慌。
儘管早就預料到了這人身份不簡單,但這事還是有點驚心動魄,特彆是現在自己正站在彆人的軍中,再加上如今城門緊閉,單於在城牆上虎視眈眈,若是真的出什麼事情,白笙落能不能活著出去都是未知數,就更彆提救人了。
“大人,這邊請。”赤羽兵的聲音由遠及近,白笙落小心地躲在暗處悄悄觀察。
隻見那位赤羽兵後麵慢悠悠地跟著桑若。
果然沒猜錯。
白笙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那赤羽兵的態度說不上恭敬,但也絕對不散漫,他不卑不亢地抬手示意桑若走上城牆。兩人很快消失在視野裡。
……
城外遠遠地傳來馬蹄聲,應該是沈潛他們到了。
單於站在城牆上,身後幾位赤羽兵架著已經失去意識的元星如。
一側是一位身形魁梧的青年,這便是單於的獨子,赤羽王子達爾巴,也就是左賢王。
桑若很快來到他身邊站定,他不抬頭,也沒有說話,站在那裡像是一塊安靜的幕布,絲毫吸引不了旁人的注意力。
但達爾巴還是偏頭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大俞軍隊都快壓到城牆底下了,你還需要叫人去請?”
桑若垂眸不語,似乎是早已習慣了他的冷嘲熱諷。
單於朝這邊看了一眼,冷言道:“行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達爾巴噤聲,卻在暗處狠狠地瞪了一眼桑若。
遠處的軍隊逐漸走近,單於單手將元星如拉至懷裡另一隻手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頸上。
底下為首的兩人抬手停下了腳步。
單於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但想也知道此時他們的臉色肯定非常難看。
他盯著下方中央身著暗色盔甲的人,興奮得血液都開始沸騰。
赤羽和西涼軍的恩怨從大俞建國前就已經開始了,西涼軍隨開國皇帝征戰四方,穩定國內後又常年駐守與赤羽的邊境線,加上赤羽實在不安分,隔三岔五來騷擾一下西涼軍,導致兩軍三天一大戰兩天一小戰。
總之長久下來兩軍必然看不順眼。
但這位赤羽首領與沈潛的恩怨卻是最令他感到恥辱的。
那年沈潛才剛剛領兵作戰,不過十歲出頭,而單於雖也還不是赤羽的首領,但領軍作戰的經驗卻是比沈潛多得多,再加上赤羽作為遊牧民族,射箭騎馬的能力更是天生高人一等,導致單於在對上沈潛時非常自傲,以至於大言不慚地出聲挑釁。
而事實也是非常殘酷。
雖然沈潛經驗不多,卻從小聽自家父親和白易平講他們曾經的戰事,加上熟讀兵書,讓他領軍作戰上天賦異稟,乾脆利落地讓單於見識到了大俞少年的強大。
這場仗讓沈潛名聲大噪,但單於當年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赤羽經驗豐富、最有潛力的赤羽少年居然輸給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實在是太丟人了!
在那段時間裡,單於受到了很多冷眼和嘲諷,這些噓聲就像是眾人拿著鞭子狠狠地抽著逼他變得強大。
而就算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可能沈潛自己都不記得當年自己打敗的究竟是誰了。
但單於還是一直耿耿於懷,甚至想到沈潛可能都記不得當年的對手,他便更為惱怒。
所以早在遼陽城外,單於就已經察覺出敵軍就是當年的對手了。
於是他放棄了帶著俘虜撤退回赤羽的想法,愣是來到了這遼陽古城。
看著城下的人影,單於臉上露出了堪稱喪心病狂的笑容。
沈潛,你不是很厲害嗎?那你這麼厲害,看著自己心愛的姑娘被敵人欺辱致死在舊城,會不會很憤怒呢?
他笑著,手中刀刃逼近了元星如的皮膚,滲出了點點血跡。
底下人按耐不住地拉著馬向前走了兩步。
單於笑得更扭曲了,他高聲喊道:“沈陵遊,你可還記得我是誰?”
沈潛愣了一瞬,與自己交手的赤羽將領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他哪能個個都記得。
他求助一般地看向遼陽王,他沉思片刻,不確定道:“這位應該是前幾年很有名的少年將軍,不過後來似乎打了場敗仗,便沒什麼消息了,直到近幾年才猛地竄上來奪了位。”
沈潛終於想起來了一點,他好像、似乎、確實打敗過一位少年將軍。
但要說記憶深刻,那確實沒有。
他冥思苦想,終於記起來了一些片段。
比如,那位將軍實在太過自負,上來就不屑地跟自己說“讓你三招”。
沈潛是個實在人,既然對方都說讓了,他也沒必要推辭,便提刀衝了上去。
結果當然很明顯,沈潛自小便是練家子,身手自然不差,幾招之內就把人掀翻於馬下。
想到這,沈潛抬眸向上看去。
這人太過自負,若是自己說不記得他說不定會更加激動,傷著元星如。
他朗聲道:“自然記得。隻是沒想到你居然也能記這麼久。”
聞言,單於低頭笑了,他笑得肩膀都抖了起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愉悅的事情。
沈潛注意力卻不在他身上,他餘光看向城牆下方。
那裡是城牆上方的視線盲區,慕時澤帶著人悄悄逼近城門。
得想辦法開城門。
沈潛心想。
“吱呀”的一聲。
城門開了。
城牆上下的人都呆了一瞬。
單於瞬間回神,他猛地回頭,發現身後的人都不見了,他預感不妙,正欲大喊,便聽見一道冷冷的聲音。
“下去吧你。”
下腹被狠狠一踹。
遼陽古城年久失修,城牆破敗不堪,到處都是壞掉的牆體,而單於因為激動,恰好站在一處低於他腰部的牆邊,突然被這麼一踹,他一個不穩向下倒去。
他看到了白笙落麵無表情的臉,以及正在向上飛去的城牆外部。
他猛地掙紮起來,右手死死地抓住了被白笙落護在懷裡的元星如。
後者本就還在昏迷,根本無從發力,被單於一拉直接歪出城牆外,白笙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元星如的手腕。
單於笑容扭曲,此番此景,他也意識到自己活下去的可能不大。
但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一個墊背。
他看到白笙落不屑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早有預料,心底突然湧起一陣恐慌。
白笙落飛快地將剛剛從馬車上拽下來的繩索扣在牆體上,另一頭拴在自己的腰間,毫不猶豫翻身跳下,用儘全力將匕首刺入單於抓著元星如的手臂,他下意識疼得鬆開了手。
“砰”兩聲撞擊同時想起。
一個是單於摔落在地麵上,另一個是白笙落抱著元星如被繩子狠狠地拉著撞向牆體。
兩個人的重量實在不容小覷,白笙落疼得一聲悶哼。
她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背部的存在了。
“笙落姐姐……”嗚咽一般的聲音在懷中響起,元星如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了。
她很快明白了現在的情況,似乎是沒想到白笙落竟然會冒這麼大的風險救自己,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笙落強行壓下麵上疼得齜牙咧嘴的表情,咬著牙安慰:“彆擔心,已經沒事了。”
“誰說沒事了呀?”揶揄一般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白笙落猛地抬頭。
是桑若。
他一臉笑意,將手肘擱在城牆上托著腮:“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呢,安樂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