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時澤轉頭,兩人目光對視,仿佛火花四濺:“沈將軍,你是在把沒辦法救出遼陽公主的情緒發泄在我這裡嗎?”
沈潛麵不改色,唇角卻有些發白:“不能救出她我確實心中有愧,但我並不是因為這件事才對你說這些的。笙落是我從小護到大的妹妹,是和星如一樣重要的存在,既然她已經明確表示了她不願意再和你在一起,你就應該識趣一點,遠離她,而不是在這裡死皮賴臉地貼著她。”
慕時澤冷笑一聲,他走近一步,火光照不到他的臉,顯得他格外陰沉,他輕聲開口,繾綣又病態:“我就要賴著她。她隻能是我的,也必須是我的。擋在我們中間的,不管是誰,你,或者其他人,我都會一一掃清。”
沈潛定定地看著他,眼裡滿滿的不可置信。
繞是沈潛這樣長居西北的人,也對慕家風骨有所耳聞,如今慕時澤這個樣子實在是他沒想到的。
“說什麼呢?”白笙落的聲音傳來,慕時澤周身的氣勢幾乎是在一瞬間內消失不見。
他轉過身來,溫暖的火把照亮他的麵頰,印著他的笑臉格外單純:“沒聊什麼啊,姐姐,你和沈將軍聊完了?”
白笙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瞄到慕時澤身後一臉複雜的沈潛,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想。
怕不是又吵起來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麼,但將兩人分開總歸是好的。
她點了點頭:“嗯,先回去吧,這裡也不是絕對的安全。”
她看了眼慕時澤的傷:“怎麼樣,還能騎馬嗎?”
慕時澤兩眼放光,帶著滿滿的期待:“不……”
白笙落繼續說道:“實在不能騎的話,後麵有傷兵坐的馬車。”
慕時澤一下子蔫了下去:“能,能騎。”
……
晨光從東方慢慢照向西北大地,徹夜的硝煙也逐漸平息。
送去鄯善的糧草應該能夠他們撐到京城來信,但元星如那邊卻是十萬火急。
已經臨近傍晚,西涼軍內卻無一人能眠。
“本來昨夜私自救援鄯善已經很危險了,還去?你們是不怕欺君之罪嗎?”
白笙落坐在一旁掃了一眼吳方沒說話。
營帳內也是死一般的寂靜。
白易平歎了口氣,問向沈崇:“叔年,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沈崇沉默了片刻,“我當然知道再去救人,難度、危險都會上升不少,但是……我和陵遊想的一樣---星如,我們是一定要救的。”
營帳的門被猛地拉開,小鄭將軍衝了進來。他迅速地向在場眾人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鄯善和赤羽又打起來了。”
沈潛驟然起身,問道:“那邊什麼情況?”
“鄯善昨夜得了糧草,修整片刻後乾脆一鼓作氣衝出去了。現在雙方戰況激烈。”
沈潛雙唇顫了顫,但還是咽下了想說的話。
“阿潛,沈叔。我覺得,再去救人的確是太冒險了。昨夜掩人耳目帶了一隊兵過去已經讓彆人有些察覺了,如今鄯善開戰,我們再去,太引人注目了。”白笙落輕聲說道。
“更何況,昨夜帶了一隊兵都沒能把人救出來,如今已經打草驚蛇,加上雙方開戰,赤羽防備隻會更甚,現在去,沒有勝算。”
沈潛垂眸,沒再言語。
他怎麼會不知道?但……
沈潛閉了閉眼。
慕時澤看向白笙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好似想到了什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白易平沉吟片刻:“現在去確實冒險,這樣吧,我們等京城來信後再做決定。”
“現在也隻能這樣了。”沈崇無奈。
吳方勸道:“行了,都在這研究一天了,你們還是快去休息吧。”
兩天一夜沒休息,確實太累了。
眾人打了聲招呼,紛紛離開。
……
睡覺也睡不安穩,白笙落半夢半醒地睡了幾個時辰,醒來時卻是深夜。
翻來覆去實在再難入睡,她起身,想出去晃悠晃悠。
今夜無雲。
一輪明月掛在空中,皎潔的月光大把地灑下。
如果心情好的話,這種天氣其實很適合月下漫步。
隻是如今憂心鄯善和元星如,白笙落並沒有什麼閒情逸致去感受月光。
她慢慢地踩在沙地上,精神幾乎放空。
如果……京城來的消息是拒絕出兵呢?
她閉了閉眼。
這太過殘忍,讓她不敢去想。
她下意識地想避開這種情況。
情況還沒那麼糟糕,也許我們不會到那個地步呢?
她安慰自己。
餘光卻掃見了一個身影。
阿潛?
白笙落停下腳步,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向他走去。
聽到腳步聲,沈潛轉頭看向來人:“笙落,怎麼這麼晚還出來?”
白笙落在他旁邊坐下:“睡醒了。”
沈潛輕笑:“這醒的時間很不湊巧啊。”
“心裡有事,肯定睡不安穩啊。”白笙落看了一眼周圍:“我還以為你會帶點酒出來喝喝呢。”
沈潛轉頭看她:“現在戰場情況不定,還是保持清醒吧。”
白笙落點點頭:“那……星如那邊,你準備怎麼辦?”
沈潛沉默。
片刻,他艱難地開口:“我……不知道。”
白笙落還是第一次看見沈潛茫然的樣子。
在印象裡,他一直都是果敢斷然的,遇到什麼事情也會很快舍棄應該舍棄的,從而找到最優解。
白笙落有些擔憂地看向他,靜靜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在十六歲那年遇到她的時候,就像看到了一個瓷娃娃,那時候我就覺得,這樣的女子不應該承受太多,她應該被所有人保護著。”
他自嘲一笑,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但我也不願意自己過剩的保護欲阻止她正常的成長,甚至逼迫她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我不想這樣,我相信她也不想。後來了解她後我才知道,我做的是對的。她從來不是什麼被人嗬護的嬌花,她喜歡在沙場上騎著駿馬飛馳……”
沈潛轉頭看向白笙落。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她騎馬拉弓的時候差點撞上一旁的柱子,因為我沒有想過她騎射會這麼好。不過後來想想,大漠中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像京城女子一樣。”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救星如……代價太大了,如果我和她沒什麼關係,隻是點頭之交的話,也許我會安靜地等待京城的消息,然後毫不猶豫地選擇鄯善城。”
他臉上出現了悲辛之色,昂著頭看向空中明月。
“但我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呐喊,它喊著:‘救她!快救她啊!’”
他幾乎是機械一般念出那些話語,目光放空。
“這句喊話聲音太大了,大到穿透了我的理智,讓我不得不正視它。”
“我不是一個好的愛人,我……很愧疚,想到星如這些天可能經曆的那些我就不受控的痛疚。我當然希望自己能立刻救下她,哪怕代價是我的性命。但是……”
他靜了一下,掙紮道:“我不能不管沈家,不管西涼數萬的將士。牽製我的太多了,我沒有辦法忽略所有去救她,更不能讓西涼軍因為我的一己之欲,陷入危險和遭人謾罵的境地。我必須為其他無辜之人負責。”
“所以我隻能等,隻能在這裡無用地焦躁,期盼著朝中來信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白笙落沉默,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安慰性地拍怕他的肩膀。
沈潛勉強地笑了一聲,他悲歎:“其實,朝廷的信,我又期待又害怕。我不敢去想,如果他們駁回了我們的支援請求,我該怎麼辦……”
白笙落垂眸,她低聲道:“到那個時候,自然會有辦法。彆擔心。”
遠處的陰影下,慕時澤抱臂倚在一旁。
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漆黑的瞳孔靜靜地看著兩人幾乎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看到白笙落起身準備離去,他突然挑了挑眉。
慕時澤等了一會,見沈潛沒有起身的跡象,這才慢悠悠地站直身體,跟上白笙落:“姐姐。”
白笙落一愣,她轉過身,疑惑道:“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慕時澤笑道:“嗯,我睡得淺,每次這個時辰就睡不著了。”
睡得淺?
白笙落皺眉,“之前怎麼沒見你這樣?”
慕時澤向前邁了一步,兩人的距離驟然縮短:“姐姐不知道嗎?”
隱隱察覺到危險的氣息,白笙落後退了一步。
“沒有你,我怎麼可能睡著?姐姐,你還不肯原諒我嗎?”他的目光太過直接,不帶一絲掩飾。
白笙落不由得躲閃:“為什麼一定要我原諒你?現在這樣不好嗎?”
“不好!”他突然激動起來,猛地貼近她。
白笙落再次拉開距離,看向他的目光滿是警惕。
“哪裡好了?之前我可以親你、抱你、甚至可以……”他靜了一下,咽下了後麵幾個字。
“但是現在,你看,”他苦笑著示意兩人間的距離,“我們連說話都要離這麼遠……姐姐,你覺得我會滿足嗎?”
今晚的月光很亮。
亮到白笙落抬眼看向他時,甚至能看到他眼尾的紅。
她慌忙移開目光。
“姐姐,你不愛我了嗎?”這一句像是悲歎,帶著讓白笙落心顫的哀鳴。
她頓時亂了陣腳,隻想逃離這個地方:“對,我不愛你了。所以,彆再這樣了。”
她飛快地說完,轉身便想離開,但手腕卻被慕時澤一把抓住。
他猛地將她拉近,雙臂緊緊錮住她,埋首在她的肩窩。
炙熱的呼吸頓時把白笙落包裹,她下意識掙紮。
“我不信……”他低聲說道,“我不相信。我這樣抱著你,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